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兽,作为一种早在物质界人类文明之前就存在的怪物,没有人能够确切地说出它们究竟是什么时候诞生的。
最广为人知的一种说法是:所有残兽的生命与力量其实都来自于同一个源头,一尊没有留下名字与形象的强大存在。只不过,魔法侧现存的研究中,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支撑这种说法。
但信仰其实并不需要证据,世上从来不乏相信这种说法的人。黑烬黎明口中的“主”,其实就指代这一不知名的存在。
他们将其称为“兽主”。
“十九年前的大兽灾,固然给物质界带来一场浩劫,但是却给残兽力量的研究留下了相当宝贵的财富。”
残兽带着笑意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在场每一名魔法少女的意识中:“大量未被剥离回响的残兽遗骸,大量受到兽之魔力伤害的生命,大量战斗中的数据。这些都是和平年代时黑烬黎明所无法获取的,但在大兽灾之中,它们唾手可得。”
“在那之后,我们又从一部分极其特殊的残兽之中提取出了一种稀有的晶石,令人惊讶的是,只要是身体中嵌有这种晶石的残兽,其体内都出现了或多或少的魔力富集现象。”
“它们的身体结构更加强健;它们体内的特殊器官更加发达;甚至于,就连智力的进化都非同寻常。”
“我们对于这种晶石进行了详细的研究,最终发现,这种晶石具有大量吞噬并纯化魔力,之后反哺出某种特殊能量的功能,而这种特殊能量,可以极大幅度促进残兽的进化,拔高残兽进化的上限。”
“只不过,这种晶石的存量实在太过稀少,我们解剖了所有自兽灾中寻到的残兽遗骸,也只能得到寥寥几颗。而它所需要的魔力量又太过巨大,仅仅少量的魔力完全无法供应它的消耗。我们的实验推进相当缓慢。”
“第一次的实验,我们花了超过十年,才将一只完全进化的蜕阶残兽造出。然而好景不长,那只残兽在进化的终末身体崩溃,变成了一滩充满魔力的肉泥。”
“第二次的实验,比第一次的实验晚两年开始,花费的时间更久,但是结局却没有任何区别,它崩溃了。”
“再又失败了两次之后,我排除了各种可能的诱因,发现并不是我们的思路错了,而是‘食物’不对。”
“我们制造了大量的肉猪去喂养残兽,但是仅凭肉猪是不够的,就像人类如果挑食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毛病一样,残兽,也需要‘均衡的饮食’。”
“妖精的魔力,魔法少女的魔力,兽的魔力,缺一不可。”
“为了验证这个结论,两年前,我在最新一次的培育之中作出了一个决定,我截取了一部分花牌魔法少女的魔力,将之投喂给了我们的残兽。于是,变数出现了:它的成长速度远远超出此前的实验,并且,还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智慧化。”
“我知道,我的实验成功了。”
巨大的飞蛾缓缓地扇动翅膀,注视着地面上,那名仰躺在地的蓝发女孩:“所以我需要感谢你的队友,矢车菊。正是樱的死亡,让我久违地得到了足够的花牌魔力,它让我见到了成功的可能性。”
翠雀没有说话。
因为她确确实实地受伤了。
被残兽夺走自己的魔装,然后结结实实地砍中了身躯。
诚然,魔法少女的身躯由魔力所构成,并没有生物意义上的身体器官,但是魔装所伤害的并不是魔法少女的身躯,而是更深层次的灵魂。
灵魂几乎被拦腰截断,这种腰斩的疼痛足以让一般的魔法少女身体失控。
此时此刻的翠雀,正仰躺在地面上,面无表情地望着空中的巨大飞蛾,静静听着对方得意而自满的发言。
“……你似乎缺乏一个听众。”
然而,即便受到了这样的伤,她的声音中也听不出丝毫的痛苦,如往常一样平淡:“我对你卧薪尝胆,苦心孤诣这么多年的故事没有兴趣。”
“是这样吗?”
摩丝的声音中略带着些诧异:“我还以为伱会对自己老队友的死多少有些动容呢。”
“如果你只是想激怒我,那么你的目的早就已经达成了。”
翠雀的声音依然毫无波动:“但如果你是想告诉我‘你杀死了樱’,来动摇我的内心,那么我只能回答你,不可能。”
“哦?我可是刻意把祭坛保留到了现在,你应该从刚才的仪式中捕捉到了樱的魔力才对,这居然都不能让你相信我?”
“那又怎样?”
翠雀目不斜视,但没人知道她平静的外表之下究竟在想什么:“樱死了,她的心之宝石消失了,我早就知道这件事。你的行为无非是让我明白,她的死确实跟你们有脱不开的关系。”
“你根本不理解‘最强花牌’到底意味着什么,也根本不理解她到底能够做到什么。樱啊,可是一次次战胜过各种堪称不可战胜的敌人,才走到那个位置的。”
她双手撑住地面,微微直起身,语气逐渐变得严肃:“就凭你们这样的渣滓也想打败她,甚至杀死她?”
“别逗我发笑了,你不配跟我提她的名字。”
摩丝微微沉默了一会,然后她又一次笑了起来:
“哈哈哈,很好,我真的很喜欢你这种嘴上不认输的性格。”
“所以我才会把舞台设在今天,设在这个无比隆重的场合,还邀请了这些可爱的小观众们。”
她挥舞着翅膀,节肢指向了不远处的新人们:“我能不能杀死樱,现在无法证明给你看了。但是,如果是对这些小家伙们呢?你觉得如何?”
“比如那边那个女孩,樱的女儿,她的父亲跟你似乎也有一腿。如果我在这里把她杀死,你还能绷住那张冰块一样的脸蛋吗?我很期待。”
“……你想都别想。”翠雀用丝线支撑住身体,让自己再一次站了起来。
“那就看你的表现了。”
摩丝这么说着,抬起自己的节肢,无数密密麻麻的紫黑色球体浮现在了半空之中:“你能护住她多久,矢车菊?”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数道紫黑色的魔力球如同陨石天坠一般,向着林小璐所在的位置砸了下去。
林小璐几人原本还在一边与残兽缠斗,一边向翠雀的方向靠近着,此时见到空中的光球落下,顿时调转方向试图躲避。然而紫黑色的魔力球却仿佛有意识一般,随着林小璐转移自身的位置,它们的落点也在一同偏移。
翠雀化作一道流光,一转眼就飞到了几名新人身边,魔装在身前组成了一面巨大的网络,挡在了空中降落的魔力球下方,想要将之拦下。
可是,还没等魔力球与魔装接触,她所织出的魔力丝线就凭空消失了。
她毫不迟疑地再次打出法沃符文,数道魔力屏障又迅速笼罩在了几人面前,将魔力球体隔绝在外。然而,这些魔力屏障也一瞬间就化作虚无。
下方的林小璐见状不妙,也抬手挥出银白色的魔力气焰,向魔力球劈斩而去,但是也如翠雀一样,消失在了半途之中。
“并非一次性,可以多段收纳。”
翠雀空中喃喃自语着,眼见魔力球即将命中林小璐,目光微凝,旋即再度加速。她就这么冲到了林小璐身前,用自己的身体结结实实地抗下了那一记魔力球体。
一旁的夏凉见状,也迅速释放了自己的魔装,数面镜子将翠雀团团包裹,试图将球体的魔力分流至别处。但是她的魔装根本承受不住这种规格的魔力,甚至都轮不到摩丝让它们消失,镜子就全数爆碎开来。
喀嚓。
“咯……呃!”
夏凉的面上顿时出现了丝丝的裂纹,整个人都被震飞了出去。
而身处魔力爆炸中心的翠雀就更不必说,灵魂受到的重击让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坠落,然后被下方的林小璐连忙接住。
“夏凉!可恶!翠雀!你怎么样了!”
她有些慌张地摸向翠雀的鼻息,看着其身上破破烂烂甚至带上了些焦痕的洋裙,有些六神无主地呼唤着:“你没事吧?翠雀?”
翠雀紧闭的双眼在林小璐的呼唤中再次睁开,然后她微微起身,抓住了林小璐的手。
“没事。”
微微喘息了两下,翠雀平静地望向林小璐:“我在,放心,不会有事。”
“说什么‘不会有事’!已经两次了!你都已经伤成这样了!”
林小璐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哭腔:“不要这样对待自己,如果她要杀我会让你感到战斗碍手碍脚,那么还不如就……”
翠雀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只是捏了捏林小璐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然后再一次挣扎着站了起来,看向了空中的摩丝。
“我还以为你们的苦情剧要多演一会。”
摩丝嘲讽道:“你为何不多和她表现一下自己的牺牲精神,好让我看看更多催人泪下的情节?”
“我不想在渣滓面前浪费口舌。”
翠雀的声音依然平静而坚定:“想看悲剧,就去地狱里慢慢看你自己的结局吧。”
“哈哈哈,有趣,既然你这么有干劲,那就让我们继续吧。”
紫黑色的魔力光球再一次浮现在众人上空,摩丝声音高亢:“让我看看,在无法使用魔力的情况下,仅凭你那早就伤痕累累的身体,能保护她们到什么时候?”
望着天空中密密麻麻的魔力球,翠雀面色不改,摩可满脸惊恐,夏凉无力垂眸。林小璐也同样面色煞白,她望向翠雀,下意识地再次开口,但是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摩丝的攻击却不以魔法少女们的意志而动摇。
紫黑色的魔力球再一次砸下,这一次,同样是翠雀用身体将之挡了下来。
“哈哈哈,真的是太少见了,堂堂预备宝石权杖,曾经成为花牌的魔法少女,如今居然这么狼狈!”摩丝大笑:“你的魔装呢?你的奇境呢?你的繁开呢?像一个种级,甚至连种级都不如那样战斗,未免也太可笑了!”
“一直在那里像个臭小鬼一样口出狂言,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在花园防卫战与大兽灾之中两次透支自我,你的力量早就已经十不存一了!”
“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吧,何其可悲!”
“这就是魔法国度!这就是她们的英雄!在战争中拯救局势,在物质界中拯救城市的英雄,到头来只配被如此羞辱!”
“也就因为如此,你才是我最好的猎物,是我踏上更高阶梯最好的食材啊!”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更多的魔力球浮现在了她的身周。
“……果然是这样啊。”
翠雀望着已经被紫黑色浸染的天空,宝石般的双眸中映照着光芒下的人影:“你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我。”
“现在才意识到?已经晚了!”
摩丝恣意笑道:“什么城市,什么人类,什么国度和调查院,这些东西从一开始就跟我的计划无关,我需要的只是你而已。”
“用两年时间,拿大量的肉猪喂养出一只崩溃边缘的残兽,然后再一口气得到大量的,高质的,足以使其体内魔力回归平衡的魔法少女魔力。这就能速成,达到我想要的结果!”
“还有什么比一个身受重伤,退隐多年,对外界无知无觉的前宝石权杖是更好的猎物?”
“只要得到你的魔力源,让我的兽之腑完成最后的补全,我就可以突破蜕的限制,登临更高的位阶,成为临近巅峰的存在——王蜕!”
“我让触那群没用的手下去袭击你旧友的女儿,你果然现身;我让他们去袭击和你有关系的男人,你果然应战;我让蛛去引起调查院的注意,你马上就去了;我让红思与欺瞒你的认知,你也无知无觉!”
“我准备了那么多的烟雾弹去拖延仪式的时间,准备了那么多的麻烦去拖延你的脚步,你果然每一步都踩在我的预料之中,无知到让我感到可怜!”
“你就像是只活在笼子中的鸟,自己将自己困在樊笼之下,完全不知道外界有多少危机正在逼近。可悲,可笑,可叹!”
“收起你那无用的倔强,在最后向我跪下吧。”
她声音渐冷:“就像我根本无力保护自己的女儿一样,现在的你,也根本无力保护那些小女孩们。跪下来,祈求我的仁慈,我或许可以饶她们一命,让她们成为我新的实验体。”
飞蛾残兽的节肢高高抬起,扇动的羽翼之下,无数紫黑色的魔力球明灭不定,涌动着毁灭的气息:“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并不介意在最终的仪式里,多吞噬几块心之宝石。”
它就这样俯视着翠雀,等待着对方的回复。
然而,所得到的的答案是,没有答案。
翠雀没有回应她的话语。
一头湛蓝色的长发沾染了尘霾,身上破洞的藏青色连衣裙挂着焦黑,明明看上去处于绝对的劣势,翠雀却依然无比端正而坚挺地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摩丝。
“……没有流向。”
“哼?你在说什么胡话。”
“魔力消失的时候,没有流向。”
“那又怎么样,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回答的必要,我不想在废话上浪费口舌。”
翠雀淡淡地道:“你的规则,我已经猜出来了。”
这句话,仿佛在沸腾的开水之中投入了冰块一般,使得原本还张狂无比的摩丝瞬间安静了下来。
“……哦?”
半晌后,她才有些玩味地发出了声音:“那可真是,让人意外。”
“意外什么?意外于我竟然能猜出你的规则,还是意外于我不是个傻子?”
翠雀微微眯起眼睛:“你从一开始就在不断地抛出各种各样的话题,自己的经历,樱的死亡,国度的体制,还有我的过去……不就只是想要带偏我的思考,分散我的思维吗?”
“在战斗中像个聒噪的小丑一样喋喋不休,除了因为你是个天生话痨以外,我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你在试图主导我们的思路。”
“用各种你觉得会刺激我的,会引起我兴趣的话题逼迫我接话,从而让我忽视、主动放弃去思考你规则的本质。”
“毕竟,你的规则看上去如此无解,好像能封锁所有人的魔力攻击,但说穿了也只不过是一句话罢了:”
“——影子最大的人,占据其他人的魔力。”
她的话,让摩丝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无稽之谈。”片刻后,摩丝嘲讽道,“如果这就是你所得出的结论,那么你只会输得更难看。”
“是吗?”
翠雀不置可否:“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你的‘仪式’结束,也没有撤去那亮到刺眼的光柱?还一直在毫无意义地挪动位置,让自己的影子一直覆盖住我们呢?”
“呵,那就当做是这样吧。”
“是啊,那就当做是这样。”翠雀也顺着摩丝的话语重复道,然后伸手,指向了它的背后:
“毕竟,我留在你身后的魔装,直到现在都没有消失。”
顺着翠雀的手指方向,摩丝向自己的身后看去,只见一小截蓝色的魔力丝线不知什么时候被固定在了地面上,此刻正静静地散发着魔力的光晕。
它就这么保持着自己的姿势,看着那一小截魔力丝线,片刻后回头,猛地舒展,张大了自己的翅膀。一瞬之间,巨大的黑影将翠雀四周的区域全部笼罩在内。
摩丝望着那截丝线,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恐怕真的小看了这个此前退隐多年的魔法少女。
“你居然真的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看向翠雀,它啧啧称奇:“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彼此为敌,恐怕我真的得好好向你请教一番,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能如此冷静?”
“第一条,就是不要听你这种畜生的鬼话。”
“那可真是令我深感荣幸。”
“第二条,是因为我至今早就打过无数场规则之间的战斗。”
翠雀继续道:“猜测与隐瞒规则是第一要务,我并不认为你会忽视这一点。毕竟,当规则的真相被摸透时,你的规则也就失去了威胁。”
“哦?就算知道了规则,你又能怎么样?”
摩丝面无表情地道:“你依然动用不了自己的魔力,使用不了自己的魔装。而现在的你,也早就不能使用奇境,根本没有反抗这一切的……”
——“谁说我不能使用奇境?”
翠雀打断了它的话,直直地盯着摩丝:“我有说过,我不能使用奇境吗?”
“哼,虚张声势!”
摩丝冷哼:“你的心之宝石和魔装早就受损,能够活着就已经是个奇迹,强行使用奇境?你以为这种谎话有意义吗?”
“是不是谎话,打一场就知道了。”
翠雀平静地道:“只要我知道你的规则,那么接下来,你的规则就再也不会起到作用。”
“好啊,来吧。”
摩丝顿了顿,然后笑道:“让我看一看你的奇境,看一看事到如今,你还能有什么挣扎的手段!”
翠雀没有再与摩丝对话。
她默默地张开手,所剩无几的湛蓝色魔力于她的身体中再一次涌动,丝线交织之中,一把小巧的,仅仅只有她手掌那么大的裁衣剪刀,渐渐浮现在其指间。
银蓝色的剪刀上好似镂刻着密密麻麻的繁复花纹,但是靠近一看,却会发现那些花纹其实全都是裂缝。这把剪刀实际上早就已经徒留轮廓,怕随便一动就会彻底碎掉。
翠雀注视着手中的剪刀,好像在怀恋着什么,又好像在逐渐放下什么。
“……抱歉,一直以来都这样粗暴地使用你。”
她伸手,抚拭上那把裁衣剪刀,声音有些轻柔:“但是,就让我再任性一次吧。”
拿起剪刀,指节处拉出丝线,翠雀挥手,凛然地面向空中的残兽。
“魔力构装,析出;奇境,展开,于此裁断这一切吧——”
她的口中发出了命令,她的意志越发坚定,湛蓝色的魔力宛如高压刺激般再次喷涌,连带着剪刀上的裂纹都透出了光芒,好像随时都会碎掉炸开一般。
然后,翠雀抬高声音,自复出以来,第一次唤出了自己魔装的名字:
——“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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