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忽然一扭首,云渺正巧与她目光对视。一个装扮成大人模样的女童,看起来似乎很滑稽可笑。
但任何见过她眼神的人都不会认为她真的是一个渴望长大的女童。
同样,云渺也不认为季拂素就真的讨厌别人过分地关注她,应该说她根本什么都不在意。
不在意别人的嘲笑,也不在意别人的同情。
那她为什么要把她自己装扮成这样,每个看到她的人几乎都会想这个问题。
但她毕竟不是真的孩童,不能因为她如今的模样,就把她真的当作孩童来看待。
云渺还在看她,而她也在打量着云渺。她陡然从榻上跳了下来,轻步地来了众人面前。
她并没有去看季因书,而是向岑离玉要去了对方怀中的花哞兽。
木遗偷偷地在云渺耳边讲述着花哞兽的作用。
花哞兽外形与小牛差不多大,头上仅有一只角,身上有着三彩的条纹。
它的寿命只有几十年,但却深受丹修们的喜爱,花哞兽所吐出的三彩泡泡有利于灵草生长。
“来此何事?”她慢吞吞地走到了季因书面前。
她当然不是女童,她的音色就是成年女子的音色。
她与季因书站在一起,一老一少,没人觉得他们是一对姐弟。
他们彼此的面容其实有几分相似之处,尤其这二人站在一起,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两个人最相似的地方是脸的上半部,即二人的眉眼。
季拂素圆润的小脸,是孩童的那种独有可爱,这给她无形之中添加了几分钝感。
她这样问,但显然不是想知道季因书来此的原因,若只看她的脸,甚至以为她说这话是在别扭撒娇。
季因原本就很瘦削,尤其在皱纹的衬托下,他仿佛就是一个弱不禁风的老人。
幸好他背还挺得很直,脚步也稳,他们的外表并没有让他们真的改变自己。
季因书表现得十分局促,这与对待其他人时截然不同。
“先看上一眼,自然明白我的意思了。”季因书指了指又被放回轮椅上的江放。
季拂素迟疑地走了过去,半晌之后,转过脑袋,询问式的目光凝望着季因书。
季因书点了点头,上前解开了江放的衣襟。
那团进入了江放体内的黑气有一部分聚集在他的锁骨处,形成一个奇怪的图案,细看之下,竟然像一条毛毛虫?
“啊,是…”季拂素的面上终于有了变化,她不受控制地喊出了这两个字,而接下来的话,她似乎不敢说出来了。
仅仅一瞬间,她脸上的神色由惊异变成愤怒,又带着一丝歉疚回归了平静。
“最好是在成蛹之前…”季因书说出了一句让众人莫名其妙的话。
“我会用尽一切可行的办法。”季拂素随即也开口了。
面对这两姐弟的哑谜,云渺疑惑中不禁暗想,难道这团黑气还是有生命的么,还能在江放体内变化?
众人不解,却明白了一点,季拂素答应救治江放了。
这并不像季因书说得那般困难,秋盛砚立马拍了拍季因书的肩头,冲他挤眉弄眼,笑容着实令人不适。
然而下一瞬,季拂素又发话了。
“不如,让我们比一比,谁先治好他。”季拂素扬了扬下巴,朝季因书发出了挑战。
秋盛砚当即傻了眼,“哎,不是你们这…”
感情是把江放当小白鼠了。
季拂素怂了怂肩,“毕竟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谁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你若是担心,你可以去找我宗门内的其他人,我不会有任何意见。”
她面上已没有之前的那副凛然,仿佛这对她来说,根本无足轻重。
秋盛砚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将目光放在了季因书身上。
“放心,我们不会直接把丹药喂给江道友。”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秋盛砚是知道这个道理的,所以他选择闭嘴了。
云渺认为她作为同宗的师妹,或许也应该说点话了。
“这样说,可能不太好。二人能允许我把师兄的状态记录下来,发给宗门么?”她可不是要偷师,也不是怕这二人会对江放不轨,想到宗门给她的指令,这的确很难为情。
季因书两姐弟四目相对,由季拂素回应道:“记录的问题不大,但你用多长的周期来记录?”
这一点,云渺并没有想好,若是每日记载,工程量挺大的。
她不愿意在这方面花费太多的时间,而且治疗前期的变化一定也不大。
小肥鸽即刻发出了感叹。
【对一个昏迷的人日夜关注,这才是心生爱意的主要原因吧。这种出门万事报备的手笔,我怀疑某人是在作死吧。】
某人,云渺皱了皱眉,给她的指令应该是江放的师尊云雁飞下的,难道不只是爱徒心切?
“你说的某人是…?”木遗也同样疑惑。
【红白中的另一位——云凝宁啊,这肯定是她让她老爹下的指令,云雁飞一个糟老头子这么紧张江放做什么,他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徒弟。】
好吧,这话也不为道理。
云渺登时只觉头大得很,若这是云凝宁的想法,那么很好,她没有必要卖力去做了。
她承认这很幼稚,但是能爽就够了。
她甚至觉得若她真的如小肥鸽所说,对江放心生爱慕,多半是被云凝宁激起来的。
云凝宁是雁云峰峰主云雁飞的女儿,江放的小师妹。
云渺与云凝宁不在同一位师尊门下,本该与江放一般来往不多,为何提起此人她会生出不悦呢?
实则她们二人幼年便已相识,云渺一开始并没有拜在师尊谷华净门下,她被谷华净捡回去之时,只有三、四岁大。
谷华净考虑她是女儿之身,便把她交给了云凝宁的母亲万淇代为照顾,想着等她大了些,再由万淇收她为徒。
两个女孩子之间原本相处得很好,只是某日,因了一件小事,云凝宁对她态度急转,后面更加是闹到要赶她走的地步。
无奈之下,万淇唯有把她又带到了谷华净面前。后面,她在内门又待了五年。
至于是何事,云渺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反正自此以后,云凝宁就时常针对她。
谷华净得知了也是摸着她的脑袋,叫她让着云凝宁一些,她便也只有让着对方。
但她的心底深处,却不这般情愿。在她看来,云凝宁的爹爹妈妈都是宗门的长老,而她只是一个被师尊捡来的孤儿。
谷华净贵为一宗之主,为显公平,他向来不肯在众人的面前为他弟子撑腰。
他微笑待人、亲切和蔼,很难想象他的三个弟子都是如出一辙的冷面寡语,也不知与此是否存在着关系。
思绪越拉越远,幸好季拂素久等不见云渺回应,便又开口了。
“其实我们也需要记录下此次医治的过程,方便日后研究,不如按照我们的进度来,相应的周期我会提前告知你,如何?”
这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云渺没有犹豫,点头同意季拂素的提议。
“那么较量正式开始,由这位道友作为见证,请你尽快离开我的竹屋,我给你一天的时间,你可以在附近住下来。”
季拂素仰视着面前的季因书,再次发出了挑战。“明日我会再与你一起仔细查看那位伤者的情况,然后看看谁先想出对策。”
“好!”季因书弯了弯腰,一手负于身后,另一手则与季拂素击掌定约。
这突如其来的幼稚行径,令云渺不禁想笑。
随着三掌落下,季因书率先掀起纱幔,走了出去,其他人也只有跟着他一起离开。
回身之际,云渺留意到季拂素朝她身旁眨了眨眼睛,她顺势看去,她身旁除了正盯着她微笑的木遗便就是打着呵欠的岑离玉。
是这两个人之中的谁呢?
竹屋外还有一大片的空地,他们几人需要在上面建立供他们居住的屋子。
云渺是无所谓的,她只需要一张蒲团垫就行了。可其他人对生活还是很讲究的,岑离玉就已开始诉说着竹屋内部的架构了。
就在这时,林间忽然跳出了一个很像鼹鼠的灵兽,但它没有利爪,它的四肢短小,呈球形。
它晃着身子,像是个不倒翁一样跳到了季因书的面前,云渺这才发现它还有一条比身子还要长的尾巴。
季因书从衣袖中摸出了一些蓝色的圆圈状的东西,那灵兽立即兴奋地凑在了手心前,一伸舌头,咕嘟咕嘟地把它们都吞进了肚中。
季因书也不知与那灵兽嘀咕了些什么,灵兽立即奔去了树林内。很快,就传来了竹子倒塌的声音。
过了一阵,灵兽再次出现了,出现的还不止一只,每只的尾巴上都卷着一根粗壮的竹子。
“他方才给的是灵兽们大多数都很喜爱的一种食物。”木遗继续为云渺讲解道。
以季因书的懒病来说,他的确不是一个喜欢亲力亲为的人,需要的竹子已经足够了,他接着一挥手,用灵力建起一座竹院。
没有岑离玉计划得那般精致别样,简单之余,与对面季拂素的竹屋风格颇为相似,不过这一次到很贴心地给每个人都准备了自己的房间。
夜,还是来了,众人经过上山的这番折腾,面上都有了倦意。
云渺也打算回自己的房间休憩,季因书却在身后叫住了她,他又坐在了轮椅上。
“这个送给你。”
云渺望着他手中那盆酷似月牙的小草,满脸的茫然。
“把它放在窗台上吧。”他继续又道,示意着云渺赶紧接下。
云渺只好接了过来,不明白对方的用意,但对方应该不至于用这个来害她吧。
看着窗台上孤独的小草,云渺摸了摸了草叶子,她只觉这颗小草用不了如此之大的花盆,显得小草更加微小,仿佛是根芽苗。
在入定不久后,她又进入了幻境。
山谷清泉,夕阳花海。
熟悉的那个暗红色的身影正以熟悉的姿势对着她,说出了同样熟悉的话。
“你来了。”他侧首望向她,那眼神就像缓慢流动的清泉,在夕阳下,他的面上还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意。
云渺单手负于身后,心想着要不再给他一剑?
然而,她手心里握着的,竟是一根粉红色的发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