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乔卿什么都没说,只是又低头开始刷起了微博。不要多想,他告诫自己。封哥那边不可能出什么事的,最多就是天气恶劣基站信号不好,所以暂时回不了消息而已。临近市区时,车子不出所料堵在了半路上。望着前面排成一条条长龙的私家车,和在大雪天中嘶声力竭指挥交通的交警,乔卿把脑袋缩回温暖的车内,紧抿着唇,抱臂靠在车后座上,一言不发。“中午才停了不到半小时,地上的雪都还没化冻呢,这怎么又下大了?”前面的司机抱怨了一句。费靖为了打发时间,也为了让自己放松一些,一边刷着短视频一边随口道:“我们这边还算小的呢,西部那边的雪都下老厚了,有些地方还又下雨又下雪的。”他刷视频的手一顿,突然感叹起来:“这剧组也挺倒霉的,拍戏正好碰上了山体滑坡乔导,你怎么了?”费靖被猛地拽住他手腕的乔卿吓了一跳,但乔卿就像是没听到他在说话一样,只顾着死死盯着他手机屏幕上循环播放的那条新闻视频,反复看了十几遍之后,这才缓缓松开手。“没什么。”他闭了闭眼睛,重新坐好,“师傅,麻烦等下开快点。”司机为难道:“不是我不想开快,这个天气你也看到了,大雪天能见度低,开车上路本来就够危险了,一开快还容易打滑出事故,速度最多四五十,真的不能更高了。”乔卿和司机在后视镜里对视一眼,沉默着不再说话。费靖看着乔卿的侧脸,前所未有的阴沉神色让他有些不解,但当费靖再次仔细把那则新闻看了一遍后,眼睛也霍然睁大了。“师傅,那个……”他想出声,却被乔卿拦下了。“师傅说得对,雪天不能开快车,”乔卿比费靖想象得要平静许多,语气也异常沉稳,“没事,我们来得及,慢慢开就是了。”费靖嚅动了一下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看着乔卿的眼神,他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好。”他说。到了地方,两人从车里钻出来,只不到几米的路程,身上就落了不少雪花。乔卿掸了掸蓬松的头发,忽然问道:“费导,这次初评会只有不到二十人在场,如果我走了,你能把场子撑起来吗?”费靖心里咯噔一下,他本来就慌,一听乔卿这么说,脸色更是苍白了几分。“应,应该是可以的。”但他还是鼓起勇气回答道。但一没注意又磕巴了一下。乔卿瞥了他一眼,无奈地笑了笑。“真的要好好锻炼了,”他说,“不然等《鬼怪公司》拍完之后,你没我可怎么办啊。”费靖眼眶发酸,立马打了鸡血一样地大声说道:“偶像,我会努力的!”他的声音引起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但费靖一点儿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像是有一簇火焰在胸膛中熊熊燃烧着。必不能让偶像失望!趁着上电梯的功夫,他悄悄问乔卿:“乔导,你是打算提前走吗,买机票去封影帝那边?”“来不及了,”乔卿目不斜视地盯着电梯门,两只手一动不动地插在兜里,“航班已经全部取消了,要到明天下午雪停之后才恢复。”“啊?那怎……”费靖咬了一下舌尖,又逼着自己把这种昏了头的话咽了回去,“应该没事的,乔导,现在新闻不是还没报道吗?就,就算有人受伤,剧组那么多人在现场,应该也能及时叫救援……”啊啊啊啊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啊!费靖简直要为自己差劲的表达能力抓狂了,就在他语无伦次的时候,乔卿却轻笑一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费导。”真的明白吗?费靖的脑袋里刚冒出这个问题,就听头顶传来“滴”的一声。电梯到了。再多的思绪也被打断,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费靖跟在乔卿身后,突然发现,乔卿垂在身侧的双手掌心,已经被指甲深深嵌出了痕迹。费靖脚步一顿,内心顿时百感交集。但在接下来的初评会上,乔卿没有再露出任何一次异样。“我就不过多向各位介绍电影内容了,”他说,语速比平时要稍稍快上一些,“大家可以先看电影,如果看完之后对剧情或者其他方面有疑问,可以现场向我和费导提出质询。”他抬了抬手,示意在座的高管和股东们都戴上头盔。lily察觉到了乔卿的语速问题,但她也只觉得是因为紧张,没有多想,便伸手戴上了放在桌面上的银灰色全息头盔。经过一年多的技术革新,如今,的新一代全息头盔已经进展到了不需要链接任何数据或电源线、也能独立播放视频的地步,它能确保观众们在观看时的体验更加真实、色彩也更加鲜明,几乎和现实世界中别无二致。甚至坊间有传闻,说就连裸眼全息的技术都已经在开发进程中了。乔卿看着在场最后一位高管戴上头盔,目光投向了仍和他一样,还处于两手空空状态的费靖。“你不看吗?”费靖问他。乔卿摇了摇头。“已经看过很多遍了,”他说,“你呢?”“我……我还是再看一遍吧。”费靖捧起头盔,讷讷道。整个大厅霎时间寂静下来,乔卿坐在座位上,觉得像是四周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呼啸的风声隐隐从窗外传来,他低下头,拨通了封缙云的电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在循环播放到第四遍时,乔卿按断了电话,再次拨过去。应答他的依然是冰冷的机械女声。乔卿又上网刷了刷各大新闻平台,无果;询问了列表一圈人,有没有人清楚秦京的剧组目前现状究竟如何,还是毫无收获。最终,他下定了决心。卷发青年站起身,拍了拍费靖的肩膀,和他耳语了几句后,推开会议室沉重的大门,快步走了出去。………………两个半小时过去后,伴随着女孩轻灵的哼唱声,电影就此结束了。会议室内的高管股东们陆续摘下了全息头盔,但他们还沉浸在片尾的剧情之中,久久难以自拔。在电影的末尾,信空终于彻底抛弃了投胎的执念,他收拾好自己工位上的物品,把它们全部装进纸箱内,然后像是每一次下班那样,从座位上站起身,平静地和身边每一位同事、亦或者说是伙伴们道别。总是针对他,说他想要投胎是“痴心妄想”的死狗上司,这一次也一反常态的,没有再唠叨信空上班看直播摸鱼、迟到早退,也没有像是在出任务时那样,永远暴躁地戳着信空空荡荡的眼眶骨,朝信空咆哮“你是死之前究竟人还是耗子,为什么这么胆小”。他只是神色复杂地问了信空一个问题:“你想好了吗?”信空朝他点头:“想好了。”上司:“你比我勇敢,信空,我承认这一点。”信空冲他露出了一抹微笑。“我走了,”他说,“再会。”在以往的每一次任务中,他都会大声哀叹今天依然没能投胎,并发自内心地希望永远不要再和同事们见面。信空告别同事们,迈入时空隧道,来到了久违的地府。他捧着属于自己的纸箱,站在亡灵穿行的街道上,四下扫视一圈。在看到那个呆呆站在人群中央、茫然四顾的亡灵时,他空洞眼眶骨中的两簇幽蓝鬼火微微晃动,发出噼卜的细微声响。信空主动走到他面前。“你是刚来这里的亡灵吗?”他问道。亡灵点点头。“想要投胎,但是积分不够,没法通过奈何桥?”亡灵再度点头。他看着信空,空荡荡的眼眶骨里逐渐燃起了象征希望的鬼火。“你有什么办法吗?”他……哦不,听声音应该说是她了,迫切地问信空,“我听孟婆说,亡灵可以通过攒积分换取投胎重返人间的机会,是这样吗?”“是的,”信空面不改色地说出了这个欺骗了他整整一百多年的谎言,“我就是攒够了积分,准备来投胎的。这样吧,我介绍给你一个好去处,正好我刚从公司离职……”如同一百年前那个穿着灰蓝色袍子的老道士一样,信空把同样的话也复述给了面前的亡灵,然后又把自己的全部“家当”交给了她。“好好干,”他鼓励道,“迟早有一点,你也会像我一样,成功投胎的。”“谢谢,谢谢你!”那亡灵姑娘对信空感激涕零,抱着纸箱子冲他连连鞠躬,但似乎一不小心鞠过头了,一不小心把纤细的小身板对折成了两半。信空:“…………”亡灵姑娘干笑起来:“车祸,不好意思。”在她羡慕的眼神中,信空成功通过了奈何桥的屏障。他站在桥头,远远地冲她招了招手,自言自语道:“长得真像她,或许是她妹妹的后代?”可惜,当初的他还来不及表白,就一不小心死了。幸运的是,即使死了,他还能再次在人间见到她白发苍苍的容颜,亲眼看到她拄着拐杖,在自己的墓前一边烧纸,一边被阳光晒得昏昏欲睡的模样。没有泪水,没有悲痛,只有淡淡的怀念。等到那亡灵姑娘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信空这才转过身,一步一步走下奈何桥,来到忘川河边。他看着自己的倒影,想起了自己初次来到河畔的场景。凡是加入鬼怪公司的亡灵,都无法通过正常途径投胎,因为他们的灵魂质量已经在无数次的轮回中消磨了太多。在明了生与死的意义之后,历经忘川洗涤重归人间,才是他们最终的归属。地府其实也根本不需要什么所谓的“积分”,因为正常的魂灵很快就能投胎,因此,信空才会在亡灵密布的大街上,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姑娘。和曾经的他一样,迷茫,无措,浑身上下写满了对于死亡的恐惧,即使刚刚经历过生死,也丝毫没有对“死亡”这件事有任何实感。对于人体而言,死亡是短暂的;但对于人类来说,死亡是一段漫长的遗忘过程。亡灵也一样。信空是个固执的傻瓜,他用了整整一百多年岁月,拼命想要挤过奈何桥投胎成人,直到知道那个姑娘和他一样傻,情愿用一辈子铭刻这份记忆,直到亲眼目睹时光把一切刻骨铭心变成尘封的回忆,这才释然着,笑着对同事们说出了那声“再会”。虽然艰难,但这一次,他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