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二月了,可是这年的二月,却在下着雪,依旧冷得可怕。
瞧着外头,上头飘着雪,下头已经堆了一层颇厚的雪,始平走过来的时候,那雪都漫过了脚背。
在室内,虽然柯娜在两个人旁边点了火笼,却依旧冷得可怕,这冷得手脚都是冷的,指尖都冻成了冰块一般。
当然,在这个时候,若是怕冷,还有一些文人雅士,选择五石散来驱寒,那时候还可以叫寒食散,一般人可是吃不起的,但是据说会上瘾还是怎么的,以前宫中有人用过,结果赤身裸体吓坏了宫中女眷们,先帝也发现这东西能上瘾,所以就明令禁止了下来。
所以宫中是绝对不得碰这种东西的,所以寒冷只得靠表面功夫了。
始平拢紧了自己的斗篷,上头的白毛衬得她的脸白了几分,她叹了一口气,那白色的气就这么出了来,在冰冷室内缓缓消散:“你年纪还小,不该让你承受这些,再者,你过去,我也不甚放心,听说那赫连家的,残暴至极,他父王就经常虐杀妃子,我怕,我怕你会……所以,我想替嫁,都是公主,陛下应该不会说什么。”
“皇姊……”武威的眼睛莫名有些酸涩起来,过不久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因为冬天,冻得鼻涕直流,颇为狼狈,就宛若还是三四岁的孩子,眼泪鼻涕一起流。jiqu.org 楼兰小说网
始平有些哭笑不得,她扯了自己的袖子就去擦武威的脸,皱眉轻笑:“傻孩子,哭什么。”
武威还是在哭,始平擦都来不及,也就放弃了,武威哭得稀里哗啦,有些号啕大哭的样子:“皇姊,我和你不怎么说话,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始平抽回了手,望着武威许久,那墨蓝色的眼睛颜色似乎深了些,突然叹了口气,那口气随着空气慢慢消散了去:“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妹妹,再者,虽然你不跟我说话,但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这个阿姊的,不是吗?”
始平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举起了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随后继续淡淡道:“我们拓跋氏的天下,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其实我何尝不想跟皇姊和你一样,练武骑马,只是我的身子底子便不太好,练不得,其实我还挺羡慕你们的,其实我也想跟你们说话,但是你们说的,我都不懂,我只能听着不发表评论。”
武威并没有想到,原来始平不跟他们玩到一处的理由竟然是如此,一时之间也忘了哭,两只眼睛直愣愣看着始平,颇像是傻了一般。
始平的衣袖拂过了案上的茶壶,她的右手按住了茶盖,左手提起了茶壶,给武威倒了一杯茶:“喝喝吧,柯娜的茶泡得不错。”
她抬了头,瞧见了武威这个样子,笑了笑,眼睛里竟然也开始湿润起来:“傻孩子,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这次我自请和亲,伦理上便有长姊先嫁的道理,另一个便是,我不想你去冒险,你的未来或许是比我更好的。”
在始平身上,花木兰她莫名看见了花木莲的影子,大约是离家太久,看什么都觉得,是自己家的。
始平虽然说是鲜卑女子,血液留着拓跋氏的血液,但是言谈举止却更像汉人多一些,但是据武威说,始平的母妃并非汉人,所以始平的气质是在太后那里学到的,这让花木兰有些好奇,这太后究竟是如何的一个女子,能教导出性格差异如此大的姊妹俩。
花木莲在木兰的记忆里,一直是温柔贤淑的女子,大约是遗传了母亲的,但是她却一点也不像母亲,除了发火时候的倔脾气一模一样之外,基本上没什么相似地方了。
她倒是跟花弧有些相像,若是数十年前的花弧,也是这般年纪,也是这般意气风发,想回家,看着自己的妻子,或者已经在襁褓中啼哭的孩子。
她叹了口气,她始终不是个男的。
花木兰右手举了起来,吸着鼻子,食指侧面在鼻子下磨了磨,她闻见了自己手上已经许久未洗的臭味,她皱了皱眉,她将信纸整整齐齐折了起来,随后小心翼翼放进了箱子里。
她突然觉得,她该洗个澡了,她快馊掉了。
花木兰将护腕解了下来,手腕那一块,都是泥,完全可以当作是手环了,她有些反胃,随机朝外头叫了一声:“来人!”
有颗头从帐外伸了进来,随后进来了一个年纪并不大的士兵,那是花木兰亲兵,但是花木兰也没怎么用他们,脏活累活还是自己一个人干的,都是爹娘养的,咋能让这些比她小的孩子帮忙呢。
所以一直都没什么事情麻烦他们两个,这次花木兰竟然叫了他们,他们很是诧异,就这么睁大了眼睛看见了里头正在搓泥的花木兰,其中一个弯腰抱拳道:“请问将军有什么事?”
花木兰食指搓了搓刚刚的手指,那泥就这么掉了下来,让花木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想洗漱,你帮我烧些热水来。”
“好嘞。”那两个小兵似乎很高兴,花木兰有事让他们做,一溜烟就跑了。
花木兰这是第一次在帐篷洗澡。
先前住在黑山,她也没有亲兵,火里的伙伴经常抱团一起去洗,但是毕竟她是个姑娘家,总不得跟男人一起洗澡,幸好她是火长,总是骗他们等会去洗,或者早就洗完了等等,实际上在她结束训练或者种田的时候,就扑去了小河洗澡,洗完再回的帐篷。
她当上了将军,却也是这般,习惯是改不了了。
这是她第一次准备在帐篷洗澡。
她见两个亲兵将水倒进了木桶,她正想脱衣服,却见那两个孩子直挺挺站在木桶旁边,她被吓了一跳:“你们干啥!”
那两个小兵站得格外笔直,眼神也没有到处乱瞟,正经得很:“回禀将军,我们帮您搓背。”
“不用了,出去!”花木兰指了指门口,“我暂时不需要你们搓背,你们出去帮我看门,别让任何人进来就行。”
那两个亲兵年纪不大,也很听话,他们见花木兰如此强硬,也只得站在了门外,当起了门神。
她除去了铠甲,脱下了里衣,将衣服除尽之后,瞧了瞧自己身子,叹了口气。
她身子经过这几年锤炼,也算是身材匀称,曾经,她也是肤白绰约,可惜现在,即使从背后看,也是像男人一般,肩宽魁梧,谁也不会想到,她其实是个女人。
也幸亏她知道她还是个女子,不曾赤身去站在太阳下面跟着一群糙汉练武,否则她的身子就黑了,她的手臂从上肘臂开始,一直到整个手,肤色比身体颜色深得多,手上,身上,甚至腿上,都是伤疤。
水桶不高,她抬腿就能进,她觉得她越来越不像个女人,因为经常束胸,她的胸已经开始变形了,她拢了拢后脑的碎发,一脚跨了进去。
她进了水桶,这水的温度已经低下去了,来来回回搬水,到后头,冒着热气的水已经冷了,人进去的时候已经不冷不热。
她抽了一旁的汗巾,擦着身子。
她怔怔瞧着手上的一处伤疤,突然自嘲起来:“阿母若是看见我的身子,怕是会吓哭过去。”
她身上确实脏,因为已经快数十天没有洗澡了,整个人都腥了起来,有盔甲罩着,一直闷着,味道也不怎么大,但是一脱下来,那味道怕是会把人熏晕过去。
她坐起了身,往一旁的盘子里,抓了一块猪胰子皂,在手上搓了搓,便有了一大片的白沫。
在他们这个时候,通常就叫它“猪胰子”,味道其实不太好闻,但是能让人干净,她也就忍了。
抹完之后,她闭上了眼睛,这几年,她太累了,或许是这水舒服,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将军?若干将军有事求见……”门口亲兵侧着头往里头通报了一句。
花木兰被吓得坐起了身,因为是被吓醒的,所以懵了半晌,茫然瞪着眼前的桶口半晌,随后回道:“知道了。”
若干其实算是耐心不怎么好的,再者在他印象里花木兰就是个男的,男人洗澡,怕个什么避嫌,没有听一旁亲兵的阻拦,随即长腿一跨,撩开了帘子。
“火长!我有事找你呀!”若干嗓门很大,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他可从没看见过火长洗澡,还很是好奇,伸长了脖子,映入眼帘的是花木兰白花花的后背,虽然上头疤痕遍布。
花木兰听见了后头的动静,心里咯噔一下,她迅速往旁边捞了衣服披了上去。
“若干宥连!你想死吗?!”花木兰猛地回了头,脸是前所未有的狠辣,将若干吓得往后跌了下去,帘子又下了去。
那两个亲兵似乎是知道自己坏事了,也跪了下来低下了头,等待花木兰的责罚。
花木兰穿好衣服撩起帘子的时候,能看见她的脸无比难看。
若干坐在地上没敢爬起来:“火长……”
若干就这么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花木兰,心里怕极了,这火长的脸就像二月的天,说变就变,就像个女人一样,不可捉摸。不就是男人洗澡嘛……都是男人,脱了衣服都一样,怕嘛呀,火长未必太矫情了些,不过说起来,这火长的背可真白啊……
花木兰瞧着若干开始神游天外就更加生气了,她猛地踢了若干一脚,将若干整个人都踢得颤了颤:“找我干什么?没事情滚远点!”
若干差些就蹦了起来,火长力气也忒大了些,腿都快踢折了,他莫名有些委屈。
“咳咳……火长别生气,我错了我错了,别生气,我今天确实是有事情找你谈谈。”若干连忙伸出手以表清白,摇了摇,求生欲很是强。
“什么事情?进来说。”花木兰深深哼了一哼,随后打开了帘门,若干这才爬起来跟着火长进了军帐。
若干经过了那浴桶的时候,鬼使神差瞧了一眼,顿时闭起眼睛扭过了头,不想再看第二眼,里头的水真黑啊,虽然他也经常这么黑,但是他的印象里一向干净的火长竟然也会跟他一样,这让他无法接受。
花木兰没好气地坐在了垫子上,随后朝着若干没好气地哼了一句:“找我什么事,说,说完就滚。”
若干也跟着花木兰坐在了下头,小心翼翼地问着,似乎是怕花木兰更加生气,整个人坐在了那里之后,气息更加是矮了一截:“火长,你知道今年为什么改年号要叫神?年吗?”
“不是在定州捕获白?所以改年号么?”花木兰皱了眉,觉得这个问题似乎是蠢了些。
“火长,你知不知道,今年二月赫连昌被俘虏,之后赫连定登上了皇位?”
“……你能不能说些我不知道的?”花木兰瞧着若干小心翼翼地在提问题,翻了个白眼,提的问题基本上都是知道的,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若干似乎是不忍启齿,权衡再三,随后轻轻道:“好嘛……我前面其实是想缓和一下气氛,火长,你别生气我接下来要讲的事情,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花木兰皱了皱眉,她总觉得接下来这件事情,可能对她来说不是好事,她也坐直了身体:“怎么?”
若干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随后猛地一口喝了下去,似乎是很烦躁:“军报来得有些迟,火长,你应该知道,陆泊秋西去之后,达奚斤大人很是生气,立志灭夏吧?上个月,达奚斤大人乘着赫连昌被俘,赫连定刚刚为帝,大举攻夏,却遭到伏击,全军覆没。”
“什么!”花木兰震惊地坐直了起来,手中的茶杯没有握稳,茶水尽数溅到了新换的里衣上,湿了一大片。
若干宥连无与伦比的严肃,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这还不是最糟的,若是达奚斤大人阵亡那还好,但是事实是达奚斤大人以及娥清将军被俘,长安被破。”
花木兰站了起来,在原地踏了几步,她完全不敢相信,以达奚斤大人的战略会输给赫连定这个年轻人,定是有哪里出了问题,她也开始烦躁起来:“怎么会这样?那慕容小将军怎么样了?”
“生死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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