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车辆众多,客栈里的小伙计早已注意到门外动静,见到有贵客临门,欣喜若狂。
小伙计急匆匆跑了出来,热情招待。
宁念也看到了那伙计,报以微笑,然后直接转身离开了此地。
小伙计则朝宁念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这一幕恰好被李凤言看到,便问道:“你认识他?”
小伙计年纪不大,精明干练,他见客人问话,赶忙回道:“客官有所不知,我两家就住在一条巷子里,打小一起长大的。”
李凤言闻言盯着小伙计看个不停。
小伙计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小心翼翼地问道:“客……客官有什么不适吗?”
李凤言没有说话,反而低着头陷入沉思,默道:“方寸之地,生而同声,长而异性,何也?”
少女莞尔一笑,不见其言语,声音化作一丝细线传到李凤言耳中:“一个小伙计,一个小衙役,就算心性有所转变,又能大到哪去?还能冲出那方寸之地不成,一窝蛇鼠又怎能生出龙凤,要我看,那个小衙役顶多是个头大点罢了。”
李凤言充耳不闻,自顾自兀地伸出一根手指在小伙计肩头虚空一点。
小伙计不躲不闪,他虽然没感到不适,但却愣在了原地,心中有点害怕。
少女神色一慌,忙要上前阻拦却被中年儒士挡住。
旁人看不见,少女和中年儒士却看的分明,随着李凤言手指晃动,须臾间,一缕黑线从小伙计的肩头被李凤言给勾了出来。
那黑线虚虚无无,歪歪扭扭,刚要脱离小伙计的身体。
刹那间。
无形中莫名生出一股波动,迅速朝着李凤言席卷而来,势若奔雷!
那缕黑线仿佛有灵性一般,如同受到惊吓,倏地一下钻回到小伙计体内。
李凤言躲闪不及,被无形波浪狠狠撞在身上,他浑身一震如遭雷击,周身气血如江河倒灌,一缕灵识失守,仅是一瞬便目光涣散,气萎神靡。
少女看到李凤言神情萎靡很是担忧,轻轻呼唤一声:“小师叔。”
可李凤言却听不见少女的呼唤。
他耳不能闻,目不能视,四肢无感。
六识化雀,肉身成笼。
任凭那一缕灵识如何挣扎,始终不得所脱!
中年儒士神色自若,毫不担心。
可少女看的焦急,终于有些忍不住,伸出一根羊脂玉般白皙的手指,朝着李凤言的眉心轻轻点了下去。
只不过,指尖还未靠近。
李凤言的眉心凭空生出一股阻力,将少女的指尖挡了下来。
少女目光灼灼,她轻轻抿唇,绝美容颜上萌生出一股倔强,呼吸一转突然变得悠长缓慢。
指尖,再进一毫。
可依旧于事无补。
与此同时,那股无形波动再次莫名出现,从四面八方如潮水一般滚滚而来。
这次却是冲着那少女来的。
少女无惧,想放手一搏。
中年儒士忽然动了。
他轻摆一下衣袖,四周立马归于平静,无形波动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少女看看中年儒士,眼露无奈,只得收回了手指。
玉不琢,不成器。
中年儒士缓缓开口:“不冲不达,不刑不发,凤言天资聪颖,年少成名,在书院又颇受老师偏爱,以至性情过于乖张,言行放浪,行事不拘一格,今日挫一挫锐气,也未必不是好事。”
少女神色有些黯然,垂首喃喃自语道:“又是这套说辞,真不明白那君子有什么好做的。”
少女的话,意有所指。
中年儒士听到了,也容不得他不听。
无奈,中年儒士内心叹息一声,见也差不多了,于是将手搭到了李凤言的肩上,语气温和道:“无需困惑,教使然也。”
中年儒士的声音很温和,很平缓,也很好听。
那声音飘飘然化作一丝春雨,落在了李凤言的心田,滋养孕育起那一缕萎靡灵识。
樊笼虽固,却网不住细雨春风。
至此,樊笼崩陨。
李凤言也终于惊醒,呼哧呼哧大口喘息,后怕不已。
少女则高兴唤道:“小师叔……”
谁知李凤言不等少女说下去,神情一变,泰然自若道:“唉,只怪那双眸子太清澈,被其迷了心智,险些破我心境。”
中年儒士看着李凤言那恬不知耻的模样,无奈摇头,随即迈步走入客栈当中。
少女捂嘴偷笑,也不点破,跟随着中年儒士款款离去。
李凤言直到二人进了客栈,这才长舒口气,捂着胸口暗自说道:“好险,好险!险些自毁大道根基,这大周果然凶险异常。”
一旁小伙计完全愣在了原地,人有些发傻。
这三人言语疯癫,行为诡异,不会是三个傻子吧……
……
长安城的四条主要街道,也就是老百姓口中的四大街,分别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命名,每条街道都长达数十里。
这四条街道又以皇家宫邸为中心,东西连横,南北合纵,将长安城如切豆腐般方方正正分成了四大块。
千百年来,这样的格局不曾有丝毫改变。
这四大板块中,其中西南区域名唤泰安。
寓意政通人和,国泰民安。
居住在此的百姓不下数十万,富商贵胄自然也不在少数。
在泰安区最中心,最繁华的地段。
此处矗立有一座豪华府邸,占地辽阔,惹人注目。
从外看去,府邸红墙青瓦,院深墙高,门前站着一对石狮子,惟妙惟肖,惹人喜爱。
至于府邸门前的街道很是宽广,但行人却很少,偶尔有百姓从此路过也是远远避开大门,匆匆离开此地。
夜色里。
一顶小轿,稳稳的停在了正门一侧的角门旁。
轿夫压下轿杠,垂着头弯腰恭敬道:“大人,到了。”
轿帘掀开,一位年轻侍者走了下来。
他手掐兰花,神态倨傲,捏着一摞铜板往前一扔,铜板叮叮当当洒落一地。
轿夫敢怒不敢言,忙低下头蹲在地上将铜板一一拾起,再抬头时,已笑容满面。
“多谢大人!”
最后轿夫还朝侍者道了一声谢。
年轻侍者笑容灿烂,眼神越发轻蔑,心满意足的点点头,这才转身进了角门。
轿夫们望着侍者的背影,脸上笑容可掬,心中却暗骂一句:呸!这个阉货!
随即二人挽下袖子正要抬轿离去,没成想角门内忽然走出一位护卫打扮的精壮汉子,朝着他们招了招手。
两人赶忙停下轿子,面露谄笑问道:“这位大人,坐轿子啊?”
精壮汉子面无表情,点点头冷声道:“嗯,出城。”
轿夫听闻对方要出城,心中一动。
从此处坐轿到城门外,报酬可不低,但轿夫还是有些为难,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个时辰城门估计都快要关闭了,大人选择这个时候出城,恐怕……”
精壮汉子直接打断了轿夫,掏出一块银锭子扔到了对方怀中。
轿夫手忙脚乱之下一把接住那块银锭子,掂了掂,最少十两。
他立马眉开眼笑,将精壮汉子请上了轿。
看似一场富贵。
殊不知,事出反常,必为妖!
轿夫财迷心窍只顾眼前利益,却不知这一去便是凶多吉少,再无生还的机会。
府邸内。
灯火通明,金碧辉煌。
楼阁殿宇,层峦叠嶂。
年轻侍者轻车熟路的来到正殿,一改方才倨傲神色,言行举止变的谨小慎微。
此时正殿内,上位正坐有两人。
左边位置坐着一个年轻男子,一身靛青苎丝长裰,一头顺直青丝披于肩后,他肤色白皙,气质阴柔,身侧站了一位老管家。
右边位置里则坐着一位耄耋老僧,一身灰麻僧袍,手持念珠,神态龙钟,正闭目养神,身旁则站了一个小沙弥。
两人之间摆了一张方八仙,桌上刚沏了两盏香茗,茶烟袅袅,清香四溢。
年轻侍者走进正殿,在场众人没有一人说话。
主位上,年轻男子坐姿随意洒脱,见侍者入殿,盯着他似笑非笑,若有所思。
老管家则紧走几步,上前拦住对方低声问道:“来去路上,可有注意行踪?”
年轻侍者不敢怠慢,垂首恭敬回道:“小的谨慎得很,来去皆是乘轿,专挑旧街小巷走,一路上未曾发现丝毫异常。”
老管家满意的点点头,随口说道:“主子会客有要事商谈,你随我来。”
说完,老管家便带着年轻侍者离开了正殿。
年轻男子见二人离去,转头看看老僧客气道:“兹事体大,还望上师助我一臂之力。”
耄耋老僧双手合十,口诵一声佛号,没有应答,反而默自诵念佛宗密典往生严华经。
小沙弥同样如此。
年轻男子神态自若,也不着急,端起茶盏微微呷了一口。
香茗入口,沁人心脾,年轻男子瞬感通体舒泰,神清气爽。
良久,茶凉气散,一老一少,二僧终于诵完经文。
老僧站起身朝着年轻男子揖了一礼,他不等对方回礼,直接领着小沙弥离开了此地。
年轻男子默不作语。
直到二人彻底离开,他的嘴角才微微翘起,面露一丝讥讽。
这时老管家去而复返。
他来到年轻男子身前,恭敬道:“回王爷,都处理干净了。”
自此以后。
世间再无年轻侍者这个人
年轻男子透过殿门望向那如墨般的夜空,轻声呢喃道:“呵,闭目塞听,这样的慈悲也不过是佛口蛇心罢了。”
年轻男子语气冷淡,言语嘲讽,但他却从未想过,自己又是何等的狠辣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