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屋夜谈

“哦。”

宁念简单答应一声,转而低头研究起那个木俑。

很难想象,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当得知自己的父亲曾遭受如此罹难时,他是如何做到如此平静的,就好像这件事本就与他无关,到头来还不如手中那块木俑更吸引他的注意。

周老头面带讥讽,忽然问道:“你认识那上面的东西?”

宁念抬头看看周老头,立马会意,笑着说道:“不认识。”

周老头似乎很不喜欢站着,转身坐回桌前一边择草药,一边问道:“认不认识字?”

宁念也不管周老头看不看得见,脸上笑容灿烂:“认识的不多。”

周老头嘿嘿一乐,随即调侃一句:“就是那苦读十年的举人秀才,想要学会我这身本事,没个三五年的功夫都入不了门,你小子大字不认识几个,倒是干脆。”

宁念神色郑重,很认真的回了一句:“我会用心学的。”

老人很清楚少年心思,摇摇头并不看好,当然这个不看好,并非他敝帚自珍不愿教,而是由于一些不可说的原因,就算他教了也是竹篮打水,白费功夫。

少年望着老人的背影,不明白他为何摇头,难道学他这身本事比小时候独自上山砍柴还要难吗?

厢房内一时安静下来。

周老头半晌听不到动静,将草药归类好后,扭过头见宁念盯着自己怔怔出神,忽然说道:“你要是饿了,就吩咐内衙去伙房帮你找点吃的,但不能多食,三分饱刚好。”

少年心思如云似雾,轻飘飘无根无脚,他好似没听见,怔怔地望着周老头忽然问道:“周爷爷,您刚才说那二品是什么意思?”

周老头眉头一挑,有点不耐烦,随口回了一句:“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武道境界,你生在大周不会连这点东西都不知道吧。”

宁念摇摇头。

老人望着少年那清澈的眼神,不似撒谎。

少年却一时来了兴致,追问一句:“什么是武道境界?”

周老头瞪了少年一眼,明显有些不快:“老头子我是救死扶伤的大夫,不是那些总爱比划拳脚,争强好胜的粗鲁莽夫,你要想知道,等你伤好了自己找人去问。”

宁念察觉到老人心中有些不快,可还是开口问道:“周爷爷,那我爹是几品?”

此言一出,周老头明显怔了一下,语气也缓和了几分:“六品上阶,距离那七品恐怕也就是临门一脚的事。”,少年越听越兴奋,接连追问:“那我爹是不是很厉害?”

周老头脸色一冷轻蔑道:“厉害个屁,他要真那么厉害,还能在南……还能被人揍成那个德行!”

宁念听得很认真,自然听出老人言语有些含糊其辞,心中一动,察觉到眼前老人似乎对当年之事有些了解,便急不可耐的追问道:“您知道我爹当年是怎么受的伤?”

周老头望着床上少年,眼神中尽是嘲讽之意,不冷不热的说道:“你与其有时间猜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不如静下心来好好研究一下那个木俑。”

宁念仍不死心,望着那老人,眼神越发明亮。

当年宁念还小,他只记得有一年宁元山突然接到一封敕令,急匆匆就出了远门,回来之后便一病不起,至于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又遭遇了一些什么事,谁都不知道。

后来,小时候宁念也经常问他爹,到底是谁把他害成这副模样,但宁元山对此事绝口不提,所以这件事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少年心中的一个执念。

周老头看透少年心思。

不过关于宁元山的事,老人不想说,也没必要说,岔开话题问道:“你在吉祥街上任不足两年,怎么突然和那个吴老头关系这么要好了?”

宁念心头如同被浇了一盆凉水,那丝热切荡然无存,似乎所有知晓这件事的人都对他守口如瓶,就是不肯将原因告诉给他。

他暗中使劲握了握那块木俑,内心少有的叹息一声,沉默半晌才说道:“昨晚有人将我困住,当时是吴爷向那人承诺,以命担保,承诺我不会踏出驿馆半步,后来泰祥街出了事,我出了驿馆。”

周老头目光有些麻木,稍作沉思,淡淡说道:“你完全可以明哲保身,顺从那人,那样你既不会受伤,吴老头也不会死。”

趋吉避凶是为君子。

道理谁都懂,奈何少年心中有执念。

他低下头认真想了想,说道:“您是大夫,治病救人是您的本分,我是衙役,巡街治安那是我的天职。”

周老头脸上轻蔑神色越发强烈,讥讽一句:“你也要有那个本事才行。”

宁念抬头,目光灼灼,问道:“若没有本事那就不管了?”

周老头脸色冰冷,眼神麻木,缓缓道:“出身卑微,命自然就是那么的贱。”

宁念摇摇头不敢苟同,认真说道:“人命就是人命,岂能因为出身高低就分出个贵贱,就像我,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怎么能让人轻易糟践。”

周老头看向少年,不等他开口,少年接着说道:“京兆府内上到府尹主薄,下到巡街小差,但凡有人受伤生病,您从来没有因为那人身份地位不同就厚此薄彼,哪怕有人得罪了您又或者身上掏不出一分钱,您还不是照样给那人抓药、看病。”

老人突然沉默,并非因少年那番话而自诩清高,沾沾自喜。

他沉默许久,少有的语气平缓道:“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世间困苦如沧海一粟,先不提那些街坊,就说这吴老头,你觉得他因你而死,可你日后若遇上个人就感情用事,那你的这份善心未免也太廉价了点。”

宁念望着老人缓缓说道:“这并非是感情用事,我娘从小就告诉我做人要知恩图报,知错要改,吴爷的死,因我而起,但根却在黑虎帮那。”

老人看向少年忽然无言以对,思忖片刻后问道:“等你伤好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这次宁念没有回答对方,他面色平静,沉默不语。

有时,无言便是一种态度。

周老头瞬时明白了宁念心中所想,暗自叹息一声,起身走出了厢房。

天色渐暗。

周老头走后,厢房内归于寂静。

“砰砰砰!”

不多时,房门突然被砸响。

宁念艰难起身,打开房门后见是一位内衙小哥,提着一个简陋食盒,脸上不情不愿,一把塞进宁念怀中,扭头就走。

宁念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差点被那人推倒,好在他及时抱住了食盒,无奈苦笑一声,关好房门后慢慢走回到床前。

打开食盒,里面食物不多,两根咸菜,一角面饼。

宁念五脏受损,不敢吃的太快,一小块面饼愣是吃了半个时辰。

厢房内炉内火光透过缝隙映在房顶,一闪一闪,宛若繁星。

由于宁念最近两年常值夜差,再加上白日里睡了一天,这会天色越晚他反而越发清醒,躺在床上直到后半夜时方才有了一丝困意。

屋外万籁俱静,屋内落针可闻。

“沙……沙。”

迷迷糊糊中,宁念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很轻微的异响,就像他小时候上山砍柴,困乏时躺在草地里,耳旁有虫蚁在草茎上爬过。

那声响轻微、细小,令人听了耳朵发痒。

宁念以为床上被褥许久没人清洗长了虫虱,想及此处有些忍无可忍,睁开眼朝声响处瞧去,一看之下,猛然惊醒。

少年双眼直直的盯着枕边。

厢房里一片漆黑,炉内炭火渐熄,零星射出几道光点。

借着余光,宁念清楚看到枕边那块木俑,独自站了起来,活灵活现,就如同一个巴掌大的小人,先是伸展一下腰肢,悄悄往后退了两步,突然又侧过身朝宁念看了一眼。

宁念盯着那木俑,黑暗中那清澈的双眼,灿若繁星。

木俑猝不及防,似是受到惊吓一般猛地朝前跑去,一跃跳到地面上,最后爬上药匣,揭开一道缝隙,滋溜一下钻了进去。

宁念将这一切看在眼中,震撼不已,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之事,盯着那药匣,从床上缓缓坐起。

半晌过后,药匣内始终没有动静,宁念直接起身来到近前。

他围着那药匣仔细观察一番,尝试着伸手抬了一下,发现那药匣纹丝不动,又揭揭匣盖,发现就连那盖子都不能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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