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变好还是变坏,神圣帝国的上层氛围正在逐渐从超自然主义变成现实主义,从哲学和神学的兴趣悄悄转向那些从魔法和奥术中分支出来的“验证学”,从对天堂的寄望和对地狱的恐惧,分割出一部分变成扩充知识和改善生活,越来越多有家庭*和学术素养的人开始在纸上计算平衡方程,在桌上成堆的试验器皿中低头凝视,或者仰头凝望着夜空中的繁星,在朱庇特城,盛装打扮的时髦贵妇拥挤着去听数学教授莱默尔的演讲,购买昂贵的门票去欣赏迪威尔培育出来的植物园,连皇帝陛下都为二皇子和年幼的小公主安排了数位传授天文学、机械和血液循环的宫廷讲师。在这种潮流的洪水中,任何一位不想被主流排斥的成员都被裹挟其中。
所以当得知那个据说能够轻松求出与圆等面积的正方形的博伊尔,一个被称作当代最聪明人士、拥有最多贵族崇拜者的博学者会在格林斯潘家族私人花园进行一场趣味讲解,哪怕那些对于“野蛮人”家主马上要赶赴南方接任郡省行政长官并且兼职一个大军团长职位十分腹诽的大贵族,都对家族内年轻子女的癫狂表现出足够的理解,允许了他们的拜访,名媛小姐们、沙龙女主人们都洒上柏蒂古蕊香水,有数学造诣的男性继承人都夹着一本写有数学疑问的笔记薄,纷纷来到格林斯潘那座风景优美的花园,“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博伊尔没有让他们失望,这位已经四十多岁却依然英俊的金雀花最风流男人的演讲繁杂却缜密,表现出了对语法、逻辑、潮汐学、植物学和地质学等诸多领域的广泛精通。
尤其当这个男人在演讲末尾拿出三件还未送给朱庇特大帝的礼物:一本被黑皇帝撒克逊亲自写下古拉兰语序言“necfasestpropriusttingeredivos(任何人都不会被允许更接近了)”的《原理》,一幅比历史上任何作品都要精密浩瀚的古典星图,和一座可以在任何海域都精确计时的航海钟,整座花园都开始陷入最狂热的崇拜和追捧,花园中,从荣誉丘陵归来后一直保持哀伤的哥伦王子终于露出笑意,王子身边坐着与他关系相比大哥皇太子更亲昵的妹妹,雷尔夫公主,一个才九岁的高贵女孩。
而帝国的未来皇冠主人,叔本华王子坐在略远的位置上,身边是帝国宴会上的月亮阿佛洛狄,她的亲弟弟君士坦丁,东部大家族北奥武符的未来家主,加上一大批赤色果戈理平原上一同摘得勋章的贵族战友,不管是人数还是声势都远比孤单的哥伦王子要更浩大瞩目,何况这里原本还要加上帝国的骄阳,拿破仑大司祭,朱庇特城上流社会知道叔本华王子爱慕着阿佛洛狄小姐,而这位小姐却似乎更喜欢那个英雄教士,对此,叔本华王子却很快对拿破仑伸出了友谊之手,这为皇太子增添了许多美名。至于哥伦,只是因为荣誉丘陵和《十三》才被记住,但这不是个适合贵族宴会和高雅沙龙去兴高采烈谈论的话题,使得哥伦王子的知名度很有限,没有办法,这个王子的战友几乎全部阵亡,面容娇柔气质远不如哥哥那般雄烈的殿下,投身军队,更像是个悲壮的冷笑话。
讲座结束,博伊尔还是没得空闲,穿梭在花园中,为神圣帝国的贵族们开解一些个困惑他们的难题,这类难题在才华和相貌一样货真价实的博伊尔眼中,并不棘手,但精通帝国语言的博伊尔依然会在解答疑惑后说上几句语气真诚的肯定言语,贵妇们带来的问题大多来自家庭教授的手笔,但博伊尔不会揭穿,依然在她们的本子上写下大串的公式,对于某些赠语和签名要求,也都欣然接受,一个金雀花贵族,到哪里都是贵族。一个下午,这个“学者中最英俊的男人,英俊男人中最博学的学者”就赢得了神圣帝国的厚爱。
“君士坦丁,你对格林斯潘的爱丽丝小姐有想法?”叔本华王子调侃好朋友君士坦丁,与这个奥格斯歌城魔法天才认识,是因为他是心中女神的弟弟,但熟悉以后,就发现这个火炬里的怪胎是个称职而且风趣的贵族继承人,然后在赤色果戈理平原上,年轻的贵族魔法师表现出无限接近大骑士的作战实力,以及数次在惨烈的小规模战役中保护了叔本华王子,两人终于结下真正的友谊,而不只是皇室成员与大贵族之间的应酬。
不远处,这座花园的女主人,一位气质优雅的小姐正在向博伊尔请求学术问题,博伊尔第一次遇到需要费神的难题,神情格外专注,名媛的几个亲哥哥,分工明确,一个死死盯着博伊尔,这个客人要是敢流露出半点对妹妹的不良企图,就拖到后花园痛打一顿,其余几位都站成一圈,把那些个希望接近野蛮人最闪耀珍珠的家伙拦在外面,用类似“我妹妹不喜欢脸上抹粉的娘娘腔”“我妹妹不喜欢体重没有达到一百五十磅的瘦子”蹩脚理由拒绝他们的私人邀请,让无数对格林斯潘巨额嫁妆的适龄青年惋惜叹息,而且他们的确对爱丽丝小姐一见钟情了,她与许多朱庇特名媛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恬静而动人,骄傲却不傲慢,这太新鲜了。
有一头耀眼金发的君士坦丁微笑道:“如果是在赤色果戈理见到这样的优秀姑娘,我可就要去抢了,可惜是在野蛮人的花园。”
叔本华王子轻声笑道:“没事,就算你现在去抢,我也会卷起袖管,跟你一起动粗。不过事先说好,我负责给你扛走姑娘,姑娘那几个跟野蛮人一样健壮的哥哥,可就要你自己收拾。”
阿佛洛狄笑了笑,很高兴弟弟和叔本华王子成了真正的朋友。
“连我都羡慕这位小姐以后的嫁妆啊。”叔本华王子呵呵笑道,对于纳入圈子的朋友,他一直很直白诚恳。他对博伊尔的演讲没有太多好奇,只是借机会象征性地对格林斯潘家族表达自己的友善,身为帝国皇太子,最接近父亲的一小撮人,叔本华比谁都知道皇帝陛下最信赖谁,这次赤色果戈理平原战争一结束,丢勒伯爵死于被官方掩饰住秘密的刺杀,原来的行政长官罗伯特“主动”上交了辞职信,父亲马上就开始召见格林斯潘的家主,除了将那个位于帝国行政长官序列第一位的权势位置赐予野蛮人,并且将老基督山将军的两支军团之一交给了野蛮人,这项决议,无人胆敢反驳。
至于另外一支大军团的指挥权,这半年内进行了无数眼花缭乱的宫廷和郡省操作,最终结果跌破眼镜,大军团长是一位毫无帝都*的军团长,出身于一个地方性的中等贵族,但两位副指挥官,则有意思了,一位是隆美尔,赤色果戈理正面战场上最让泰坦人仇恨的战争狂人,正是这个上一届铁橡树徽章获得者,挫败了泰坦上帝之鞭的最激烈攻势,战场尾声,隆美尔手下的中等指挥官全员战死,他身上的伤痕让数拨白袍牧师当场流下眼泪,这位军人,半昏迷状态地躺在担架上接受了第二枚铁橡树徽章!
另一位大军团副指挥官竟然是庞培家族的尼禄,那个在赤色果戈理战场没有受过一点伤也没有拿过一次长枪的花花公子?帝国只能偷偷将所有理由归结为这混账小子有个鹰派领袖的父亲。
相比之下,违规担任帝国要职的格林斯潘就不那么受到非议,帝国的批评声一股脑丢给了庞培,据说连与庞培侯爵关系一样很好的军相都向皇帝陛下提出书面抗议,但这并没有能够改变结局。
少年时代便说出“世界上最伟大的工具是数学,上帝是一位数学家”这种名言的博伊尔,看着爱丽丝小姐本子上的一串简短文字,竟陷入了漫长的沉思,喃喃自语:“把一个数的三次方分成两个数三次方的和,一个四次幂分成两个四次幂之和,或者一般地将一个高于二次的幂分成两个同次幂之和,这是可能还是不可能的?”
博伊尔眼神逐渐从迷茫转向明亮,抬头赞叹道:“爱丽丝小姐,我现在只能说是这个猜想的答案是‘不可能’,但详细无误的证明过程,极有可能是我余生二三十年时间内付出最多精力的一道难题,但同时也是最大的乐趣所在,我不得不说,您是一位真正的启发者,即便是在拜占奥教廷的科技厅,也没有让给出如此有益于我思考的问题。我可能要在您的家族多逗留一段时间了,希望爱丽丝小姐能够原谅我的打扰,因为每当我有所收获,就会忍不住向您炫耀一番,哈哈。”
爱丽丝小姐眨了眨眼睛,微笑道:“乐意至极。”
博伊尔轻声道:“这个猜想如果在有生之年能够被我证明,我就冠上‘格林斯潘小姐猜想’的名字!爱丽丝小姐,以后谁再说格林斯潘家族粗野无知,博伊尔第一个反驳他!”
爱丽丝小姐笑容灿烂。
她的几位骑士哥哥则更兴奋,心中所想大概是这些:“看吧,我们的妹妹就是这样完美”,然后变成:“谁敢冒充骑士翻墙攀爬到妹妹的花园,直接剁成肉酱喂狗!”最后就成了:“我们要一丝不苟如巨龙继续守护单纯的妹妹,她就是我们唯一的公主!”
爱丽丝小姐站在人声沸腾的花园,突然有些寂寞,那个记载猜想的本子已经被博伊尔当做瑰宝接走,而通过书信来往答应她那个请求,即猜想的真正提出者,还在白象城堡瞭望厅才可以看到的黑天鹅湖。
对花园一切爱慕和垂涎视线都漠不关心的她突然笑了,这位即将跟随父亲和家族一同前往帝国南部边境的小姐悄声道:“‘奥古斯丁猜想’,真好听呀。”
帝都在喧嚣中一个个充满悬念的结果终于慢慢浮出水面,有人暗喜,有人咒骂,有人旁观,但玛索郡的黑天鹅湖,始终静谧安详,只是这份平静表面之下,是压抑,暴躁,和奋斗。
刚刚被秩序长送了个“公雀”绰号的路易管家现在很有满足感,他站在四层竞技场的底层,这里关押了很多即将被丢到外面斗兽场竞技的泰坦俘虏骑士,黑暗物种,异端魔法师,甚至还有专门为贵族老爷准备的几样餐点,相信玛索郡的全部有钱人都会为此癫狂和幸福,路易站在一座牢笼前,里面关押着一头在玛索郡迷路的伯爵长生种,听说拒绝了秩序长的好意,拒绝为诗呢歌献出忠诚和服务,就是这个下场了,路易望着那头单对单情况下可以撕裂一百个自己的强大物种,招了招手,示意“厨师”们可以动手了,一名骨骸骑士走入,从长生种腿上割下一块肉,丢出来后,马上就有人放在一只烤炉上“烹饪”,长生种的肌肉脱离身体后,依然拥有令人畏惧的生命力,路易是在图书馆从羊角实验室出版的一套百科书籍上得知这一点,充满求知欲和验证欲的“公雀”马上坐不住,当他第一次看到肌肉在烤炉上“像精灵般跳舞”,他就爱上了这份景象,几乎每天都要来这里“取景”。
路易一边看着舞曲,一边伸手取暖,这座关押着众多他“心爱宠物”的地下监狱,实在是阴冷了点,但他很喜欢在方方面面为秩序长设想,竞技场已经用去太多凯撒金币,再要求改善监狱状况,太奢侈了,现在的路易很有成就感,也很有安全感,以前在兰黛城堡,所有的东西都是那位情人赫柏子爵的,但毗邻的黑天鹅,宽容的大执政官阁下丝毫不介意他进行一些例如“精灵舞曲”的小把戏,或者用几块奶酪换取泰坦壮硕骑士被洗干净的屁股,如果只是屁股,路易当然不需要付出奶酪,作为等价交换,骑士们必须在被“神圣帝国长枪”深入“泰坦沟壑”的时候重复大喊那句“伟大的神圣帝国,伟大的贵族路易”,太感人了,路易一想到就热血沸腾。
在这里,已经没有人会要求他穿上贵妇名媛的服饰,每一次在床上都要喉咙灼烧的刺痛,屁股被打出鞭痕,用这种方式去获取少到的可怜权力,而且,再没有人像兰黛城堡里的下人那般用诡异的眼神看待他,路易甚至能够从秩序长眼中,看到纯粹对他领导才华和商业谈判的欣赏,从合作伙伴马赛伯爵眼中看到了平等高度的友善,伯爵,那个死胖子可是正规渠道获得的伯爵!一切的一切,都让这只公雀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特权,很珍惜秩序长的恩赐。
路易流着眼泪,望着火炉上的舞曲,轻轻道:“感谢您,世上最英俊的男人,奥古斯丁少爷。”
菲奥娜夫人手下已经有十二只燕子和六只乌鸦,本来她可以掌管更多的数量,但秩序长说了,数量并不重要,而且他也不希望夫人太累。
她特意跟秩序长请教了脉代奥拉修道院的神学要义和特殊教规,现在每天都严格遵循一日六祷,并且带着“子女”们一起做祷告,她想,自己虽然在调教一些未来大贵族的玩物,但假设玩物有些宗教气息,会更有意思,这就是菲奥娜夫人的小智慧,以往,平民出身的寡妇用无数个小智慧成为玛索郡的沙龙女皇,现在她希望用自己仅剩的资本去为秩序长去为诗呢歌创造财富。
那位英俊的圣事部巨头有着菲奥娜夫人不敢去私自揣测的思维,他曾平静告诉她:“菲奥娜,如果生理上有需要,你可以去寻找羊角实验室里任何一个人,只要你愿意,他们愿意,这并不是羞耻的事情,相反,我会感激你。”
她红着脸问道:“这会不会有损信徒的虔诚?”
他笑了,摇摇头。
那以后,羊角实验室几位原本萎靡的成员开始精神焕发,工作格外卖力,为此,秩序长额外给了菲奥娜夫人五个思想点。
除了祷告和睡眠时间,一天所有时间都在进行最美丽名媛和最优雅骑士的训练,菲奥娜会仔细纠正那帮燕子和乌鸦的错误音节和不恰卷舌,教育他们如何去说最纯正的贵族腔调,这里有专门派遣的老师,每人都要学习帝国政治史和军事史,油画,竖琴,抒情诗,最基础的数学,当然,还有杀人,以及应付各种突发状况,不合格的懒惰者要被鞭挞,成绩的优秀孩子会得到一些从乌鸦集市购买的昂贵奖励,漂亮少女和俊美少年们以后都将成为最优秀的猎人,床上就是他们的狩猎场。当菲奥娜夫人第一次听到有人私下抱怨这里是比洛丽塔奴隶市场更可怕的地狱,她毫不犹豫地把所有孩子召集起来,将那个冒犯者给分尸,这也是一堂很好的课程,菲奥娜夫人亲手阉割了他,丢在地上,双手沾满鲜血的夫人微笑道:“这里有面包,有水,还有这么多一般家庭一辈子都看不到一件的艺术品,你们应当珍惜现在的美好生活。谁能告诉我,《以歌书》第六卷第一句话是什么?”
一个记忆力很好的女孩怯生生回答道:“‘你们当划向深处,照我的话撒网,如此才能收获丰盛’。”
菲奥娜夫人笑了,“苏菲,我会送给你一条价格六凯撒的裙子,它将作为你的私人收藏。”
另一个最精致的女孩轻轻道:“我们当划向深处,照秩序长的话撒网,如此才能获得丰盛。”
菲奥娜夫人愣了一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不愧是我们当中唯一的贵族,赫本,希望别让我等太久。”
如同洋娃娃瓷器的女孩脸红了一下,夫人话里的意思只有双方才懂,作为唯一能够替秩序长揉肩的幸运儿,下一个幸运,就是上床了。
今天,赫本生病了,菲奥娜夫人亲自照顾她。
脸色雪白的女孩缩在被子里,颤抖着嘴唇望向夫人,问道:“夫人,如果我哪一天怀孕了,可以生下来吗?我保证,您和秩序长交给我的任何任务,我依然会毫不犹豫去做!”
她的第一次,是注定要交给那个男人的,杀了他父亲的凶手。
菲奥娜夫人皱了皱眉,问道:“赫本,可以告诉我真实原因吗?”
她闭上眼睛,没有开口,也许是太虚弱了。
因为这个动作,女孩没有机会看到菲奥娜夫人脸上的阴沉,但夫人的语气依然和蔼慈祥,就像少女的亲生母亲:“你是想以此改变命运?”
女孩睁开眼,菲奥娜夫人的脸色已经十分“真诚和善良”,像极了最虔诚的修女。
夫人拍了拍她的脑袋,微笑道:“以后的事情,慢慢来,我也希望赫本能有个美满的未来呢。”
女孩似乎有些愧疚,不敢正眼看着夫人。
菲奥娜对此似乎并未留心,诉说了一些安慰,起身离开,走出狭小房间后,嘴角不屑,阴冷道:“赫本,想要用这种愚蠢方式向秩序长复仇,想法很美好,但你可得多努力了。不过我可以保证,到时候会亲手扼杀你的希望,演技稚嫩的小笨蛋。”
夫人行走在走廊,在胸口画了三角手势。
诗呢歌城堡的异端拷问厅没什么人,准确来说就独眼龙乌利塞一个,当越来越多的玛索郡异端被丢进来,副秩序长就越来越忙碌,对于那些对黄金天平徽章还不懂得敬畏的黑暗物种,当然不需要他出手,羊角实验室从不拒绝实验体,而犯下各种渎神罪的人类异端,乌利塞很乐意与他们探讨信仰误区,如果对方有不错的口才和思想深度,乌利塞会用自己积攒下的思想点为他们赎罪,如果没有,结果有很多种,大多数比起进入羊角还要凄惨,乌利塞的私人卧室摆设有一张长条木桌,躺着十几个家伙,头颅完整,所以他们可以思考,但不可以言语,因为舌头已经被割去或者麻痹,但从头脑以下,可就不那么正常了,腹部被剖开,全身肌肉被锋利手术刀撕开,于是整个人就像是一朵绽放的鲜艳红玫瑰,秩序长来参观过一次,就不打算再来了。
乌利塞今天找到一个新乐子,一个被关在拷问厅“火柴盒子”里的伪信者,这是一个漆黑不见手指的“棺材”,除了保证生存的水和食物,里面每天只提供三根火柴,意味着一天可以三次见到短暂的光明,大多数人坚持不了几天,今天某个足足坚持了一周的坚强异端被无比宽容的独眼男人带出来享受了一顿高规格午餐,处于崩溃边缘的神智开始恢复,然后乌利塞“一不小心”用刀叉在他手上刺出一个口子,然后将他蒙上黑布,四肢捆绑在椅子上,乌利塞在桌上摆了一个装满清水的滴漏,寂静无声的大厅中,只能听到规律的滴水声,以及乌利塞离开前最后那一句:“我的手法很精准,你流出体外的血液,就跟着滴水声是一个频率。”
当乌利塞做完另一项拷问,回到房间,那个异端全身僵硬,已经死于自己制造的恐惧。如果他还能张开眼睛,就会发现地上的血液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多,只是一小滩血迹而已。
乌利塞扛起尸体,走向下一个实验室,咧嘴笑了笑。真是个温柔的男人。
羊角首席研究官腓伊小姐找了个借口离开百合实验室,诗呢歌中,她是除副秩序长和萝莉管家外可以轻松穿过潘神迷宫的人,来到那个男人的书房,没有看到这个将自己扯入深渊的魔鬼,她潮红的清秀脸庞充满了与她身份和口碑不符的情-欲,她等待了一会儿,拉过那张椅子,面朝墙壁,腓伊小姐双眼朦胧地望着那张椅子,假想成他就坐在那里,然后扯开衣物,只露出一部分白皙身体,他以往就是这样要求的,从不要她完全的裸体,腓伊小姐靠着墙壁,开始了不道德的“手法”,都是他教授的羞耻技巧,最后,腓伊小姐在双手微酸中,从道德地狱里升入了肉体欲望的天堂。
她颓然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神情复杂。
扛着一只箱子站在书房门口的书房主人微笑道:“看来我错过了一场好戏。”
腓伊小姐悚然起身,背对着这个披着人皮的撒旦,慌乱整理衣物。
奥古斯丁放下一捧芦苇管和一只箱子,重新将被腓伊小姐改变方向的椅子转了一百八十度,坐下后弯腰打开脚下的箱子,越来越吃力了,这就让他露出无法掩饰的气喘吁吁,比腓伊小姐的一次小堕落还来得疲惫,腓伊小姐已经察觉到这个细节,轻轻问道:“你怎么了?”
奥古斯丁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桌上的芦苇管,命令道:“这些带回去,帮我做一些芦苇笔。”
犹豫了一下,他苦笑道:“麻烦你帮我扛起箱子。”
腓伊小姐将芦苇管放进怀里,然后扛起有点沉重的箱子,跟着他走到郁金香一层的隐秘角落,这里有一扇大门,大门的规模暗示着这里有着可能是诗呢歌地下世界最大的房间。
奥古斯丁让她把箱子放下,轻笑道:“如果腓伊小姐自信还可以再来一次,就在书房等我,如果满足了,那可以直接返回羊角。哦,我忘了,女性对于这种事情,不存在自信不自信。”
腓伊小姐落荒而逃。
奥古斯丁看着她的苗条背影,笑了笑,笑容中出奇没太多讥讽含义。
转身动作极其轻缓地打开大门,并没有急于走入房间,而是蹲下打开箱子,里面的物体很不像是能够值得一位虚弱大执政官亲自去扛的东西,多米诺骨牌,木制,很崭新,应该是还没有被人使用过,这样东西,只被两种人喜欢和玩耍,一种是希望改变自身浮躁习性的贵族,还有一种就是魔法师了,前者大概几千块就是精神和体能的极限,但对于后者,是个无底洞,不存在任何记录,奥古斯丁小时候就曾间歇性成功摆放过数万块,但最多的一次,也没有突破过五万块,但是迦卡妙第一次以亲戚身份出现在奥格斯歌城,就让奥古斯丁嫉妒地摆放出了四万块,后来每次做客罗桐柴尔德公爵府邸,都会以书信方式在结尾处告诉在脉代奥拉修道院的魔法白痴“这次是十万块了哦”“这次是十五万块了耶”。
大门内。
无数块树立者的多米诺骨牌!密密麻麻的景象,如同头顶的星空。
这已经接近是整个玛索郡所有的多米诺骨牌了,这半年多时间赚钱数金币都忙不过来的马赛伯爵不得不苦着脸给大执政官收刮多米诺骨牌,到后来不得不自己让几个拥有森林的庄园主雇佣人手赶制多米诺,这还不算头疼,最让马赛伯爵咬牙切齿的是大执政官阁下还对每一张多米诺都有苛刻要求,尺度和重量都必须一致,阿尔法的尊贵城主差点被逼疯了,但是一想到这位盟友是黄金天平徽章的绘制人,马赛伯爵就可以心情舒畅地去完成这项哪怕赚不到一颗铜板的麻烦任务。
展现在奥古斯丁眼前的,只剩下一个半弧形圆,因为整座房间都被多米诺骨牌摆满,留给他的空间已经所剩不多。
这就可以理解为何他连开门都那般小心翼翼,一阵微风,可能就将这项工程毁掉。
奥古斯丁将箱子推入房间,采用跪姿摆放多米诺骨牌,每一个动作都细腻而缓慢,每一次摆放都精准而耐心,汗水一滴滴坠地,脸色苍白的奥古斯丁面无表情,嘴中只是默念:
“第498611。”
“第498622。”
……
“第499001。”
当放完箱底最后一捧多米诺骨牌被摆放在这个密集方阵的末尾,奥古斯丁一身汗水地坐在门口,门内,已经没有他可以坐下的空间。
盘膝坐地的奥古斯丁抹了把汗,傻傻地笑笑。
他几乎记得所有与那个家庭魔法老师的对话。
这半年多,奥古斯丁除了摆放多米诺骨牌,计算着生命的沙漏,最多时光就是回忆儿时的情景。
垂暮的老人才会那么不知疲倦地回忆啊。
“老师,最初创立魔法雏形的那帮人是谁?”
“古老的熔炼师,为了抗拒巨龙,开始探索未知,终于创造出可以伤害肉体和灵魂的神秘物质,要驾驭这种物质,就需要固定的经验和数据,于是魔法原理被文字方式记载,最初的发展,都出于人类最质朴的愿望,每一行字符,都渗透了先驱和贤哲们的血泪,许多熔炼师,都自动献出了生命,当打败巨龙,制定下《摩西戒律》,魔法这个名词,已经开始变质,记录下所有魔法道具、配方公式、咒语仪式的两百卷六万条《轨迹》被强行分割,魔法历史上第一次成文运动宣布失败,如同巴比伦古塔,开始倒塌。后来玛雅神庙在漫长岁月里艰辛收集到大半,经过对矛盾的修改、对虚假的剔除和对重点的提取,才有了现在的魔法体系,但是总体而言,除了在枝桠细节上的超越,很少有人能够在魔法主干上对腐朽部分进行修葺和填补,但是玛雅方面仍然不愿意对此负责,这么多年,只是对魔法进行无意义的神化,视作私人的禁脔。”
……
“夫人,那么多魔法派系,你得掌握多少门语言啊?”
“二十一种官方语言,接近一百种方言,还有六种已经失传的古老语言。”
……
“老师,您不会觉得嫌烦吗?”
“曾经有个伟大学者把一个同时代所有人都不理解的文人比喻成洞穴里的孤鸟,说这个人尽量避开了世界,但是这只害怕迁徙的穴鸟,却想要弄清楚每一颗眼前尘埃飞向哪里,否则它就无法心安。”
“哦,那这个文人很像我现在的父亲,因为父亲说过写作对他来说就像一种更酣甜的睡眠,即死亡,正如别人不能把死者从坟墓中拉出,也不能将他从书桌前拉开,都是站在或者躲在阴暗处看待世界。但是不对啊,老师您经常旅行,就算是鸟,也是一直喜欢迁徙的候鸟。”
“魔法殿堂,就是一座坟墓。”
……
“夫人,如果你又一次开始旅行,会回来看我吗?”
“不一定。但次数应该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您太不负责任了!”
“想被我喂下一大瓶的乌尔思蝰蛇胆汁了?”
“……”
最后,奥古斯丁想起了脉代奥拉修道院最后一次与教父的谈话,那时候,教父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伛偻着身体,只是说了一些注意冷暖的琐碎小事,然后牵着教子的手,一起看了次最平凡的落日。
“世界是一本书吗?那我走到第几页了,老师?”
奥古斯丁叹息着,伸出一根手指,准备推倒第一枚多米诺骨牌。
奥古斯丁背后传来一个清冷嗓音:“你离终篇还很远。这本书,比你想象中要厚重很多。”
奥古斯丁没有转头,没有出声。
那个人坐在奥古斯丁身边,素洁黑袍有些罕见的轻微破损,当她摘下斗篷,是一张绝美空灵的脸庞,她望向多米诺骨牌,笑道:“我马上要走,但给你带了个新朋友。”
一个娇小身影偷偷摸摸来到奥古斯丁身边,看了眼多米诺骨牌,嘴角勾起一个坏笑,嗖一下伸出一根手指,推倒了这一整个积木世界,想要阻止根本已经来不及。
奥古斯丁猛然转头,除了她和黑袍,还有那个小混蛋。
是很小。
是个小男孩,一头褐色卷发,穿着一身萨满先祖祭祀神殿才有资格套在身上的特殊白袍,但镶嵌金边,看样子地位很不一般。
最别扭的是这小屁孩额头上“装饰”了一根羊角模样的古怪玩意。奥古斯丁看了眼那个辛辛苦苦构建了大半年的世界一点点崩塌,一生气,一巴掌拍在这个小家伙脑袋上,怒骂道:“手痒啊你?”
然后更让那孩子憋屈的是这个奥古斯丁马上转头看向老师,握住了她的手,殷勤谄媚道:“老师,马上要走了?不急不急,我先给你泡杯茶!”
她笑容诡异道:“奥古斯丁,喝杯茶没关系,但我提醒你一声,这个调皮孩子,叫玛迦,来自缪斯大陆最著名的梅根家族,他爷爷的爷爷,就是那位……”
不等夫人说完,孩子立即抱着脑袋跳起来生气道:“错了,是父亲的父亲的父亲的父亲!”
这不一样吗?
奥古斯丁伸手就想抽这个欠抽的小蠢货。
夫人轻轻道:“反正我刚在那边跟这孩子祖先讲了点道理,他输了,我就把这个小家伙带出来。”
孩子这下没了气势,嘀咕道:“我的祖先是萨满皇帝,伟大的玛迦黑羊公爵!唉,竟然输给一个女人。还讲道理,讲个屁,分明是在对拆先祖神殿。雌性果然都是说谎家,尤其是人类女性!”
奥古斯丁儿童时的魔法老师转头轻轻瞥了眼孩子。
这孩子立即挤出笑脸,比奥古斯丁还要神情谄媚道:“夫人,您真厉害,连我祖先都输了,您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半神,我对您的敬仰,已经超过了对整个大陆加起来的萨满还要多三倍,哦,还不止,是两倍!”
奥古斯丁不理睬这个数学造诣惊人的小萨满,站起身,但摇晃了一下,夫人并没有搀扶,这一如从前,她曾经清楚说过,她只是奥古斯丁在这个世上的领路人,指明了一条道路,就不去同行。
在书房,奥古斯丁给她煮了一杯红茶,将唯一一把椅子让给了老师。那孩子蹲在角落画圈圈,不停念叨:“最疼我的祖先之所以会输,是因为有一根毁灭号角不能从神殿那块石头里拔出来!”
奥古斯丁苦涩道:“您也去了缪斯大陆?”
她喝了口茶,轻轻道:“你只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些事情,更棘手。我原本要在黄金岛呆一段时间,然后去趟荒芜之地,再去缪斯,因为你人为制造了一场圣降,我就顺便给你收拾一下残局。”
奥古斯丁谨慎地说了三个词语:“卡妙,缪斯,大门?”
她点了点头。
奥古斯丁自言自语道:“任何一扇门被打开,都是灾难。尤其是第二个,我现在甚至都不敢去设想。”
夫人一边喝茶,一边翻看书桌上一本奥古斯丁最近阅读的《伯里曼魔法结构图》,她看到夹在其中的一张芦苇叶书签,愣了一下。
她带着小梅根进入黑天鹅湖后,看到了魁北克糖枫和悬铃梧桐,用枫叶和梧桐叶作标签,似乎要更正常更文雅一些。
奥古斯丁自嘲道:“习惯了。”
喝完茶,奥古斯丁没有带她浏览地下世界,而是走出城堡,来到湖边的芦苇泊,小梅根被丢在了下面。奥古斯丁和老师一起走在被他猜出来的一条小径中,微风起,芦苇就像在哀鸣。
小径狭窄,奥古斯丁只能跟在她身后,望着她身上破损的黑袍,是一幅这一生中屈指可数最触目惊心的画面。
他的提坦龙眼法杖是空中修道院年迈占星师德黑撒赠予的,而眼前的老师,则是那位前皇室占星师自称拼命追逐却只能仰视了一生的老师。
难怪玛迦黑羊公爵能够带给伊莉莎白几乎彻底的死亡。
奥古斯丁觉得如老师这样如同站在奥林匹亚山巅的角色,两座大陆加起来应该不会超过十个。
走在奥古斯丁身前的夫人,准确说是历史上唯一的黑皇帝和皇后人头牌重叠者,圣阿尔忒弥斯,转过身停下脚步,伸手摸了摸奥古斯丁的脑袋,柔声道:“对于紫曜花,我很抱歉。”
奥古斯丁笑了笑,摇摇头。
她微笑道:“来这里之前,去了个不欢迎我的地方,我问了女孩一个问题,再用三周时间回答了她三个问题。然后就离开了,希望能够给你带来好运。”
圣阿尔忒弥斯就这样离开,像她离开每一个稍作停留的风景,看不出有什么留恋,但是她的话音还在奥古斯丁耳畔飘荡,“世界是一本书,但有些人是这个读者的一张重要书签。”
老师走了啊。
生命仍然急剧流逝的奥古斯丁坐在芦苇泊和小径的尽头,望着天空。
然后看到一个黑点,越来越大,大到无法想象。
这一年,注定会成为神圣帝国倍受荣光沐浴的一年,在帝国福音拿破仑凯旋返航之前,进入玛雅神庙的天才女性迦卡妙小姐,成为几乎等同于整部魔法史的玛雅史上最年轻神鸦徽章获得者,因为她摘取了魔法王冠上的明珠,“尼伯龙-根之心”,然后,这位小姐骑着神圣冰龙卡培拉擅自离开了神庙,重回神圣帝国!半个帝国版图都在激动得颤抖,因为他们亲眼看到了骑在巨龙头顶的人类,而这个人类,正是神圣帝国的骄傲迦卡妙女士!当她和巨龙在数学家们的精确预测中一起飞跃过帝都上空,据说连皇帝陛下都兴高采烈拿起了瞭望镜,亲眼见证这一幕。
梵特兰蒂冈教廷已经想好了最恰当的年终祷告词:“主佑帝国!”
此时此刻,古语寓意“雄辩的历史”的卡培拉冰龙,众神时代曾是冰霜女神亲密战友的她,庞大身躯落入湖泊,掀起了巨浪。
年轻女人跳下来,将一只小盒子和一叠草稿丢给那个身体衰弱到不停咳嗽的男人,她红了眼睛,带着哭腔骂道:“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