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大雪洒遍了整个天下。
就连以往极少见到雪的南部诸州也不例外。
老人说,这叫瑞雪兆丰年,老天爷都在为新朝开心呢。
年轻人们嗤之以鼻,不过一次异常的天气,说得这么玄乎。
偏安在西南的天益州,也被厚厚的大雪铺满。
青眉山也有了一片难得的迥异风景。
清晨,风雪依旧弥漫,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单薄的身影静静地站在山巅,凭栏眺望着远方。
一身大青衣在这个白茫茫的天地间煞是显眼。
议事堂中,凤皇和木叶远远看了一眼,然后同时轻轻一叹。
洛青衣轻轻眨了眨眼睛,将长长睫毛上接住的一两片雪花抖落,也叹了口气,便要转身走回议事堂。
“这么好的雪景,一个人看实在是太孤独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畔轻言细语,洛青衣猛地转身,看见了一张日思夜想的脸。
陈三更伸出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立刻溢出的泪水,“我不想你这么孤独,所以,我来了。”
飞鸟投林,青衣相拥。
洛青衣肩头堆满的沉重积雪瞬间被抖落下去,整个人在这一刻似乎都轻灵了起来。
万种柔情,千般心结,都在含情脉脉的双眸间说尽。
......
黄昏,两辆马车缓缓转过了山道,朝着青眉山的山门行来。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嘎吱嘎吱酸涩的声响。
车夫裹着厚重的羊皮裘,扬鞭吆喝一声时,便吐出一团白雾,如同练气的神仙。
山门处看门的大妖倒也不怕,在妖祖、鬼帝、魔神接连被陈三更镇杀,义军攻入天京城,这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之后,这座天下,已经无人敢来青眉山找麻烦了。
而且,继任万妖谷主的那个江童颜,据说更是吓破了胆子,这些日子正找山主,想要并入青眉山呢!
形势大好,声望抬高,不可避免地,骄纵之气渐渐生出。
而这些气息最浓厚的,恰恰是如他们这般的边缘人物。
所以,此刻本该起身迎接的他,翘着双腿揣着袖子,只冷眼瞧着这两辆马车先后停下,瞧着一个穿着白衣,姿容美艳的女子轻快地从马车上跃下,瞧着对方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大妖的背心登时一阵冷汗,从椅子上摔落,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那是白姑娘啊!
刚冲到一半,后面一辆马车上,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女子也缓缓走下马车,也瞥了他一眼,眼神更冷。
鹿姑娘!
大妖双膝一软,眼前一黑,直接栽在了地上。
“姐姐小心,慢点。”
马夫搬来马凳,白灵溪伸出手,扶着一个披着厚重狐裘的女子小心翼翼地走下马车。
女子打了个寒颤,伸手捂住小腹,温柔地说了声谢谢。
“谢啥啊,云香姐姐现在是我们最宝贝的人。”
跟在云香身后,范自然轻灵地跃下马车,笑望着云香微微隆起的小腹,语带调侃。
云香半点不怕,轻笑道:“范妹妹也多加把劲啊!”
这我怎么加把劲.......范自然羞得面色一红,败下阵来。
后面一辆马车上,一个衣衫华贵,举止高雅的女子也挑开帘子走下,朝身旁的鹿润秋微微一笑。
赫然正是曾经的紫霄宫副掌教,胭脂榜首魏灵微。
一行人自然是畅通无阻地走进了山门。
白灵溪挥手让赶来献殷勤的山门执事走开,亲自领着众人登山。
走在路上,云香小声朝着范自然道:“范妹妹,你和魏妹妹还是不说话啊?”
范自然目不斜视,淡淡道:“跟她没什么好说的。以前的旧事就不说了,抢我男人我还能给她好脸?”
云香面色微变,沉默不语。
范自然心中一动,暗骂一声自己,连忙道:“云香姐姐,我不是那意思,我......我就是看她不顺眼,你是不知道她以前那德行,说的那些话。”
云香笑着道:“以前的事情公子都不计较,咱们就别说了,而且未来这么长,总不能就一直这样吧?”
范自然瘪了瘪嘴,“我俩看名字就合不来,范魏范魏,一听就反胃。”
云香掩嘴笑道:“那要是叫魏范呢,喂饭多好啊,饭来张口的。”
“额......”范自然一愣,旋即哼了一声,“凭啥她要在前面,明明是我先!”
“幼稚!”魏灵微轻轻皱了皱眉,高傲之色顿显。
范自然扭头怒目,魏灵微平静迈步,终究是没打起来。
很快,在山主府中,她们见到了容光焕发的洛青衣,见到了一脸无赖的陈三更。
显然洛青衣已经得知了魏灵微的情况,主动上前问候。
魏灵微稍显尴尬又感动地回礼,看得一旁的陈三更一脸贱笑。
离开紫霄宫前,魏灵微专门让陈三更重新封印了她的记忆,说着是为了心无杂念地陪他过这一世,个中内情,陈三更却是猜到了几分。
这傻姑娘,还上瘾了!
在洛青衣的长袖善舞之下,众女之间的气氛很快就活跃了起来,叽叽喳喳地笑闹起来。
陈三更坐在一旁,靠着椅子想着,可惜贾富陪着秦翰出山游历去了,否则高低要让他来好好羡慕一下。
想到贾富,陈三更从怀里掏出那本贾富的毕生所学,躲在角落自顾自地翻了起来。
忽然,一个顶级高手的灵觉让他抬起了头,对上了六双神色各异的眼睛。
他愣了愣,开口道:“如果我说我是在学习,你们信吗?”
范自然直接走过来,伸手一扯,“拿来吧你!”
众女好奇地围过来,伸长了脖子,打算看看是什么书能让陈三更如此着迷。
片刻后,在众女调侃的目光中,陈三更一本正经地严肃道:“你们别这么看着我,小心我动粗了啊!”
......
三日之后,山门处,三辆马车安静地停着。
洛青衣静静站在马车旁,看着身旁那个面容与她有几分相似的男子。
“大哥,山里今后就辛苦你了。”
“妹妹,我真不想当这个山主,你还是收回这个命令吧!”
“大哥,我也真不是在试探你,你也不希望我一个人在这个山里孤独终老吧?”
看着妹妹那清澈的眼神里无辜的祈求,明知道这只是个假象的洛青山还是忍不住心软答应了下来,看着洛青衣身旁的男人道:“姓陈的,要好好对我妹妹啊!否则......否则......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想了半天实在放不出什么狠话的洛青山只能用最强硬的语气说出了最怂的话。
陈三更微微一笑,“大舅哥放心。”
“走了。”洛青衣轻轻上前,抱了抱洛青山,转身走向了马车。
就在即将登车之际,她忽然扭过头来,轻喝道:“站好!”
松松垮垮、长吁短叹的洛青山瞬间站直,双手贴在腿侧。
“嘻嘻!大哥,再见了!”
马车缓缓前行,洛青山望着地上的车辙,苦涩一笑。
......
大端太平兴国元年,义军兵临天京城。
朝中百官开门请降,年仅十四岁的义军之主曹裕策马入京,在数十万大军的拥护下,成为天京城又一位统治者。
腊月初三,曹裕登基称帝,建国号为明,改元嘉佑,大赏群臣。
在孙承中的帮助下,参照荀郁之名单,举贤任能,诛除朝中尸位素餐,贪腐低能之辈,无数权贵被打落尘埃,贤良之士一时充盈朝堂。
而后,革除绣衣使衙门,一扫前朝弊病,万民欢腾。
......
初春,雪水化开,又淋春雨,小道一片泥泞。
啪!
一只马蹄踏碎了一个宁静的小水汪,而后迅速地,一连串的马蹄,从泥泞中接连闯过,浑浊的泥浆四溅。
一支符箭,破空而至,扎在队伍最后面一人的后心。
那人闷哼一声,跌落马下,队伍其余人只扭头看了一眼,便毫不减速地继续前行。
很快,另一支马队便冲过了那人的尸首,紧追着那一队人马而去。
在这一场追逐中,生命显得无比的廉价。
因为,被追逐的人里,有一个对这个天下太过重要的人。
当最后一个修行者随从为了掩护他,悍然自爆,那个人也无奈地走到了穷途末路,前后皆敌。
“赵元恒,还不束手就擒!”
大端太平帝缓缓勒马,平静的双眸中,无形的帝王威压让对方忍不住心头一颤,但旋即便回以一声冷哼,“不过是条丧家之犬,还以为你是皇帝呢!束手就擒,兴许陛下心善,还能留你一条命,否则我就只有提着你的头颅回京复命了!”
短暂的一生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赵元恒轻轻抬起了手,在众人严阵以待的神情中,抚摸着自己的头,“这大好头颅,被你们砍下来,真是可惜了。”
“那给我如何?”
一身青衣忽然出现在场中,站在马前,负手笑望着他。
一个官差怒喝道:“朝廷办案,不想死就滚开!”
青衣身影恍若未闻,那个官差还没来得及动作,便立刻被领头之人一巴掌扇翻在地。
而后领头的人立刻翻身下马,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在地面的泥浆中,拱手恭敬道:“风闻堂南庆州统领单勇拜见陈公子!”
陈公子?
下属一愣,哪个陈公子?
旋即想起,天底下还有哪个陈公子值得自家头儿这么毫不犹豫地跪下!
于是,四周立刻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赵元恒高坐马上,依旧没有下马,看着陈三更的眼神也依旧平淡,“按说我应该怨恨你的,我的今日都是拜你所赐,祖宗基业,江山社稷,荣华富贵,一切都没了。但看见你在我面前,我竟然生不出什么真正的恨意来。”
陈三更挑了挑眉,“哦?”
赵元恒笑了笑,“你知道吗?逃亡的路上,竟然是我这么多年来,睡得最踏实的时候。”
陈三更点了点头,“理解。”
“动手吧。死在你手里,我觉得也算是对得起我的身份了,毕竟也是当过皇帝的人,对吧。”
“你,想活吗?”
平静闭目等死的赵元恒猛地睁开眼,怒骂道:“陈三更,你何必如此残忍,直到此刻还要乱我心神!”
陈三更并未动怒,自顾自地轻声道:“隐姓埋名,老老实实过一辈子,抛开所有的过去,当个教书先生也好,当个手艺人也罢,我保你一世平安。”
早已做好必死准备的赵元恒像是瞬间被抽去了所有精气神,身子一垮。
陈三更这才扭头看着路中间跪着的一票人,“你们是王无争的手下吧?”
单勇连忙道:“是,我们正是王大人和薛大人吴大人一起创办的风闻堂,如今取代了绣衣使,为朝廷效力。”
“回去告诉王无争,让他如实禀报上去,曹裕有什么意见,让他找我。”
扔下一句话,陈三更和赵元恒消失在了原地。
......
“陛下,当日的情景就是这般,请陛下定夺。”
王无争坐在轮椅上,朝着曹裕恭敬道。
曹裕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抬头展颜笑着道:“我这天下都是大哥送我的,他说了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