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丢了人味儿

“院长,这世界上哪儿有绝对的公平?”

“所谓的公平,只不过是百姓们心中的幻想罢了,起点不同,终点定然是不同的。”

“有的人天生就带着王侯命,有的人天生就只能在田间耕种。”

“或许有机会崛起,但是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们所追求的公平,只是在律法所笼罩的范围内,去尽可能的维护公义,若要追求绝对的公平,王朝内所有的官员,包括你我,全都要死。”

“在下这话或许大不敬,您手握大权,又持有王上亲赐的龙纹金锏,莫说寻常官员,就是我们的摄政陵王殿下,他若犯错,您都有资格去弹劾他。”

“可是您想没想过,您住的地方,是王上赐下的宅子,占地百亩,内有金银器物无数,虽都是王上赏赐的,可这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公平吗?”

“您是刚开始追随王上的不假,可您在早,有凉州百姓早吗?有五个老字营的将士们早吗?”

“活到现在的虽然不多,可却也绝对不在少数,他们的生活或许早已发生改变,可跟您比呢?您虽然廉洁,可出行坐的是七辇轿,穿的是金丝玉袍,这对那些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王上打仗的军士们来说,公平吗?”

“我在说一句大不敬的话,王上追求公平,追求公义,可王府现在占地将近百里,从东侧走到西侧都需要一两天,这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公平吗?”

“其次,我杨彦文,虽是这次科举的状元,什么头悬梁啊锥刺股啊就不必说了,我想走这条路,不付出努力是一定不行的。”

“以大凉之法,状元可择官三品起,但是您以为,田间老农付出的努力比我少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的努力可不比我少,可他们呢?不出意外的话,会终身困于那方寸之间,仅仅是因为我们所选择的道路不一样罢了。”

“我的意思,并非是要让大凉绝对公平,而是绝对的公平,根本就不存在。”

“没人说,是因为历朝历代皆如此,奴性难改,而相对于以往的朝代,无论是臣子亦或是百姓,都应该感谢王上。”

“从我此前一个底层人,一个局外人的目光看来,王上已经无可挑剔,用人方面不疑,臣子们不必居安思危,可以更好的处理自己的事务,若是王上整日疑虑太多,那他们整天都想着自己的安全,歪风邪气会越来越严重,他们也就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处理自己该负责的政务。”

“鉴察院,不良司,更是一个明确的选择,据我的计算,大凉建立至今以来的罪案发生事件,少于历朝历代。”

“这不是你们的功劳,这是上位者的功劳,上位者仁,所用之人便仁。”

“于民而言,少有所依老有所养,学堂,武堂,医馆等地,整个大凉上万余座,只要你愿意,总有一条路适合你,没有杂乱赋税,没有强制的奴役,百姓看待巡逻士卒的眼神中,也没有畏惧和怨恨,这种局面,百姓们更应该感谢王上。”

“但是现在出现问题了,问题没出在王上的身上,而是出现在你,出现在你黄水寒的身上!”

杨彦文对黄水寒的称呼,已经从刚开始的您变成了你,身子甚至都有了些许哆嗦之意。

不过他这可不是畏惧,而是真的愤怒。

这是一个盛世,如果让黄水寒在这么严查下去,大凉的基业,恐怕会毁在他的手中。

这是一个盛世,发展极快,百姓极福,他不愿意让这个盛世消失。

所以他来了,冒着被这位一品大员、手握大权的鉴察院院长杀头的风险来了。

三个月前,一小官员,并非贪污,仅仅是在他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家里人收了三十两银子,便被鉴察院抓了起来,至今还关在死牢之中,待秋后问斩。

百官人心惶惶,无论大小。

就连陵王温子陵得知此事后,也都亲自上门,要让黄水寒从轻发落,可却被黄水寒拿着龙纹金锏给轰了出去。

谁都拗不过他,除非凉王亲至,要不然恐怕就算是王后来了,恐怕他都不会给面子。

可是王上现在在前线打仗,水深火热,如何能顾及到后方大凉之事?

这么发展下去,恐怕大凉真的就完了。

听完不远处这个年轻人的话,黄水寒沉默了一下,不过依旧是摇着头说道

“王上说过,鉴察院成立的目的,就是要让世间无不平之事,无冤屈之事,我头顶这柄天阙剑,时刻都在监督着我,监督着鉴察院,非常规渠道得来的银子,这和贪污有区别吗?”

“今日他家里人收了三十两,明日就可能是三百,三千,三万!”

“这种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要从根源处磨灭,若不然,这种歪风邪气会越来越严重,直至有一日无法抑制住。”

“黄水寒!我且问你,他家里人收了三十两银子,他知情么?”

“不知情。”

“那他家里人收了三十两银子,可做了什么祸害百姓的事情?”

“未曾。”

“那我在问你,你可曾查出他家里人为什么收这三十两银子?”

“查出了,医馆人满,想让自己的家人插队入馆。”

杨彦文点了点头,而后深吸一口气,怒骂道:“狗日的三十两银子,屁大点儿事儿,你就把人家抓了要杀头?!”

“狗日的你还有一点儿人情味儿吗?那人家中若非老人突生恶疾,会想着插队吗?这种事情,李文要是知道了,就是不收钱,都一定会给办!”

“你黄水寒高高在上,你黄水寒手握大权,你生个病是有太医院的人给你看,你这是离开百姓太久了,最基本的人味儿都没了!”

“李文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大渠途经庆县之时,五十四岁的他带着人修建,危险的地方要么自己上,要么两个儿子上,可是两个儿子先后摔死在修渠之时,他娘的,他绝后了!”

“他为大凉付出的少吗?!”

“一个县官,九品而已,杀了还能起到震慑群臣的作用,可你想没想过,他为官两朝三十五年,莫说一两银子,一个铜板都没贪过!”

“鉴察院抓他的时候,百姓们都拦着不让抓。”

“你黄水寒要杀这样的人?!”

“算了,对牛弹琴!”

“我话说完了,要杀就杀吧,随你便!”

骂完,这位大学子似乎是过了瘾,直接就坐到了地上,等着来人把自己拉下去关入大牢或者就地正法。

毕竟,当庭辱骂一品大员,这也是死罪。

可他等了半天,却没人来抓自己,睁开眼睛一看,只见黄水寒搬着凳子,摘下了悬在房梁上的天阙剑。

摩挲着天阙剑,黄水寒沉默不语,似乎是思考着这几年自己做过的事情。

良久,方才抱着天阙剑站起身,轻声道

“明日我会写一封信,举荐你入鉴察院,代我理鉴察院之事。”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我离开百姓太久了,丢了人味儿。”

“我去百姓里面看看,转几年。”

“杨彦文,不要辜负百姓。”

…………

“诶?这家伙,转性了?”

看完黄水寒亲自送来的信后,温子陵有点儿不敢相信,这家伙执拗的很,这可不像是他的性格啊……

“据说是被人在鉴察院骂了一顿,骂的挺脏的好像……”

温子陵一愣,有些纳闷的说道:“谁啊?胆子这么大,鉴察院院长都敢骂?”

一旁的管家努了努嘴,笑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举荐的这位,咱们的状元郎。”

温子陵愣了愣,而后拍着手说道:“我大凉真是人才济济啊!这小子真牛,干了我想干却不能干的事儿!”

温子陵上次被黄水寒拿着金锏撵出来的时候,真想骂他两句来着,不过人太多,没好意思骂。

现在好了,这小子干了他没能干上的事儿!

杨彦文,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了,断层式的拉开了与其他人的年龄差距。

十九岁。

而且还是温子陵亲自审的卷,因为最后一题是温子陵出的。

算是一道非常开放的题目,是对于如今大凉的看法。

几百道卷子,只有杨彦文的答案是最真实的,因为足够难听。

本来想着把杨彦文召到自己身边来做事,却不曾想到,下皇榜的第二天,这家伙就跑鉴察院骂去了……

这一骂的效果还不错,也算是解决了温子陵的一桩心头大事。

毕竟法理不外乎人情,若是长此以往,大凉的根基必定出现动摇。

随即老管家又递上一封信,道

“王爷,王后刚刚派人送来的,说是很急。”

温子陵一愣,他知道王后萧沁羽的眼线遍布大凉,许多事情都是她先知道后,自己才会知道,可是这些年,还是第一次主动找他。

接过信看罢,温子陵的表情也凝重了许多。

“是瀛洲,他们有所动作了,在南邱暗杀国王未遂,南疆水师已经开始向前推进了。”

“乱了,这天下,要彻底乱起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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