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凛到达瀛洲已是五年之后,她的模样似乎毫无变化,依旧是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唇红齿白稚气未脱,眉宇之间依稀可见未来的绝色风姿。
明伊见跟着沐凛的这几年,不时有血珠投喂,修为涨了一大截,隐隐要到达鬼仙境界。她心中极为感激,知晓沐凛要去这东海瀛洲之地也毅然跟来了,似是连仇恨都暂时放在了一边。
身逢乱世人心险恶,多亏了她这凶鬼沐凛才能多次脱险,免于落入恶人手中,这也越发坚定了她变强的决心。
沐凛有心查阅了一些典籍,对瀛洲皆有记载。
传说海上有五山:岱屿、员峤、方壶、瀛洲、蓬莱。据《列子·汤问》:“其山高下周旋三万里,其顶平处九千里,山之中间相去七万里,以为邻居焉。其上台观皆金玉,其上禽兽皆纯缟。珠玕之树节丛生,华实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种,一日一夕飞相往来者,不可胜数。而五山之根无所连箸,常随潮波上下往返.......”最后二山飘去不知踪迹,只剩下方壶(方丈)、瀛洲、蓬莱三山。
沐凛表示除了这洲确实存在,其他的都是虚话。
在澄明碧蓝的海水包绕中,在蔚蓝苍穹和洁白云朵的映衬下,瀛洲岛远远看去云雾环绕,飘飘渺渺似是仙境,令人神往不已,然而登上之后她才发现,就是一普通孤岛。
海浪冲刷下金灿灿的沙地,慢慢过滤到青绿草地,再到浓绿葱郁的树木,潺潺的溪流清澈见底,连云叠嶂的山峰高不可攀……
这种自然之美在沐凛眼中太过寻常,她随着冥王去过好些仙境,个个比这里绚丽多彩、瑰丽如画。东海龙王的水晶龙宫先不说,就是西王母娘娘的天山瑶池也比这里梦幻得多。
不过沐凛也不是来看风景的,她眺望了一会儿远山,朝着最高最远的那座而去。
白弯白弯,自然是有特色才取了这个名字,比如唯一那座山顶覆盖着皑皑白雪的,看起来就贴切得很。
走到山下已是两个时辰后的事,明伊见在沐凛身边飘荡了好一会儿,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血泪花闪烁在眼角,看起来还有几分可怖。沐凛早就习惯了她流血不流泪,此刻微微无奈笑道:“鬼也会犯困?”
“小祖宗呀,我已经快修成鬼仙了好不好,鬼仙脱离了鬼的范畴,自然会犯困。”
沐凛无语,“仙人大多不会。”不然蟠桃盛宴为何能连开三日,自然是因为仙人精力无限,吃吃喝喝三日也没什么影响。
明伊见不与她辩驳,化为一道灰烟回簪子里补觉去。沐凛则是开始爬山,这山似是无穷无尽的高,沐凛一直到太阳落下才爬到半山腰。
她爬到一颗大树上,找了处结识的树枝,躺下闭目休息。
沐凛鬼使神差地保留了这一凡人习惯,虽然必要的时候她可以不休息。
第二日一早,当阳光穿过枝叶洒落在沐凛面上,沐凛平静地睁开眼睛,也不多耽搁直接下树,往前走了两步,她忽然发现情况不对!
这不是半山腰,而是山脚下!沐凛眯了眯眼睛,想不通之下继续不动声色向上爬。
山间小路颇为崎岖不平,和昨日一样不好走,似是没什么可疑,可是她出现在山脚下就是最大的疑点……沐凛相信以自己的记性绝不会记错。
这次她一口气爬到了山顶,可是这里并没有什么白雪,只有深绿的树木和缭绕在山巅的一层清冷白雾,自然,这里也没什么人迹。
这里丝毫没有仙人留下的痕迹,只有握不住的空蒙白雾。在沐凛看来似乎就是这样,五年的努力顷刻间化为空谈。
她慢慢走了一圈,起身下山,路过半山腰时抬头寻了一番,看到昨晚睡过的那棵树,确定它又在这里了,才慢悠悠继续下山。
沐凛到了山脚下却脚步不停,继续慢悠悠围着山脚绕了一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她停在一颗树下,手抚摸上树皮。
人生如棋,论此刻破解之法,当直取天元。
此刻奇异的一幕忽然发生,沐凛触到的树皮如平静湖面忽然有了波动,透明水纹一层层荡漾开来,沐凛的手指也有触碰到柔凉水纹的感受。
接着沐凛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好似这里从未有过人一样。沐凛感到光线明灭忽然剧烈变化,忍不住眨了下眼睛,再睁开已是换了天地。
她站在素白石阶的最底层抬眼,视线所及是一丈宽的石阶蔓延到无尽孤高之处,看起来竟有几分苍凉。至于其他景物,皆是混沌虚无一片。
这应该是一位大能开辟出的小世界,抑或是什么固定的特殊空间……沐凛正思索着,空中浮现出一行墨字,竟是她熟悉的远古字体,而笔锋甚为凌厉恣意,自成一派风流。
“三世混元结界,如能攀至顶峰,自当抵达瀛洲。”
沐凛心中念过一遍,这竟然又是个考验吗?她自是来者不惧,惧者不来。
沐凛抬脚便要上去,第一阶轻轻松松,似是没什么问题;又上一阶,忽然微一皱眉。沐凛何其敏感,竟感到身子骨沉重了些;她再上一阶,身子骨又沉重了几许——这台阶带给她的压力是递增的。
沐凛走了不过七阶,额头上已经布满密密的汗珠,她随手摸了把汗,竟是不怎么在意地继续前行。
……
沐凛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上了多高,她没有回头看,心神全心全意用在攀登上,但隐隐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达到极限。
即使是再强大的意志,也无法再激发出哪怕一分力量——她已将自己的潜力发挥到极致。
沐凛用尽全身力量终于又抬起了脚步,全身却在瞬间被一层淡红色的血雾弥漫,这是一种危险预兆,再勉强则会损坏整个身体。
已经很好了,你已经到达极限,再拼命又有什么意义?只能对自己造成不可逆的损害。
沐凛布满血丝的眸中闪过一丝茫然,下一秒全身的骨头又突然发出被碾压般的窒息痛感。她紧紧咬住唇瓣,脸色呈现出就是血雾也无法遮住的苍白。
一滴鲜血从唇瓣滑下,滴落到她的身上,不是温热黏稠的触感,倒是刺骨的冰冷,像是卷挟着谁的愤怒,抑或是砭骨冰寒的郁怒一般,刺激得她整个身体深深一颤。
那是她身上流动的血液……一种莫名的悲哀从沐凛的胸中溢出,她抬起头,轻轻放下脚步。
虚空中,目光所及处一个虚幻的影子正沉静而立,看不出轮廓更分辨不出男女。沐凛却能感到那个影子扫了她一眼,随意一瞥目光淡漠,在他眼中,好像一切都是虚无。
沐凛的脸色愈加苍白,她感受到心中那仿佛沉积了千万年的孤独,那是一种她沉浸良久仍旧无法忍受的孤独感,无法言喻的痛苦在她的脑海中爆炸开,几乎要把她整个人炸得粉身碎骨。
然而她却清醒地看到那影子向前走去,他的步履从容淡然,却一往无前。
沐凛费力地看着他的后背,看着他离她远去,看着他身后的景象不断变幻,从苍山绿松到大漠无遥、从沧海化为桑田,最终变为云海茫茫,不见尘寰……她像是用尽一生的时间去注视着他,不知过了多久,沐凛的眉宇间渐渐流露出苍茫和倦意。
不知走过了多久,那个影子还是没有停息,而她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是的,是“她”而不是他。
明明只是一个影子,沐凛却仿佛能感知到她的一切。那是一个女子的身影,纤细高挑,长发绾起,那般的随意慵懒,举手投足间却又流露出浑然天成的尊贵。她的风姿绝世,风华绝代,她一直在向前走着,仿佛把一切羁绊都抛在身后视而不见。
如果沐凛能看到这个女子的面容,一定会惊异万分。那双潋滟瑰丽而又无情无欲的桃花眼,纤巧琼鼻,淡红色轻合的唇瓣,精致如画的五官,竟与她现在尚且年幼的模样渐渐重合起来!
她一直独身一人前行,背影流露出无尽的孤寂……沐凛却在这一刻却理解了这女子。她恣意她淡然,她孤独她傲骨;她不愿与尘世有任何羁绊,只一心追求着她的道;她是个浸透在孤独中的人,却不曾动容半分……
沐凛抬起脚步跟了上去,身上的痛楚在不断加剧,如同时时刻刻被处以极刑。她不时会承受不住而跌倒在石阶上,身上的衣物破烂不堪,手脚渗出斑斑血迹,她的身形狼狈不堪,目光却平静而坚韧。她像是走过苍山绿松,无遥大漠、沧海桑田,直到云海茫茫,不见尘寰……沐凛眼前一黑终于支撑不住昏迷过去。
她始终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斑斑血迹化为一株株曼珠沙华缓缓绽放,流转着浓烈瑰丽的光泽,殷红得近乎妖异。
水则镜前的男子看到沐凛终于昏倒,如果无视她在混元结界中走了整整三个月,这一刻倒确实像一朵柔弱娇花了。
他平淡漠然的眸中终于出现一丝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