这一晚,各处都不安生。
林府的林夫人与林稼东合计着如何挽回后者的名声,哪怕能挽回一点也是好的,毕竟这关系着他能不能留京做官这件大事。
而他们要利用的姐妹二人,也在相府某个小院子里悄声说话。
“姐姐,我怕。”妹妹紧紧依偎在姐姐身旁,大眼里满是惊惶与无措,“我们真的要住在这里吗?”
姐姐一改人前的柔弱可怜,总是水盈盈的眼睛里是坚定与斗志,还有这暗色下不被人察觉的熊熊野心。
她也搂紧自己的小妹妹,低声哄她:“不怕,姐姐会护着你。咱们从蜀郡那个狼窝里逃到京都城来,是为了过好日子的。”
她想起那晚,那个蒙着脸的黑衣人跳进关押着她们姐妹俩的柴房里,冷冷问她,要死还是要活。
她毫不犹豫选择活——能活着,谁想死呢?
虽然这世界对待她们总是以残酷的姿态。
但她不认命,她不想死!
她肚子里,还有心爱之人的孩子。
黑衣人果然将她们救了出来。
但她没有立即就走,她让黑衣人带着妹妹避远些,自己潜入厨房,将厨房里所有能找到的油全找出来,围着那不大的房子倒了一圈。
她自己都很诧异,她在做这件事时的冷静。
点火时,她的手甚至都没颤抖一下。
火势借着夜风燃的很快很大,她就站在最黑暗的角落里,看着左邻右舍惊慌跑出来帮忙救火,听着房子里面传出来的惨叫与求救。
那房子里住着她们的爷奶爹娘与弟弟们。
把她们卖给林稼东,在林稼东离开蜀郡后,在她满心欢喜被心上人接回家,要重新来过的时候,这些人又强行将她们带回家里,威胁要告心上人强抢良家女,当着她的面,打断了他的腿。
之所以将她们强行带回来,是为了把她们再卖一次。
得知她怀有身孕,恐卖不出好价钱,计划着第二日就要去药铺里买堕胎药的这些人,是她们的家人。
她的人生已经毁了,可妹妹还这样小,甚至连癸水都还未来。
却已经被她们的家人,还有林稼东给毁了。
她愤怒,她不甘,她想拉着这些人一起下地狱。
可她势单力薄,她连柴房都逃不出去。
然后,那个黑衣人就出现了。
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黑衣人是救苦救难的好人,专为救她们而来。
果然,黑衣人说出了他的目的——想要活着,就要去京都城,去林府,挣她们姐妹二人的活路。
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一把火后,她带着妹妹往京都城走。
那人说不会与她们同行,但会暗中护送她们上京。她们这一路走的并不太平,但最后都有惊无险,平安到达了京都城。
才入京都城,她看到高大的城墙,看到如织的人流,看到光鲜的人们,看到繁华的景象……
然后,她们进了林相府。
这府里雕梁画栋,楼台亭阁,小桥流水,还有穿梭忙碌穿的比她们姐妹还好的下人……
她的心怦怦直跳,跳的她听不见其他声音。
她一定要留在这里!
她也要像那远远看着她们、以不屑目光打量她们的年轻华丽的女子一样,做这府里的主子,珠翠满身,奴仆环绕!
……
像往常一样,到阿蛮睡觉前,黄嬷嬷与乳娘便会将他带过来,让江明珠陪他玩一会。
今日也不例外。
不过黄嬷嬷在瞧见躺在床上的温崇楼时,神色有些复杂。
是一种担忧大过高兴的神色。
显然当初安乐郡主与温崇楼的相处模式吓坏了她,给她心里留下了相当大的阴影。
趁乳娘抱着阿蛮去给温崇楼看时,黄嬷嬷将她拉到一旁。
担忧的问:“郡主,您跟世子爷……这,这能行吗?”
能平安无事的待在一起吗?
见她眉头皱的都快要打结了,江明珠便安抚了一句:“没事,他现在这样,便是我与他起了争执,他也动不了我一根指头。”
谁料黄嬷嬷听了这话,神色愈发担忧了,“老奴不担心世子爷会打您,老奴担心的是您气不顺再伤了世子爷……他现在这样,可是经不住的!”
江明珠:“……嬷嬷放心,我现在已经不疯了。”
黄嬷嬷一愣,看向江明珠的眼神便有些闪烁。
江明珠趁机便道:“不知怎的,去了枯叶寺一趟,想起从前好些被忘了的事情——我以前好像总是在发疯,还打杀过人,是有这么回事吧?”
黄嬷嬷的脸一瞬间白的可怕,嗓音都有些颤抖:“郡,郡主,您您……您怎么……”
她慌的眼珠子乱转,脚尖对准了门的方向,那是欲要夺门而逃的架势。
“嬷嬷别怕。”江明珠低声道,“我见了圆明大师,他让我似一下子变得清明了起来。他还说,我如今已全好了,再不会像从前那般。我也不需要常住宫中,靠宫里的龙气来压制煞气……真的,圆明大师的话你不信吗?”
黄嬷嬷看着她,看了半天,嘴唇终于不抖了,人也眼见的放松了下来。
“不知为何,郡主您小时候落了一回水,人就变得有些奇怪。确如您所说,您总是……戾气很重的样子,动不动便要打死身边伺候的奴才,婆子们不敢动手,您便要亲自动手……但每每事后,您总是不记得自己做过些什么。后来,长公主没了法子,将圆明大师请了来,圆明大师给了一道符,又建议将您送进宫里养着。”
“果然您进宫后,性子便变了很多,虽不大爱说话,但至少……”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了。
这话黄嬷嬷不敢说。
“每次长公主觉得您大好了,将您接回府住,但时日一久,您便又会性情大变。故而,才会让您常住宫中。”
江明珠原就猜想,她所做额那个噩梦也许是真的,现在从黄嬷嬷口中证实了,那梦里的事,果然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一时也是手脚冰冷,明明胡乱打杀人的并不是她,她还是被一股子愧疚难安淹没了。
“嬷嬷,那些被打杀的人,烦请你给他们安排场法事,好好超度他们。给他们家人送些银子吧——”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杀孽虽非她所造,但她却不得不担下这业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