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国维走在路上,此时已经九点多了,街上车水马龙有些拥挤,但对包国维来说可不是这样,行人大多有意识的对包国维保持一些距离,以免推搡到他。
有些穿短袖干活的小青年与他相对而过后,还要回头仔细瞧瞧他的背影,露出羡慕的眼神。
换过衣服后好像整个世界都好像不一样了,真是个魔幻的世界。
回到家后,包国维擦拭了一番书桌和凳子,这才坐在凳子上继续写“逗破苍穹”。
午时后,秦府。
老包下工了,和几个关系好的同工打了声招呼,便匆匆往家里赶。他有些担心自己的儿子,早上就没见着人影,想起今早,国维还把碗筷给洗了,这可有些反常,也许是懂事了罢?
待到了家,推开虚掩的房门,进了里屋,看到桌上已经被动过的碗筷老包才放下了心,想进包国维房间去看一看他。
刚一拉开门,老包就瞪大了眼睛呆在原地,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去。
看着那位西装革履,端坐着低头写字的年轻人,看着那有些熟悉的侧脸,他心中产生了一丝荒谬的想法:眼前这个人该不会是自己的儿子吧?
直到包国维微笑着将头转过来,看向了他……
轰!老包的心像是被雷轰了一般,狠狠地抽动,他想说出些话,可觉着嘴巴有些使不上力气,以至于变成了呢喃的声音。
“你…你是……国维?”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国维?不,不会错,这就是他的儿子国维!可就是眼前这个,可人儿的,看上去比秦府的大少爷还要显得有贵气的人,真的,是他的儿子包国维?
老包用双手用力的抹了抹脸,又擦了擦眼睛,再瞪大眼睛眼前这个人儿,还在!
老包双手微微的有些颤抖,他有些害怕,害怕这是在做梦——这是自己十几年来日日夜夜幻想过的场景:国维西装革履的坐在椅子上,如同高科长那样的大人物一般,只消动动笔,批改批改文件,就有丰厚的薪水,还是大家都巴结的对象。
可是这样的景象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眼前呢?明明昨晚国维他还穿着……
老包不像再去花时间想了,他想再多看会这场景,也许下一秒,眼前的场景就会烟消云散,自己从那带些汗味的床上醒来,睁开眼便矮小漆黑的屋顶板,还错过了上工时间。
他想着即使是在做梦,也请老天爷发一次善心,让自己晚点醒来罢。
包国维看着杵在门口面容呆滞的老包,原本伪装出来的“温润如玉”的笑容绷不住了,直接变成了龙王歪嘴。
“怎么样,我这身衣裳不错吧。”
见老包还呆在那不说话,就盯着自己看。包国维起身向他走去,把手放在他眼前晃了晃。老包眼睛被扇的产生了酸涩的感觉,这时他才回过神来,这不是梦罢,他用力的捏了下自己的大腿。
“哎呀,国维你,你怎么穿成这样了,就像秦府大少爷一样好,可,可这身衣服,你是从哪弄来的,你总不能是把人家衣服店的衣服给抢了吧,万一人家报到衙门,老总派人来抓怎么办?”
老包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干出这种事,可是,如果不是这样,还有什么能解释自己儿子身上这身衣服呢?
“啧!我能干出这种事?我今早去了城中商业街,本准备买些文具写些东西,谁承想……”
“然后啊,就遇到了两个人,一个叫楚泽……”
包国维说着话,老包便不停的点头,偶尔还将腰弯一下,像是听老爷训话一样。他向来是见了这身衣服便习惯于点头哈腰的,即便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儿子,这习惯也改不了,何况眼前是自己的儿子,点点头哈哈腰又能怎么样。
直到包国维讲完了,他还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就这么,就这么轻易的就……
这确实是有些走运。但倘若包国维那时没有进入全神贯注下笔如飞的状态,又或者铅笔字不够好,看让人扫了一眼便失去兴趣,没有写出那般有趣的文章,亦或者是言行举止不够得当,又怎么能得到那位楚泽先生的赏识呢?
包国维见老包有些愣神,还以为他不信,便将自己写好的第一页小说取给他看。
老包有些面色恍惚的接过纸,他看着上面的字,有些看不清,但依旧能看出来好看,比印刷出来的还要好看,比先生们写得还好看,比秦府壁画上写的还要好看,比谁写的都好看,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字。
那一个个优美的铅笔字仿佛化作了蝴蝶,飞到老包的眼前,钻进到他的心里。
老包忽然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
他拿着那张纸,颤颤巍巍地走到书桌旁,打开抽屉,取出一幅老花眼镜,戴了上去,然后蹲坐到旁边的床上。
他看着上面的字,好看,他想读读写的是什么,可是这字还是看不清,因为他的眼眶早已湿润。
他想起自己已经过世的老婆,也就是包国维五岁半便死了的娘,他想即刻就要她知道,她儿子现在是个顶好的小伙子,有本事了,能养活自己了。
他想起包国维五岁半的时候,没有娘再照顾他,自己便带着他去秦府,三十年来第一次对老爷提出了不合规矩的想法:恳求老爷夫人能留下他,哪怕是让他留下来干干杂活,总不能让他整天一个人待在家里无人照顾。
他想起小时候包国维第一次写字的样子,连握笔的姿势都和少爷老爷们不一样,那毛笔写出来的字,在纸上歪歪斜斜的扭成一团,可当时他就觉得好看,便是有人愿意拿十块钱,是一百块钱,更多的钱来与他换这一张纸,他都不会换。
他想起包国维第一次开口喊他爸爸,第一次会走路,第一次和自己顶嘴。他还对自己说过:“哈哈哈哈哈,我想要读书,我也要做老爷那样的人,长大后我来养你和娘,你们就是大老爷和大夫人啦。”
他想起了许多,他呢喃着,哽咽着,有时还忽而笑着,只是眼泪一直止不住的往下流。他用力紧绷下巴,抽泣着。却不让自己大声哭出来,他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大哭的模样。
他抬起胳膊,用那双陪了他穿了十几年的棉服上满是补丁的衣袖擦拭眼泪,可怎么也擦不完,反而越流越快。
泪水顺着脸,流到了下巴底,聚在了一起,几乎快要滴了下去,有人将一张手布递了过来,老包看了那人的脸。
“爹。”
听到这有些久违的称呼,老包再也忍不住。
这是他自当上一位父亲后,十几年来第一次完全控制不住的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