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深深深几许之惊梦玄武门(三)
皇宫
女子柔若无骨的玲珑身躯,袭一身淡紫色阔边罗纱菏叶裙,如水的色泽,隐隐约约渲染开来。目光朦胧凄婉,顾盼间,夹杂情愫千回百转。
这是李渊晚年最宠幸的婕妤――张慕娴。
睡梦中的帝王,微微侧身辗转,仍然不忘攥者慕娴的手,只是力度稍稍松动一些。纹绣精细的金缕龙袍下,包裹着这个男人饱经风雨的沧桑身躯――以一种匀和舒缓的律动起伏着,伴随着稍显浑浊的厚重鼾鸣声。
慕娴精雕细琢的秀美容颜,凝肤似雪,皓齿朱唇。明澈柔媚的漾水乌眸,小巧尖秀的下颌,在她怅然若失的神采间,通透出一股灵动脱俗的韵味。
沉睡中的帝王,此时,竟有如此静谧祥和的睡容,慕娴不禁有些失神。
他,曾经英武坚毅的面庞,已经明显具有了松弛的老态;明润细滑的光泽,已经从他古铜色的肌肤上,消失得荡然无存;再不复健硕的身躯,蜷缩着,颓废出衰弱的力不从心。
慕娴环视这个宽敞空洞得令人害怕,落寂幽静得几乎令她窒息的的宫殿,眼神逐渐散乱起来,迷茫中,回忆起不远的从前―――
那似乎,是一个落雪的傍晚。
白皑皑的苍茫大地,纷纷扰扰飘荡在空中的飞雪,将日暮将至的晚色,映照得分外明净清亮。zuqi.org 葡萄小说网
彼时,她还是一个新入宫的小小宫女。
漫天飞舞的落雪,幽宁无声。
宫女慕娴正打扫着落雪,恍惚中,她看见自己脚上的木兰楫已经开始浸湿了,明艳的缎面有一部分因为湿透而色泽转深。
募地,她调皮地皱皱鼻子,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慕娴柔美的粉唇逐渐上扬,尖尖的下颌因为微笑变得更加俏丽起来。
于是――
天真烂漫的女孩,挥舞着手中的扫帚,扬起厚积的白雪,羚羊般轻捷地跳跃着,笑着,叫着……
飞溅的残雪,欢呼雀跃的喘息,银铃般“咯咯”的笑声……
渐渐弥漫在寒冷寂寞的皇宫中。
在她正玩得忘乎所以的时候,不经意间,
一个转身――
一个浅黄色的英挺身影猛然闯进她的视线!
英俊坚毅的面容,硬朗的嘴角,没有任何情绪地抿着。
男子深邃幽暗得几乎看不见底的黑眸宛如一潭深水,以一种蛮横而尖锐的目光审视着她。
她呆住了――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似乎无所遁形!
莹白如玉的面颊,因跳跃而泛起的红晕还没有退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鲜艳明媚的红唇深处,逸出一团团蒙蒙的温热雾气。
浅黄色的伟岸男子,冷漠地打量面前的宫女。
俯身,凑近,细细凝视。
宫女慕娴无奈地发现自己平日里被强行灌输的种种繁复礼节,对于这个突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子,竟然无一适用。
她慌乱得有些不知所措,原本绯红的脸颊,此时漫上灿烂的火烧云。媚眼如丝,慌忙垂下,却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男子冰冷坚硬的眼神开始迷离,他似乎重又回到那条冗长的回廊——
沐浴艳阳下的御花园,满满的,都是雍懒奢靡的妩媚春色。
他正跟随父亲穿行在迂回的长廊中,不经意的一个抬头,他看到了公主,宛如一个飘渺的白色精灵,哭泣着,抽搐着,狼狈跑来,就像被重重伤害后,急于躲藏的小兽。
他的目光再也无法移开,愣愣地看着这个凄美空灵的白衣少女,近了,更近了……
她凝白如雪细腻如脂地肌肤,她星光流转的明眸,她飘逸凌乱的乌黑发丝,她浑身散发出撩人心魄的沉香气息……她与他擦肩而过。
她还不曾抬头看他一眼,就已经与他擦肩而过。
接着,他眼睁睁看着她撞进了弟弟的怀抱中,看着他们眼中甭射出的犹如电光石火般璀璨的光芒。
他的心,或许,是唯一没有被这明艳春光照耀到的阴冷角落。
如果她当时撞到的是他……
咫尺之差,
却是一生的错过。
良久。
男子终于渐渐回过神来,眼神朦胧地看着宫女慕娴凌乱的发和异样明亮的眼眸。
猛得,他将这个置身冰清玉洁的雪白世界的女子,拥入怀中,吮吸她鲜艳欲滴的粉唇……
宫女慕娴惊慌地低低急呼一声,随即淹没在男子天旋地转的拥吻中。
男子蛮横霸道的亲吻,充斥着令她着迷的热烈气息,她不由自主闭上眼眸,任凭自己沉沦在男子健壮的胸膛中。
迷失中,她听见耳边一声叹息,满是怅然若失……
尔后,
忽悠一阵寒彻骨的冷风,无端激起,她睁开眼睛--
那男子,却不知道在何时,已没有了踪影。
天地间,只剩空荡荡一片萧瑟,
和深深印在她脑海中的,他一往情深的脸。
这是--梦么?
宫女慕娴平静如水的心,就这样被莫名其妙的拥吻,吹皱了。
她开始在寂寞的皇宫中日日夜夜地期盼,希望可以再次见到那个人。
等待,这是枯燥冰冷的时光中,她唯一的慰藉。
一天天过去了,一月月过去了,慕娴甚至已经忘记了那个人的样貌,望穿秋水的期盼却不曾削减。
她反复地回忆他当时眼中的爱恋和痴迷,说服自己继续等下去。
等待,成了一种固执的坚持。
当有一天,慕娴轻裹霓裳,在所有宫女艳慕妒忌的眼神中,被太子觐献给当今皇上时,她终于见到了那个男子。
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男子,竟然就是当今太子--建成。
她在太子冷漠如冰的毫无任何感情的注视中,成了李渊的婕妤。
在张婕妤柔情万种的倒在皇帝怀中时,她知道,宫女慕娴已经永远地死去了。
心头那道深刻猩红的伤口,她视而不见。
“太子觐见--”
太监尖锐刺耳的通报声,划破了寂寥空洞的宁静。
慕娴圆润的肩,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一下。
身畔,李渊已经睁开惺忪睡眼,正身坐起,面上,仍旧是掩饰不住的劳乏困顿。
“父皇--”
太子建成一脸难色,眉头紧簇,看看慕娴,又看看李渊。
“哦?”
方才睡醒的李渊见太子如此,心知他定有要事禀报,又忌讳自己身边的张婕妤,于是,他宽慰地一笑,道:
“哦,但说无妨。”
建成重又深深行礼,正色道:
“儿臣--儿臣要禀报的事,事关重大,四弟也曾亲耳听见--”
李渊见他尚未禀报,就已先做诸多解释,心中一阵疑惑,道:
“究竟有何事,值得你如此小心谨慎--”
“父皇,儿臣绝非危言耸听,而且,句句属实!”
太子建成神情越发隐晦,低低沉声道:
“秦王在儿臣家中,狂妄自言功高盖主,说自己有天命,日后必将是本朝君主!”
懒懒斜依温柔乡的李渊,闻到此言,惊得身体僵直,郑重问道:
“建成,--身为太子,你可知道诬陷的后果?”
“启禀皇上,儿臣--知道。”
建成棱角分明的面孔,没有一丝表情,又道:
“儿臣听闻众多传言,皆云:‘秦王居功自傲,他日必反’!担忧父皇安危,寝食难安,故--冒死相谏,一颗忠心,可昭日月!”
苍老的帝王一言未发,神色募然黯淡下去,重又沉沉倚靠着宠妃张慕娴。
慕娴柔弱的身躯,承载着失落的帝王,心头不禁一阵悸动。
她可以如此深刻地感受到这个山峦一般雄伟的男人,内心深处的脆弱与疼痛。
此时幕娴觉察到太子建成锐利冷酷的目光射来,抬头,遇到太子闪烁的眼神。
她明白太子的意图。
咬咬牙,慕娴幽幽对李渊道:
“秦王自言有天命,众人皆知。臣妾也曾听秦王当众吹嘘自己功高盖主……”
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渊,终于暴跳如雷,大吼:
“好个逆臣贼子!竟敢如此口出狂言,难道他想谋权篡位不成――”
盛怒之下,李渊当即宣世民进宫质问。
太子建成脸上隐约浮现些许笑意,满意地看着李渊身畔的张婕妤。
慕娴没有看他,只是紧紧搂住怒火中烧的李渊,安抚因为过度恼火而更加频繁的咳嗽。
天策上将府
深夜。
漆黑的街道中策马飞驰的男子,一脸落寞。
他疲惫不堪地穿过府院中的亭台搂阁,方才在宫中发生的一幕幕,在混沌的脑海中翻涌,几乎使他头疼欲裂。
父皇充满露骨的质问,兄长毫不留情的陷害……
他摇摇头,竭力使自己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