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姨娘两手撑着地,慢慢抬起了眼睛,直视着怀王。她是怀王府的几个姨娘中最出众的一个,容貌姣美不输皇后。她也是一个绝顶聪慧的女子,她心里很明白,就在刚才茶杯落地的那一瞬间,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她太了解眼前这个男人了,哪怕她真的什么也没听到,他也不会留她性命!
知道自己死期已至,她反倒变得无所畏惧。她抬起清亮的眼眸,嘴角吣着一丝冷笑,定定地看着怀王:“妾身听到了多少,想必已经不重要了吧?”
怀王在她的盯视下,心里竟然莫名地有些发虚,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动了恻隐之心,要不要放了她?毕竟她一个内院妇人,能走露什么消息?
但是不行!只是那一瞬间,他又坚定了起来。此事事关重大,不能有任何闪失!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酷烈起来,一步步走向夏姨娘。夏姨娘匍匐在地,两只眼睛牢牢地盯着他,惨笑道:“老爷,事到如今,妾身只有一个要求。请老爷看在妾身多年服侍的份上,善待我的儿子!一定要让他平平安安地长大!若是老爷连这点都做不到,妾身也就不会再顾念过去的情分。妾身将在九泉之下,永生永世诅咒你不得好死!”
怀王在她灼热的眼神下,强忍着内心的不安和不适,沉声道:“本王答应你便是。”
皇后两手捂着嘴,惊恐地说不出话来,夏姨娘转头,冷笑着看着她:“替我监督好怀王,看看他能否信守他的承诺。皇后娘娘!”
她话音刚落,怀王便一个箭步上前,一只手掐住了她纤细的脖颈!将她高高举了起来!
她大张着嘴,两手在空中徒劳地胡乱抓着,原本娇媚无比的花容月貌因为无法呼吸而变得扭曲。绕是如此,她濒死的双眼仍旧闪着耀眼的火光,死死盯着怀王!似乎在说,他日若是失信,我定要你不得好死!
我的儿子!她开始鼓出的眼睛里流下了一滴不甘和留恋的泪水,为娘的只能陪你到此了!从今往后,天涯海角,只能你自己去走!
渐渐的,她停止了挣扎,那双眼中的火光熄灭了,如同燃尽的火堆,尚留着一丝余温。然而她临死那绝望,不甘,而又满含着警告的眼神,却深深刻在了怀王的心里!他的手一松,夏姨娘的尸体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他如同千斤重担被卸去了一般,一手扶着胸口,大张着嘴喘息着,如同缺水的鱼。
夏姨娘的尸体落在了皇后的脚边,那失去了生机的双眼仍然大睁着。“啊!!!”皇后终于凄厉地喊出声来!她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麻烦!”怀王强压下内心的不适,嘟囔了一声,上前抱起皇后,一手掐着她的人中。很快她便缓过气来,一睁开眼,就死死掐着怀王的手,泪如雨下,咬着牙颤声道:“孟昊!你就这么杀了她?!再怎么说,她也服侍了你快二十年!还给你生了个儿子!你的良心呢?都让狗吃了!你今后怎么面对珞儿那孩子!”
“你废什么话!我还不是为了你我!为了我们的儿子!谁都可以指责我!唯独你不行!”怀王义正言辞,眼底却有些发虚。
“呵呵呵......”皇后挂着眼泪,看着他凄厉地大笑起来:“为了你我?为了儿子?孟昊,这么多年了,我今日才算真真正正地死心了!”
“我跟你说不通!今日之事还不是因你而起?你快回去吧!被人知道了,就是无穷祸事!你快些离开我还要料理善后!”
皇后深深地看着这个她爱了三十多年,也恨了三十多年的男人,她的心在一块块碎裂,眼神却逐渐坚定起来。她缓缓起身,整了整衣服,重新披上了黑色斗篷。她站在门口,直视着怀王:“孟昊,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但你若是真敢行谋逆之事,我宁愿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把你的丑事昭告天下,让你这敢让天下至尊受到如此奇耻大辱的不忠不义之徒,在这西楚再无立足之地!我倒是想看看,只要我把实情说出来,你有什么本事扶持一个连皇室血统都没有的皇子登上皇位!”
“你!!我不信你会这么做!”
“那你就试试看!”皇后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或者你也可以现在就杀了我灭口!就像刚才对夏姨娘那样!掐着我的脖子,让我从这世界上消失!孟昊,这一次,我说到做到!希望你不要低估一个绝望的女人的决心!”
怀王神色一凛,看着她说不出话来,这个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女子,是从何时起开始变了的?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倒在地上的夏姨娘一眼,似乎想把她死去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孟昊,”她低声道:“跟了你的女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
她转身出门,再也没有看怀王一眼。
那一次,就是永别。那夜之后,她缠绵病榻,直到三年之后死去,两个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怀王从思绪中清醒了过来,心中有种莫名的惆怅和失落。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想必是带着对他的恨走的吧?他心中,当真对她没有一丝愧疚之心?
他又想起了夏姨娘濒死之前的那双眼睛,如今你也算是报复我了,他在心中叹息道。你的儿子如今出息了,一年不到就做了三品将军。这些年我也算是信守承诺,没有取他的性命。可是我们之间的裂痕,恐怕是这辈子也无法弥补了。
对孟珞,他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从那夜之后,他只要一看到孟珞,就会想起夏姨娘当时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他在战场上杀了那么多人,却从来没有产生过那样心惊肉跳的感觉。因此他几乎对孟珞是生理排斥,更何况这不知好歹的小子还始终在追问他夏姨娘的死因,怎能不让他恼羞成怒?可是见不到孟珞的时候,平心而论,他知道这小子并没有犯多大的错。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过去的事,是再也无法挽回了。
他缓缓迈步,坐到书桌边。桌上放着孟钰从前线写来的书信。
虽拼死守住了防线,却伤亡两万,这个数字可以称得上是大败!更可气的是与汴州军形成的鲜明对比!北周军是被汴州军赶回去的,可是汴州军的死亡人数却极少!因为他们独特的阵型,大多数将士一旦受伤就会被迅速转移到阵中,避免了进一步伤亡。对比这么明显,皇上一定会趁此机会对两军有所动作,他是了解那个黄口小儿的阴险伎俩的!
孟钰在信中还提到,鲁放、龚婉灵和孟珞他们似乎琢磨了一个计划,想要拿下蒙托城。
孟珞这个小子,确实有两下子!他咬着牙,心中有些不甘,孟钰他们虽然也很优秀,但在军事才能上,比起这个小子总是少了那么几分灵气。
他忽然想起五年前那被他撕掉的书信,那信上要求孟钰立刻带五万人出兵勤王,以先帝失德为由扶持大皇子继位,请先帝为太上皇。如今比起虚无缥缈的失德,他手上握有更加有说服力的起兵缘由,矫诏,弑君,篡位!虽然他知道是伪造的,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只要前线的将士不知道就可以!
如今,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相比起五年前,他手中虽然多了个可有可无的证据,却很可能正在失去对他的立足之本,立仁军和虎丘军的控制力!
五年前的事,难道就不能再来一遍了?先帝已经驾鹤西去,她想必也不需要再怪他对不起先帝了吧?至于冷宫里那个偷了桃子的小子,他跟他又没有任何情分可言,怎么就不能支持大皇子抢这皇位了?!
有拿下蒙托城的计划,岂不是正好?他在北境多年,那里的情况他太了解了。蒙托城是北周的门户,也是北周的咽喉。蒙托城易守难攻,可是一旦攻下,北周就岌岌可危,短时间内再也对边境形不成威胁!
孟钰在书信中提到,他总结北周此次想出来的应对他们的方案,就是快,快速出击,快速突破。只可惜,还是被汴州军的阵法缠住了。
他现在面临的唯一选择,也是快!汴州军已经壮大了起来,立仁军和虎丘军不再是北境唯一的支柱。如果他动作不够快,等待他的就是被分化,被切割,将来再无胜算可言!
要动起来了啊!他在心里下定了决心。提起笔,开始写信。
既然有法子攻下蒙托城,那就大力配合!然后......
他一边写,一边冷笑了起来。这种废立大事,本来就贵在一个快字!只要皇城攻破,当今皇帝已死,他们还能有什么回天之力?难道为了此事,就置这西楚的百姓于不顾,不拼尽全力守住边境了?他谅孟珞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写完信,他又看了一遍,深深吐了口气,在心里盘算起来。这之前,皇城里还有几件事情要做。首先,宫里那个老太监不能留!他已经七十多了,也活够了!该去陪着先帝了!
还有就是大皇子那边,他在肃州一直安排有人暗中盯着。该想个办法,先把大皇子偷偷接回来了!
怀王府还是有一些人手的,他有信心能够将此事做的天衣无缝!当然,在这段时间里,他一定要比以往更加的谨慎,包括满府里的人,还有孟瑛那个老往青楼里跑的小子,近期一定要让他们夹起尾巴做人,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