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8釜底抽薪寄京都信,走马上任勘失踪案
次日晨起,底下人已将宅子拾掇得七七八八。另有些短缺的,暂且想不到,得住下来再慢慢地添了。
福园一大早就来东厢回话:“收到两封京里来的信,一封是皇上送来的,一封是林家林大爷送来的。”
“知道了。”孙绍先接了信,先拆林玦的来看。这是一封套信,外头套着林玦的名字,字迹也属林玦,真看下去,却是康贤郡王的口吻。康贤郡王在信中说,皇帝恐已生疑心,多次派人想要暗杀合睿王和严沅。但幸而合睿王早有防备,顺利拿到歌鸢留下的信笺,回到京城。目下证据已全,活着的证人也都捏在手里,万事俱备,只等东风。他写此信,正是为了问孙绍先,何谓真正动手的时机。
康贤郡王虽精明能干,但在揣测人心和计谋深远这点上,究竟不如孙绍先得心应手。
孙绍先并未立刻回信,再看皇帝的信。皇帝和康贤郡王所说的几乎是同一件事,合睿王得到了歌鸢手里的信,那是足以证明孝义王并未谋逆的铁证。而严沅和闫永安又久寻不得,皇帝怀疑,这两个证人叫谨庄郡王握着。可惜他如今足不出户,难以捉住把柄。当下局面已呈胶着,皇帝问孙绍先,如何破局,如何叫谨庄郡王和合睿王一败涂地。他另又在信末尾交代,叫孙绍先务必要留在湖州,盯着吴兴陆氏,务必叫他们制出世上第三枚留芳果。
“人啊,总是贪心不足。”孙绍先看罢,讽笑着感慨了一句。慕容氏的先|祖曾经得琅琊骆九襄助,得到三颗留芳果。听说此药能医死人肉白骨,凡世间兵刃所伤,服下此丸,便可药到病除,行动如常。闻太|祖爷曾在战场上身受重伤,吃了其中一枚留芳果,才能打下大庆朝的江山。如今只余下两颗,就供奉在紫禁城的奉先殿里。慕容永宽做了皇帝仍觉不足,妄想比肩骆惊宸,求得仙途,长生不死。竟听信陆氏疯话,偏求旁门左道,妄想再制出留芳果,好延年益寿。真是可笑,若叫他真正做了万年之君,世上百姓何辜?朝野内外的臣工只怕也都不能活命了。
孙绍先命福园研磨,先写信回皇帝,告诉他,务必要找出严沅和闫永安的藏身之所,杀了两人,以绝后患。若真到千钧一发的时候,万勿心慈手软,取林玦性命,借此重创合睿王。
然后又另起一封,告知康贤郡王,暴露严沅与闫永安方位,好使皇帝能追杀于两人。无需太上皇得见,于西太后面前重伤闫永安或严沅。若狠心些,叫闫永安就此死去也不妨,万万要使严沅存活。信至最后,孙绍先连写三个切记,就是为了叫康贤郡王知道,西太后才是获胜的关键。
书毕,将两封信都交给福园,与他道:“先把给皇上的送出去,十日之后,再将第二封信送往林府。”
等交代了这事,他才再度提笔,想真正写一封信给林玦,好叫他能在康贤郡王御极之后来湖州一趟,把迎春好生带回去。写了两行,却又觉得不好,旋即揉皱了,团成一团给扔下。
“大爷?”福园捡起来,一时不明所以:“是写错了字?”
“不,这封信不该这时候写,等再过些时日罢。”等尘埃落定之后,再叫林玦走一趟,也不迟。这样早就把消息递送出去,总觉得把迎春的归期给定死了。
“是。”福园应下,自出去送信。
不多时,福园又回来,小声回禀:“已经送出去了。另有一件事,三十六那里,十七说,已经尽数学会了,皇上也回过消息,看着并未起疑。”
言下之意是,三十六的用处,也到此为止了。
孙绍先正从箱笼里找出一把小弓来,闻言手下略顿,旋即不假思索地说:“既如此,就杀了罢。”
这里的事交代完了,便拿小弓往上房来。沁圆正嘱咐人开窗子透气,见他过来,忙上前相迎:“大爷来了。”
“姑娘起了?”
沁圆道:“起了,昨夜早早就睡下了,今日起得也早。”说着,便往里去回话。不多时便打起竹帘子笑道:“姑娘请大爷进来。”
说是进门,也不过在外间坐坐,里屋是绝不能去的。那是姑娘的闺房,绝对的男子止入。未成婚前,就是未婚夫也不能加以窥探。
江浙处不兴小炕,接见近客时多用贵妃榻或罗汉床。迎春久没坐过罗汉床了,还真不大习惯,又有几分新鲜。
孙绍先问她夜里睡得好不好,她说一切都好。末了忍不住问孙绍先:“南边没小炕,若天真冷起来,怎么好呢?”
看来是把小时候在金陵的事全忘了。
“南边没北边那样冷,江浙尤甚。雪也少见,去岁连下了五天雪,已成雪灾了。天冷下来,只笼上火盆就是了。”说着,又看向懒洋洋坐在窗棂边上的稚虎,笑着从头到尾顺着摸了一回,打趣道:“若真冷得不成了,就抱着稚虎罢。瞧咱们小老虎,一身皮毛油光水滑的,冬日里抱在怀里,跟常温的汤婆子没两样。”
这话引得迎春也笑了,绍先趁着这时候,便把小弓拿了给她看:“原是预备着七夕做贺礼的,没料到叫外放得这样远。幸而已经做成了,二妹妹拿着玩罢。湖州多山,过两日我轻省些,带着妹妹往山上去。”
“好俊的弓。”这把弓一看就是专给姑娘做的,小小巧巧,握在手里又精致又俏皮。不像寻常的弓,拿着蠢蠢笨笨的,倒施展不开。这弓虽小,力道没寻常的大,但姑娘家拿着逗趣是尽够了。
迎春摩挲着小弓,感念于孙绍先处处想着她。却又想到,他这样那样地给她,她却一无所有,无以为赠,不免心感失落。
见她神情似失落,孙绍先一怔:“妹妹不喜欢这个?”
“喜欢。”这世上岂有人不喜欢礼物的?只是……迎春抬头瞧了他一眼,轻声道:“只是你费心想着我,我却是这样的人,倒白费了你的心。”
“怎么就白费了?”孙绍先不愿意她如此自低,因柔声道:“妹妹喜欢,我的心才不算白费。若真觉得我费心,就对我好些罢。”
迎春不愿意多说这事,正巧这时候沁圆进来回话:“灶上说早饭得了,要送过来。大爷可和姑娘一并用些?”
迎春忙道:“端上来罢,也该饿了。”
江浙的早饭不跟京里似的花样多,又爱吃干的。这里多用粥,另添上几样小菜,清清爽爽的就足了。
因荣国府也是南边来的,吃口倒像南边。故迎春能吃得惯,其中有道黄瓜,脆脆爽爽的倒很不错。是酸甜的口味,佐粥吃尤其好。绍先一直暗里留心迎春,见状便命沁圆:“这菜不错,夜里我回来再上。”
孙绍先初来乍到,身上事多。饶是想留在家里也没法子,不多时县衙便来人催着去上任。前头一个县令是突然病故,先是雪灾叫皇帝训斥了一回。兴许是心窄,没多久就病死了。因死得突然,故有许多事都堆积起来,着实任务繁重。
在这其中,有几桩案件最引人注目,且案情相似,应合并来看。孙绍先要寻县丞来问,衙役却道,县丞往下头安吉县那里去了,今日恐不能回来。绍先闻言,只能暂歇此心。先问衙役:“这些时日,仍常有人失踪麽?”
衙役一早料到新知县过来就要问这事,显然已打过腹稿了,说起来极顺畅:“从去年五月里开始,就总有人失踪。多是村里庄头上的人家,丢的一开始又都是姑娘。都觉得丢人跌份,只当是自己出去玩了,都给瞒着自己找。后来见久久不回来,这才来报官。再到后来,陆陆续续就有男人也跟着一起丢,都是年富力强的。百姓这才着急起来,心里怕得很,就连鬼神之说都编出来了。说是失踪的人都去过安吉,男的多是去打猎,姑娘是去踩水、采野菜。百姓们就说,他们是叫山神给困住了,留下当仆从。这是说什么的都有,听着也怪渗人的。”
但凡出这种案件,总有鬼神之说跟随流传。但查到最后,往往就会发现,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多个巧合勾连在一处,才会有如此流言。孙绍先不动声色,将报失踪的案卷全搁到一处。
一面看,一面问衙役:“徐县丞今日往安吉去,是又有失踪案发生?”
“大人真是神机妙算,一下子就猜中了。”这衙役嘴倒油滑,这么着都能被他找到由头恭维上官。“是今日一大早来报案的,县丞大人一听说,就带上人一起过去了。我听了一耳朵,这回可了不得,连沈先生的妹子都丢了。”
先时丢了多少人,这回怎么就了不得了?看来这个沈先生不是寻常百姓。
绍先不由挑眉问:“沈先生是谁?”
“沈先生?是个教书先生,原先中过秀才,后来家里糟了难,没银子使了,读不成熟,就出来做教书先生。还曾被陆家请过去,教导过他们府上的姑娘。他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原先的县令见了也都给两分面。他的妹子忽剌巴儿失踪,可不是了不得的大事。”
本就人心惶惶,再来这么一下,别说是百姓,就是他们这些官差也心里发憷。
“看来我也该找个时间,往安吉去走一趟,瞧瞧那座神明留人的山,究竟是什么模样。”孙绍先心里断定是人为,口吻便有些意味深长。
福园道:“大人想什么时候过去,我们好做准备?”
“这事先不急。”他倒很平淡,并不急于一时:“先拿纸笔来写告示,总得招了幕僚,才好办事。”
他虽有才智,但若真事事躬亲,样样俱全,也实在太累了些。看着堆成一摞小山的案卷,饶是绍先早有经历,也忍不住轻叹。不知这时候迎春在做什么,可吃饭了没有。
迎春才吃过饭,正坐在葡萄架下看丫头们换纱窗。沁圆领了两个小丫头过来,与迎春回话:“姑娘,这是牙婆才送来的丫头。奴婢见这两个生得干净,手脚也利落,便送过来,好叫姑娘过眼。若姑娘瞧得上,就叫他们留下伺候。”
迎春身边也该多添两个丫头才像话,原先在荣国府的时候,里里外外光近身服侍的丫头就有八个,到了这里只有沁圆一个得用,确实不大惯。
迎春便问:“几岁了?在家里的时候叫什么名?”
“十三了,叫红娘。”
“十四了,家里叫三妹。”
这些名字也太粗气了。只是名字虽不堪,生得倒还算干净。迎春向来是和面和心软的人,也没为难他们,只叫沁圆:“左右是孙家的丫头,你领下去罢,看着交代差事,再给改个名。”
这原是件小事,迎春并不十分放在心上。未料到了黄昏,近夜里用饭的时候,忽听外头叫嚷起来,倒像是在打架吵嘴。迎春听见这些事就头疼,忙命沁圆:“你去看看。”
话音刚落,便听见孙绍先声如锐刀出鞘,凛冽地划破夜色,瞬间私下俱静,鸦雀无声:“拖出去,按到角门那里打十板子。知道规矩了,再拉进来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