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进了四月中旬,一个消息就在工部衙门里传开了:刚赴任半年的焦顺焦大人,马上又要高升了!
按理说,这显然是不合规矩。
但考虑到焦顺本就是幸进之人,且又实打实的立下了功绩,这传言的可信度还是相当高的。
也正因如此,原本已经隐入暗处的非议,又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拿来说事的无非还是那老几样:出身奴籍、幸进超拔、吃里扒外。
但考量到焦顺这半年里表现出的心计手腕,以及苏侍郎不止一次表现出来的欣赏,这次的风波反倒不如他最初上任时那般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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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中唯独一人,反应之激烈远超上回。
这人正是司务厅主事韩升。
原因很简单,焦顺本就是皇帝安插在工部的钉子,如今要超拔他,肯定不会让其尸餐素位,去做什么监察主事。
而在工部之中,实权最重的六品、从六品官职,统共也只有两个:一个是从六品都给事中,但这是极清贵的科道言官,比一般的文官更讲究出身,断然不可能让奴才出身的焦顺担任此职。
另外一个就是韩升担任的司务厅主事了。
这个职务相当于办公厅主任,堪称承上启下位卑权重,也最是便于全面推行新政。
故此稍微有些脑子的就不难猜出,焦顺要么干脆不升官,若提拔必然是要顶替他韩某人的!
当然,届时韩升多半也会更进一步。
可韩升对此却并不满足,甚至是愤愤不平。
要知道历任司务厅主事,积累了足够的功绩和资历之后,通常都可以越过员外郎,直升掌司郎中的。
而现如今他资历尚浅,也没什么过硬的功劳,直升掌司郎中绝无可能,甚至于……
还有平调的可能性!
这却让韩升如何能够接受的了?
他接连几日愤愤不已,挖空心思想着该如何破局,避免被那焦顺取而代之。
只是……
计将安出?
…………
与此同时,焦顺却是忙的不可开交。
一来公务上要全力准备匠人子弟入学的事情,二来私底下又有一桩大事要筹办——同样是在三月里,进京述职的南征功臣们,也带来了大批木料和无数的土特产。
木料无需多说,正是京城急需的好东西。
不过那些土特产就有些麻烦了,多是别人挑剩下的战利品,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偏有数目极大。
即便薛家勉力吃下了近半,余下的仍是难以处置。
可不处置又不成。
那些丘八也不是好相与的,一直扣着木料不肯交货,硬是要等战利品卖完了再说。
无奈之下,焦顺只得拉下脸来四处奔走,废了好大人情,又贴补了不少银子,这才把东西卖了个七七八八。
里外里一盘算,等把那些木料卖完了,落在他手上的银子充其量也就两三千两。
若将人情折了银子估算,只怕是赚是赔都未尝可知!
当然,他也不是全无收获。
至少那些**已经接纳了他这个好朋友,承诺后续还会有三四批木料送来,等到四月十八这日,又在庆鸿楼摆下宴席为焦顺酬功。
他这厢推杯换盏且不多说。
巧的是,这日贾赦竟也在庆鸿楼设宴解闷。
却原来正月里贾赦得了孙绍祖的银子,原想着靠荣国府的名头白嫖兵部一把,谁知恰赶上朝廷叙功,要从南边儿调一些军官入京任职。
这京营里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朝廷既已经许给了南征将士,又哪还有空出来闲职让贾赦白嫖?
若硬要从南征功臣手上虎口夺食,非但风险极大、兼且收益全无,傻子也不肯干这亏本买卖,故此就算贾赦搬出贵妃娘娘,也一样是撞了南墙。
按常理来说,这事情既然没办成,就该给人家退银子才时。
但那银子早被花的七七八八,退钱是肯定不能退钱了。
甚至于,贾赦反而又找到孙绍祖头上,要他再掏五千两银子出来!
这理由还是现成的。
如今被南蛮子搅了行市,你要官职已经不是原本的价码了,但你掏的银子还是原来的五千两,这样怎么能成事?
不得不说,在坑蒙拐骗以及挥霍无度上,这贾赦还真特娘是个人才!
但那孙绍祖却也不是个傻子。
听完这番话,当即表示,自己咬牙再拿出五千两银子也不是不行,但贾赦必须立个一个万两银子的欠条,免得自己这银子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双方扯皮了许久,最后只写下了五千两银子的欠条——这官场上的事儿,哪能没个火耗漂没?
贾赦对此极为不满,原想着拿了银子,就分出两千两帮孙绍祖疏通关系,如今则是只肯拿五百两出来做做样子——这区区数目肯定是不够的,但唯有办不成,才好继续向他讨银子嘛!
若能再哄出一两万银子,自己即便花去大半,剩下个四五千两帮他跑官,也绰绰有余了。
如果孙绍祖不肯再讨银子,那就只能怪他半途而废了,还钱是绝对不可能还钱的,有本事他就去贾雨村那儿告状,看届时谁输谁赢!
抱着这等赖账的心思,贾赦拿到银子之后,立刻就在庆鸿楼设下酒宴,又寻了一群粉头与几个篾片取乐。
正拥着粉头被吹捧的开怀大笑,不想隔壁的声浪一阵大过一阵,全是些操着蹩脚官话的粗汉在又嚷又叫。
贾赦当即便恼了,唤了上菜的伙计询问隔壁是什么人。
待听说是南边儿来的‘军爷’时,贾赦更是火冒三丈,若非这些丘八占了官职,他又怎会在兵部折了面子,又被逼给孙绍祖写了欠条。
“去个人!”
当下他拍案道:“让那些乡巴佬给老爷我安静些!”
桌上立刻就有那好事之徒,转到了隔壁包间传话。
不多时就听隔壁果然安静下来,贾赦自觉显出了体面威严,正捻须洋洋得意之际,却见那好事之徒引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进屋便笑着拱手见礼:“焦顺见过赦老爷。”
见是焦顺,贾赦不由眉头一皱,纳闷的问:“你怎么跑来了?”
“大老爷。”
那好事之徒忙抢着解释:“我去了隔壁屋里,才发现焦大爷也在席上呢。”
“嗯?”
贾赦狐疑道:“你在这里宴请那些贼配军?”
“政老爷慎言。”
焦顺不卑不亢的道:“这都是南征的有功将士——何况也不是我宴请他们,而是他们设宴请我。”
“请你?”
贾赦愈发不信了,嗤鼻道:“你倒是好大的口气!谁不知这些南蛮子仗着立了功,那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等闲四五品的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你个区区工部七品小官儿?!”
那木料买卖虽没瞒着国公府,但焦顺也没有要仔细解释的意思,当下只是躬身一笑并不多言。
贾赦原就瞧他不甚顺眼,见他不肯吐露实情,便不耐烦的挥退了焦顺,又问在场众人可知这其中是什么道理。
还真就有人能答他:“听说让伤残将士去工部做监工的事情,就是这焦大爷暗中起的头,有这一桩事情在,那些丘八自然要知他的情。”
“不止,我听说那些丘八从南边儿弄回来一大堆破烂,多亏了焦大爷和薛大爷出面,才帮他们发卖了出去。”
“如此说来,他与那些人岂不是颇有些交情?”
贾赦两眼放光的捻着虎须,一时又冒出了些荒唐心思,暗想着若能焦顺出面,从南边儿那些杀才手里漏个空缺出来,自己岂不是愈发省了开销?
这草包一时兴起,也不管这主意靠不靠谱,回家就唤来邢氏,将这事儿铺排给了她,照例还是要拿迎春做饵。
邢氏一听又要来这套,当下直愁的什么似的,连道:“老爷,那焦顺如今可不比以前了,前些日子因他一番谋划,竟让那宝玉直达天听,如今非但是府里愈发看重,连宫里娘娘都是特意差了人来,让往后多听他的。”
说到这里,邢氏小心翼翼试探:“要不,咱们干脆就假戏真做?”
“什么假戏真做?!”
贾赦闻言立刻把眼一瞪,甩袖道:“让王家的家生子奴才高攀我的女儿?呸~亏你也有脸说的出来!”
见他恼了,邢氏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
只是心下叫苦不迭,这又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吃草,到最后那焦顺还不把自己恨死?
先前她倒还不担心这些,可现如今那焦顺愈发得势,听说皇帝还要给他升官来着。
这才半年就又要升官儿,若七八年下来还能了得?
思来想去,邢氏干脆给南边儿修书一封,催着哥哥嫂子早日进京,也好拿娘家侄女做个备案——这也算是帮侄女觅一门好亲事,堪称是两全其美。
这远的是布置好了,可近在眼前的事情,又该如何是好?
那迎春如今也不在自己身边,何况先前能用的也用过了,那焦顺更不是个言听计从的主儿,一时间真就有些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