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还要辩解?”
宁逑之原本便沉着的脸更加黑得可怕。
“我……”
宁辛的嘴唇抖得更加厉害,脸上的泪痕一道接着一道,那滚珠般的泪水落到他的上身,顺着那些斑驳的伤痕蜿蜒。
众人皆以为他会继续说下去。
却不想他居然闭了嘴,将头低了下去。
“众位,抱歉,再次让众位见笑了。至此,逆徒宁辛已经当众默认罪行。宁家家规之中,勾结邪祟判死刑,从此孤魂野鬼囚禁于宁家囚室,这个处罚众位认为如何?”
众修士都不说话。
勾结邪祟是大恶,确实不能放任其活在世上,可这宁辛毕竟曾是宁逑之的得意弟子,而且勾结邪祟之说到底从何而来?
他们都是一头雾水,不敢轻易回话。
忽然有一人道:“宁家主公正廉明,心系天下,今日愿大义灭亲,我等敬佩至极,并无其余看法。请宁家主按家规处置便是!”
“好!”
宁逑之将袍袖轻甩,略过宁辛,将其余几个弟子挨个看了一遍。
那些弟子皆奄奄一息,双眼都未睁开,只从他们胸膛微弱的起伏才知他们不是死人。
“宁辛主导勾结邪祟之事,当罚,其余弟子辅助作恶,也该罚。就按我宁家家规,将他们神魂分离,囚生魂吧!”
此话既出,在场的修士皆面面相觑。
宁家统共就这么几个苗子,难道今日竟要全部被自家师傅连根拔起?
如此正派,如此大义灭亲,众人的心中多多少少都涌起一些崇敬。
可他们多数人心中,同那崇敬一同冒出的,还有另一种感情。
恐惧。
恐惧是人的天性,尤其是在目睹人与人互相残杀之时。
所谓虎毒不食子,这些修士年纪尚小,虽不是宁逑之的孩儿,却终归多还是个孩子,竟然要被囚生魂了?
魂魄都被囚了,不能回到肉身之中,与死又有何两样?
说起来,这些孩子到底什么时候,用怎样的方法勾结了邪祟?
没听说过各处有什么动乱啊!他们到底造成了什么样不可挽回的后果?
这场欢送宴吃到此时,众人已经心有戚戚,再也无法下咽。
忽听得凭空尖叫一声,吓得每人心中皆咯噔一下。
周边小桌上,有胆小的低阶修士差点跌地上去了。
所有人都把双眼再次对焦在了宁辛身上。
只见方才这全身绵软、有气无力的孩子正放声大叫,颈上青筋暴出,连胸口也隐隐可见暴涨的青筋。
他高声哭喊着,像是把身上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到了喉头。
可他的声音又那么暗哑,活像是两把金属兵器在互相摩擦,听得人毛骨悚然。
“师傅!为何不遵守约定!为何还要杀师兄弟们!与他们无关,无关!您是知道的呀!您明明知道的!”
约定?什么约定?
众人狐疑又将目光对上了宁逑之。
宁逑之淡淡地朝宁辛扫了一眼,回到桌边让侍女满了一杯酒,将那酒杯捏在修长指尖,朝他走了过去。
宁辛此时已停止嚎叫,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众人知道,他这下是真的没有力气了。
“辛儿,莫要胡言乱语。从你们入门为师便教导过,天下人皆以宁家为标杆,便是因为我们作风正派,因此你们要和主动妖邪划清界限,否则,谁也保不了你们。”
他说着,将杯沿靠近宁辛的嘴。
宁辛眼中已经没了泪水,只巴巴地盯着他师傅,嘴唇紧抿,似有不服。
宁逑之右手拇指和食指顺着他的颌下虚虚打开,并未接触到宁辛的下巴,这少年的嘴便自己开了。
杯中酒缓缓入了宁辛的口,他师傅又伸出食指虚虚在他唇上摸了摸。
“辛儿,为师很痛心。你真的让为师大失所望。可你我毕竟师徒一场,为师于心不忍,却只能送你一杯薄酒了。昔日你心仪这酒,我却怕耽误你修行,百般阻挠,今日便算是为你了却心愿吧!”
说着,他将那杯子收回,往后轻轻一推。
那杯子便缓缓向后滑去,随后在空中顿了顿,自行轻轻落回桌上。
众人皆被这静谧的小小术法吸引过去,待他们回头,突然发现地上的宁辛已经变成了一具空壳。
宁逑之手中却捏着一团白光,将它像刚才那酒杯一样推走。
不久之后,那团神魂消失了。
众人皆瞠目结舌。
忽然,他们看见更多神魂棉絮一般从眼前轻飘飘滑过。
园中带着花木香味的清风猛然吹来,那十几团神魂也消失不见了。
立即有兵士过来将地上的尸身带走。
众修士目不转睛看着那些本该鲜活的躯体,都有些愣了。
他们不是别人,是鼎鼎大名的宁逑之的爱徒啊!
怎么几日之内便全都一命呜呼?
在这欢送宴上发生了那么多事,可他们为何总觉得云里雾里?
这些小修士到底做了什么?勾结了谁?
他们仍是不懂!
不过,园间没多久便恢复了祥和。
众人言笑晏晏,没有人再提起心中的疑问。
也没有人注意到,在宁家的秘地--化尸洞,和众多死人躺在一起的宁辛睁开了本该永远合上的双眼。
仍是义云园中。
欢送宴进行到重头戏--奖赏夺冠者。
宁逑之的脸上再次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来人,将白家小修士们请过来坐。”
立即有人应了声诺,将十个和宁家弟子们差不都阵型的白衣修士给请到了主亭之中。
这些修士们彬彬有礼,见到众人皆拱手弯腰拜了拜,这才挺直身子,满脸肃穆之色。
“明钦。”
宁逑之道。
一名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便出了列,再次抱拳拱背道:“宁家主。”
宁逑之在他们周边看了看,忽然就皱起了眉。
“你们师傅还未回来么?”
“嗯。”
明钦回答。
宁逑之大袖一挥,佯怒地在桌上拍了拍,语气里都是恨铁不成钢。
“定是贪玩,耽误正事!跟他大哥一个德行!”
他这般说法,让众修士当真不知如何接话。
世人皆知白溪岩的大哥白溪山能力超群,为人也十分靠谱,怎么可能像白溪岩那二世祖一样贪玩?
他们原本已经一头雾水,现下更加不知作何反应了。
“呵呵,呵呵,宁家主,这帮小弟子的师傅不在也并无影响嘛!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左右这荣誉都是小子们自己挣来的,师傅不师傅的就不管了罢!”
“也好。”
宁逑之眉头终于松了松,吩咐家仆:“开藏宝阁,带路!”
便有数名侍女过来,带大家往亭外走。
正当大家欣喜非常,感慨这次竟可随胜利者进宁家藏宝阁一观的时候,忽听得头顶轰地一声,如天外霹雳当头砸开。
待他们反应过来,不是已经摆好干仗的架势,便是已经在地上摔了个狗吃……
可当他们反应过来时,全都面皮紫涨,气得头顶冒烟。
呃,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这绝对是在座修士最想抹去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