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枝一愣,随即拽着那鞭子借力起身,老老实实走了几个圈,才慢慢朝不远处小溪边而去。
天气虽冷,溪流却是活水,并未冻结,其色甚清,发出潺潺声,看着干净透亮。
马儿都被松松绑在一旁小树上,任它们自家吃草吃叶子喝水。
跑了这一路,赵明枝且累且疲,李训脸色都不变,而几步开外的卫承彦,却是出了一身汗,正把外袍一把脱了,袖子一撩,露出两条汗津津胳膊,也不怕水冷,低头凑到水面洗脸。
赵明枝见他一脸享受,也觉手上黏糊糊的不甚舒服,便跟着想要去洗手。
她正要倾身,看那水源方向,忽觉不对,连忙转头看向李训,问道:“二哥,昨夜同狄人打那一场,两边死伤惨重,路上留下许多尸首,叫路人见了怎的办?”
又问:“另有那一处好似也有水源,尸首堆积如山,血水腐肉难免沉积入土,此时冬季还好,要是遇得春季,只怕要左近人要得病。”
李训原正解开窄袖,去汲那溪水,听得赵明枝此言,难得一顿,转过头,凝视她面容半晌,方才道:“不妨事,他们仗都打得惯熟,晓得怎么处置,等天亮了自会有人去收拾。”
他目光平正,其中并无其余情绪,更兼浑身正气,赵明枝被看时也未觉不妥,晓得有人后续处置后,也自撂开手去,不再理会。jiqu.org 楼兰小说网
而一旁卫承彦喝完半葫芦水,却是插口夸道:“你倒细致,还想到这许多!”
说完,将边上包袱打开,取出干粮,又把整包让给一旁李训。
他张口咬那硬邦邦炊饼一口,边嚼边叹气,抬头看赵明枝正开水囊要喝水,突发奇想问道:“赵姑娘,你会做饭不会?”
赵明枝一口水险些被呛住,本来伸手要去拿个炊饼,那手都不敢再往前,回道:“说来惭愧,饭不太会做,倒挺能吃……”
卫承彦哈哈大笑,道:“我也能吃!”
再诉苦道:“这炊饼,干得掉渣,牙都要给它硌碎,赶半日路,还要吃这东西,实在可怜。”
一面说,眼巴巴转头去看李训。
李训瞥他一眼,道:“恁大一个炊饼,堵不住你那张嘴?”
说完,取出一個油布小包来,抛了过去。
卫承彦急忙接住,打开一看,里头是一拳卤肉。
他拿手撕了,忽的想起什么,忙递到赵明枝面前,问道:“你吃不吃?”
那肉放了许久,已是冷硬,又结了白油,一股膻味。
赵明枝恶心感才消,哪里敢挨这个,连忙摆手,客气道:“承彦哥你自家吃,不必理我。”
卫承彦又看李训,见对方摇头之后,方才得了什么大便宜似的,眉开眼笑,把一拳冷肉吃得有滋有味。
吃完之后,犹自不足,叹道:“人心不足,牙缝难塞啊!”
语毕,竟又去看李训。
赵明枝听得好笑,忍不住也跟着向右看去,却见一旁那李二哥正就水慢慢咽下口中炊饼,仿若未闻。
卫承彦见他不搭腔,只得讪讪又取了干粮去吃,吃时也不闲着,一双眼睛东张西望,也不知哪一点触了他,一边嚼着炊饼,一边若有所思模样。
等赵明枝吃完之后,他又犹豫许久,方才试探道:“赵姑娘,这一路而来,你我不算生人了罢?”
赵明枝点头道:“自然。”
卫承彦又道:“伱实在不像那等介怀的,我也不怕多嘴一问了——你这……”
他拿手比了比自己脸上,又问道:“是生来如此的吗?还是后来得病?”
赵明枝暂未反应过来,道:“怎的了?”
卫承彦面露可惜之色,又道:“虽无什么,只我方才看你,其实五官生得不差……”
他话未说完,一旁沉默许久的李训蓦地开口道:“眼下世道,无论男女,生得寻常些也是幸事,赵姑娘家有资财,人心良善,又无父母长辈在旁庇护,眼下就很好,至于相貌,锦上添花而已,无甚要紧。”
卫承彦急忙点头,道:“正是二哥说的这个道理!”
又道:“不过若是后天得病才变得如此,等到了京兆府,我晓得有个大夫擅治疑难杂症,不如去看看,若能医治好自然高兴,要是不能,也……
赵明枝本就坐在溪流边,余光一扫,溪水波光粼粼,犹如破碎镜面。
难得那太阳此时露出几丝刺眼光亮,水面映照之下,少女面色蜡黄,右边脸颊一颗指甲大痦子凸起,左边半片黑斑,虽不至于骇人,却叫人不愿多看。
她顿时恍然,才醒得当初吃的方子药性仍在,而墨香花许多功夫做的伪装,颠沛这一路,居然毫无影响,果然那丫头从前不是大夸海口,这妆容当真拿水洗也不会掉。
只自己一路都只和同伴来往,又多戴帷帽,少有遇得异样眼光,是以早把此事忘了。
本就是防小人的,眼下被如此关心,赵明枝便坦然道:“其实无事,我生得有几分能看,就如同二哥所说,此刻世道不好,因怕路上横生枝节,才做了一二伪饰。”
又道:“实在不是有意对二位遮掩,只二哥同承彦哥待我坦诚,我却……”
她正要道歉,对面卫承彦“哦”了一声,却是满脸好奇,问道:“怎的才叫‘有几分能看’?”
又道:“我这样的,自然够不上。”
说完,指了指一旁李训,再道:“二哥这张脸,算不算‘有几分能看’?”
赵明枝应其所指看去,那李训单手倚着右腿膝盖,另一手拿着水囊,席地而坐,一言不发,犹如一柄在鞘宝剑,虽才半露,已是能叫人感受到内里锋芒。
他相貌其实极周正好看,但无论谁人一眼望去,都会先为两道剑眉与炯炯双目先吸引,又因他时常沉默,说话时多为指令,往往叫人急忙去听其中内容,不敢去看脸。
同行这许久,经历更多,赵明枝竟是此刻才有机会仔细看他面容,一时为容貌所惑,又为气势所逼,有一瞬竟自觉把眼睛挪开,转向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