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大巧不工

贫苦少年,茕茕孑立,孤苦无依。

宁念站在小院当中,片刻后又走回屋内,不多时去而复返。

循环往复,却并非刻意。

他今日多少有些一反常态,既没练拳也没休息,呆愣愣的站在院子当中。

穷酸简陋的小院落千篇一律,寒霜一化形成一粒粒晶莹剔透的小水珠,缀在墙根枯黄卑贱的苔藓上,倒也多了几分盎然生机。

此时宁念的心境很微妙,既心无杂念却又百感交集,身心、神魂皆被一股浓浓的寂寞包裹,仿佛整个人陷在一道不知边际的云雾迷障中,那云雾无处不在,无论前行还是后退,少年都无法逃离,如影随形。

这种心境时间一长,少年开始变的无精打采,怅然若失,举手投足都显得百无聊赖,体内气力也仿佛被抽空一般,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却形同一具行尸走肉。

他却根本没有察觉。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高悬,刺眼的阳光映在他的脸上,照进双目之中。

宁念眉头一皱,终于有所清醒,他突然苦涩一笑,自嘲一句。

自己何时突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

随即,他摇摇头将那一抹离愁思绪甩出脑外,深深的猛吸口气,下一瞬,宁念立马又恢复成那个开朗自信的少年郎。

原来不知不觉当中,曾泰那番真诚的话语已触动到少年心弦,怪不得方才在巷口时,有两人拦住他的去路,宁念无悲无喜根本不愿理睬……

由于宁念着多日以来都没怎么好好休息,所以他此时身子骨异常疲乏,感觉身上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

少年神情突然有些凝重,就好像在和谁置气一般。

孝之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随意糟蹋毁伤。

这句话常听别人念叨,可真正在意又能完全做到的,少之又少。

宁念自幼双亲下世,很是看重这一点,或许他能尽到的孝道,也只能如此了。

更何况,以他窘迫的家境,若是生了病,放在以前,他可没有多余的闲钱去看郎中拿药,所以少年就更加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了。

他站在小院当中犹豫不决,苦思冥想了片刻,终于给自己找到个偷懒的由头。

少年在内心自言自语,记得小时候爹说过,练拳不可急于求成,要懂得张弛有度,要不今日就少练一遍拳?

对,就这么办,大不了明天补上就是。

宁念站在原地嘀嘀咕咕,神神叨叨,可不知不觉中已站好身形。

下一刻,他便身无外物,整个心神完全沉浸在练拳当中。

由此可见,也许只有在练拳之时,少年的心思才是最简单,最淳朴的,毫无杂念,随心自在。

一趟拳很快打完,宁念顿感身心舒泰,周身上下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身体好似贪婪一般,在那舒适感觉的逼迫下,继续练了下去。

看那劲头,方才明明已经说好今日少练一遍,可这会再看,他不多练一遍都算万幸。

直到日上三竿,宁念终于缓缓收拳。

此时的他早已满头大汗,身上差服也已被汗水浸湿。

对今日成果,少年很是满意,但下一刻,他突然脸色一变,懊恼不已,原来他今日练拳竟忘了换下差服。

可怜那身新领的差服,还没穿几日,就已变的皱皱巴巴,还被汗水浸透,然而没等少年回神,他突然想起什么,整个人彻底愣在了原地,脸色慌乱惊恐,手足无措。

原来那两本古籍以及髹漆木俑,一直被他揣在怀中。

那木俑还好说,毕竟不似纸张那样脆弱,别说汗水,估计就是泡到水缸里都没什么大问题。

关键是那两本古籍,可不能遇水啊。

投之桃李,报之琼瑶,受人之恩自当承天之情,既是他人赠予,那这情谊便不分大小贵贱,少年自然要无比的珍视,珍惜,珍爱。

毕竟这两本古籍早晚还是要还回去的,若在他手中有了破损,日后该如何面对李凤言和知许,宁念想想都头大,他神色慌张,苦涩的张张嘴,立马挺直了身子,缓缓将手伸进怀中,不敢有丝毫大意。

果然不出所料,当宁念的手碰触到古籍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说什么也晚了。

少年后悔不迭,将三件物什轻轻掏了出来。

不过令宁念震惊的是,除了那个髹漆木俑毫发无损之外,那半本地字卷居然同样如此,看不到半点汗水打湿过的痕迹,干爽如初。

他望着那半本地字卷啧啧称奇,稍显心安,随后赶忙跑回屋内将木俑和残卷放好。

回过头来,少年又苦大仇深的望着那本刀谱,心烦不已。

那本刀谱说不上后,总共也就十几页,原本有些泛黄老旧,此时更是变的褶皱不堪,被汗水打湿以后紧紧的粘在了一起。

知许虽然与宁念只有两面之缘。

可少年能感觉的到她对自己并无恶意,虽说对方出现的有些莫名其妙,但他知道这两日来,知许一直在暗中帮助着自己,如今他得到这本刀谱还不到一日,就因为自己的一个疏忽大意变成这副德行,甚至差点毁掉,少年内心有些心疼,更加愧疚。

他神色郑重,如获至宝般托着那本刀谱,同时拎着一张木凳来到院子当中。

屋外日头正暖。

少年来到院落正中位置,将木凳放好,又将那本破旧不堪的刀谱小心翼翼的放在木登上,随后宁念并未离去,让其自然晾干,而是蹲在木凳前,将刀谱一页页轻轻揭开,毕竟纸张书籍不比他物,若不及时处理,时间一久,刀谱上的内容容易损毁不说,甚至整本书籍都有可能毁掉。

少年深吸口气,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心无旁骛,全神贯注,十分小心,那谨慎专注的模样令人为之动容。他动作轻柔缓慢,很有耐心,生怕力道用的大了,一个不注意就将原本早已湿透的纸页弄破、损毁。

万幸的是刀谱虽然已被汗水打湿,并且粘在了一起,不过令少年欣慰的是,里面内容并未被破坏,图画清晰可见,而且古籍所用纸张较厚,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脆弱。

时间一点点流逝,少年终于将那纸页完全揭开,他捏住书页的上下两角,等其自然风干,这才再去揭开下一页。在这个过程当中,宁念发现这本刀谱上并无文字,只有一个个的图像小人,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手持一柄细长狭刀,或刺或挑,动作简单,质朴无华,怎么看都只是套再简单不过的刀法。

可少年知道,这套刀法绝对没有那么简单,知许曾经说过,这套刀法曾是高祖所留,那可是大周的开国皇帝,他留下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是凡品。

少年一边晾晒书页,一边观摩研习书上内容,后知后觉,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在那套,简单到再也不能简单的刀法当中。

由于他练拳时早已养成自己的习惯,所以他不像别人一样循规蹈矩,照部就搬,书上怎么画他就怎么练,少年将那一个个图画小人幻化进脑海之内,想象着自己就是那图画小人。

他先是按照书上所说,尝试着刺出一刀,紧接着,脑海中的那个图画小人突然刀势一变,原本刀谱上招式就不多,可宁念愣是在脑海中将每一招,每一式都演化成几种甚至是几十种。

发力方式,刺出角度完全被改变,就连握住刀柄的力度都被他考虑在内,如着了魔一般如饥似渴,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少年这种习武思维,有没有用不知道,但若有武道大家在此,必会对其嗤之以鼻,觉着这种习武方式完全就是旁门左道,根本不得真意。

但少年不管。

毕竟自宁元山去世之后,就再没人指导过他一丝半点,所以宁念练武自在随心,只要觉得怎么好就怎么来。他一边晾晒书页,一边学习着书内招式,翻看的速度并不快,这也给了他极其充足的时间。

或许千百年来,有人得到这本刀谱的时间很长,翻看的次数也不计其数。他们同样也会耐心研磨,努力练习,企图从这一套简单的刀法当中寻得一丝顿悟。

可久而久之,人们最终还是放弃了这套刀法,因为他们发现这套刀法真的就是那么简单,并不复杂,翻来覆去就那么十几招,就是三岁稚童看了,都能捡起根木棍有样学样耍上两手。

那些武道大家,终究是心灰意冷,只因有些人就是练了一辈子,都无法从中练出一丝真意。

但少年却不管不顾,毕竟他不富裕,更不能像富家公子般,想怎么挑就怎么挑。

时间一晃,日头偏斜。

不知不觉当中,宁念已经将那本刀谱翻遍,同时他的肚子发出一阵“咕咕”怪叫,那熟悉的饥饿感令他十分不适。

少年缓缓起身双腿酸麻无比,他竟保持着一个姿势蹲了近两个时辰。

宁念闭上双眼将那套刀法再次回想一遍,确定牢记无误,轻轻一抖,那本古籍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响,很是悦耳。

少年将木凳搬回屋内,随后又将刀谱和那本地字卷放在一起,他想了想默自走进伙房当中,翻出一柄柴刀。

这柄柴刀样式丑陋,而且较之正常柴刀,明显要薄上几分,不过少年很珍惜,保养的也很好,要知道这柄柴刀,可是他省吃俭用花了十二个铜板才买来的,就这他还央求许久,那铁匠铺的老师傅才同意卖给他。

宁念抚摸着那柄柴刀,神色宠溺,没接差前,自己就是依靠这柄毫不起眼的丑陋柴刀,勉强活了下来。

少年提着柴刀,迈步走到院落当中,他一边走还一边挽着刀花,尽管放下柴刀已尽两年,可看样子并不手生。

不用质疑,唯手熟尔。

要知道宁念早年上山砍柴,没少用刀,而且他自小家境贫苦,别人一天若是砍上两担柴,那少年必鼓足劲多砍上一担,直到把自己累的筋疲力竭,方肯罢休。

没办法,实在是太穷了。

所以,少年用刀,比棍熟练!

宁念站在院落当中,回想着那套刀法,迅疾刺出,这明显与他练拳时大相径庭。

他练拳时讲究的是一个慢,越慢越好,那样他就会考虑的更多。

可此时看少年练刀,分明在图一个快,要再快一点,更快一点,刀至力至,毫无回转的余地,就好像在他身前真的有一位生死大敌,若是出刀比对方慢上一分,哪怕是一丝,一毫,他都会丢了性命。

拳有拳法,刀有刀势。

拳脚相交,尚有余地。

刀戎相见,不死不休。

既已亮刃,你若犹豫半分,必死无疑!

这是血的教训!

也是少年头次杀生,总结的经验。

小院里,寒芒一闪而过,少年体内气血翻滚,劲力骤然爆发,不留余地。

那一道道凛冽寒芒,摄人心神,令人心神畏惧。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套刀法,可少年使出来却别有一番滋味,多了一分圆润,一分霸道,更多了一分杀意!

渐渐地少年的刀法越来越纯熟,那套在脑海中演练了不下百遍刀法,越发的炉火纯青。他练了一遍又一遍,始终不肯停歇。

只因少年挥出第一刀开始,他的心头就如同缀着一块巨石,每挥出一刀,那块巨石便会减轻一丝,头脑便清灵一丝。

不知不觉中,宁念体内气血如同烧开一般,不停翻滚涌动,体内劲力不减反增。

寒芒澈澈,刀影戳戳。

少年身形晃动,手中柴刀越发骇人。

刀,随力动。

力,随心动。

心,随意动。

少年手腕一转,刀势绝险,寒芒炸裂!

“吼!”

一道轻鸣,并非惊天彻地,而是细弱蚊蝇,却似,龙吟虎啸。

那柄丑陋柴刀,“嘡啷”一声,突然掉在地上。

宁念心头那块巨石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也并未察觉到那丝细微到极致的轻鸣。

少年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如金纸,气喘如牛,豆大的汗珠不停洒落,他似是虚脱一般朝后一仰,直接躺到地上大口喘息,望着那碧蓝的天空,脸色阴晴不定。

最后那一刀,速度很快,已经快出了他的极限,可这也不至于令自己瞬间脱力,难道自己练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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