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游船惊梦

设计警告了贾蓉一番之后,焦顺回家用罢午饭,原想在床上软玉温香的小憩片刻。

不想贾政就差了人来,说是下午准备在院子里彩排彩排,特请焦顺这个工部能吏一同前往,看还有什么可以增删修改的地方。

焦顺也正想瞧瞧,这府里都准备了什么节目——他毕竟是外男,迎驾当日自是应当回避的,所以也只能拿这彩排过过瘾了。

等跟着那小厮到了别院里,就见除了任事不理的贾赦之外,东西两府的头面人物几乎都已经聚齐了。

焦顺上前见过贾政,又和贾珍、贾琏、贾宝玉几个打了招呼,贾蓉贾蔷则是连忙上前尊称叔叔。

彼此一番寒暄过后。

众人就开始沿着既定的路线前进,就只见沿途两侧都改成了常青树种,稍远些的则是用绸缎绢布等物,裁剪出了各式各样的花朵枝叶,再搭配上无处不在的彩灯,看上去当真是争奇斗艳繁花似锦。

却说用这绸缎绢布裁出假花假叶,原本是贾宝玉给出的主意,可如今他自己却怎么瞧怎么别扭,总忍不住去想,置办这些东西的银子,到底是出自薛家还是林家。

如果修这院子时,没有这般铺张浪费极尽奢华,自己和林妹妹之间,还会不会落到现今的窘境?

他越想越是情绪低落,越想越是不合群。

旁人倒都是兴高采烈说说笑笑,尤其是薛蟠,这厮旁的不成,烘托气氛倒是一把好手。

一路上连不苟言笑的贾政,都几次被他逗的窃笑不止。

在山石园林间七拐八绕,眼见到了一处小小的码头,岸边早有一艘游船等候多时,众人踩着踏板上了船,三名船夫便各用撑杆点着岸上、水里,让那游船飘飘荡荡顺河而下。

这寒冬腊月的,寻常溪流河水早都冻住了,但荣国府为了让省亲的队伍欣赏沿河景致,自初六起每日都让人凿开河面,又把挖出来的冰块堆在两岸,再以此为根基竖起了百十座大小不一的冰雕。

等游船顺水撑出一段距离,两岸又次第放起了烟花,虽是白日焰火欠了些味道,但有那晶莹玉透的冰雕做陪衬,倒更应了火树银花一词。

却说众人正纷纷往两岸张望,忽听的得前面不远处传来银铃也似的笑声。

循声望去,原来是听说河岸边要放烟火,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几个,也领着姑娘们过来瞧热闹了。

眼见那一个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聚在一起欢声笑语不断,分明是在岸边又添了一处奇景,甚至连盛放的白日焰火都被盖了过去。

旁人也还罢了,早就不耐烦跟男人厮混的贾宝玉,却是恨不能肋插双翅,好飞过去和姐妹们团聚。

“大爷小心啊!”

他正望眼欲穿,忽听身旁传来一声惊呼,贾宝玉侧头看去,却正瞧见薛蟠从船上一步迈空,竟就直接扑进了河里,噗通一声砸的水花四溅!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岸上船上的人全都傻了眼。

还没等反应过来,那薛蟠竟又从水里冒了出来,眨眼间就露出了大半个头。

众人只当他是会水,刚松了一口气,不想又见这厮双手胡乱扑腾着,仰头喊道:“救……”

第二个字都没来得及出口,他就又咕嘟嘟的沉了底儿。

却原来这河道是人工开凿的,水深还不足七尺【约两米】,而这呆霸王身高就接近六尺,差不多刚沉下去就踩实了,于是又发力从水底下蹿了出来。

很快他又第二次从水里冒了头,再次喊道:“……命!”

喊全了‘救命’二字,他又咕嘟嘟的沉了底儿,瞧那气泡又多又密,足见这厮在水底也不曾闭嘴。

只这两次冒头,他离游船就有一丈多远,再几次起伏,更是彻底被抛在了后面——这倒不是他在水里移动了,而是游船依旧在向前行进。

这时船上众人才终于反应过来,忙都挤到了船尾,指着薛蟠七嘴八舌的乱叫,催促会水的赶紧下去救人。

岸上的妇人们也不遑多让,其中最激动的,自非薛姨妈和宝钗莫属。

这时贾珍急中生智,举着双手大叫:“快、快快!下水救人的一律赏银百两!”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话音未落,三个船夫便噗通噗通接连的跳了下去。

水性最好的一马当先,几乎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近前,只是他刚要伸手去扯薛蟠的后颈,那薛大傻子仗着身高臂长,竟抢先扯住了他的肩膀,然后就像是个八爪鱼似的缠了上去,死活不肯撒手。

这当先的船夫虽然水性精熟,却生的矮小瘦弱,入仕被身高力不亏的呆霸王拼命缠住,一时却如何挣的脱?

生生被薛蟠拉着在水里起起伏伏,连勒带呛的,眼见就翻起了白眼,看样子竟是要死在薛蟠前头。

后面两个船夫见状登时都犯了难,他二人虽有些水性,可下来的时候过于匆忙,未曾褪下厚重的冬衣,如今身上如同灌了铅似的,在这冰冷的河水中游动就已然竭尽全力,再想同时救下两个抱在一起的人谈何容易?

两人下意识的对上了眼,其中一个实诚的还想商量个法子出来,不想同伴突然哎呀惊叫:“不好,我、我抽筋了!”

当下也在原地浮浮沉沉起来。

剩下那人是彻底傻了眼,下水时明明是三打一的局面,这怎么眨眼的功夫就变成自己一挑三了?

他有心照葫芦画瓢,然而虽然这大冷的天冒然下水,肌肉痉挛是常有的事儿,可也没有两个人同时抽筋的道理。

偏他自己就算想救人,也是有心无力。

一时直急的围着薛蟠团团打转。

船上众人见状更是心急如焚,贾宝玉、贾蓉、贾蔷上蹿下跳,贾政、贾珍、贾琏则是催着赶紧再下去几个帮忙。

可有了船夫们的前车之鉴,余者水性又都比不得他们,面对这等凶险局面,都是眼睛朝前、身子往后,来了个望而却步。

而眼见船上众人束手无策,岸边姑娘们的尖叫声也是此起彼伏,薛姨妈更是哭喊挣扎着要往水里跳。

“都站稳了!”

就在这紧要关头,忽听得船上一声暴喝,紧接着船身猛地一震,先是止住了顺水漂流之势,紧接着竟逆行向上。

众人慌张的稳住了身形,这才发现是焦顺拿了撑杆,正在奋力的催使着游船往薛蟠处靠拢。

大家这才如梦初醒,惊觉比起直接下水捞人,把船靠过去显然才是上策!

按说就算旁人一时情急反应不过来,船夫们总也该想的到这个法子,偏偏贾珍那句‘下水救人的赏银百两’迷了几个船夫的耳目心窍,让他们全都争着抢着跳进了水里。

想明白这些,贾政没好气的瞪了贾珍一眼,又催促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帮焦大爷撑船!”

众豪奴闻言,自觉得了将功赎罪的机会,忙潮水似的往焦顺跟前凑。

“都给我站住!”

焦顺却是没好气的呵斥道:“这东西得使巧劲儿,外行人只会裹乱。”

豪奴们只好失望的停住了脚步,不过也有那聪明伶俐的,悄悄凑到了船沿,只等游船靠近之后就拉人上船。

这时岸上的女人们也终于镇定下来,一个个屏住呼吸伸长了脖子,等着盼着游船过去搭救落水的薛蟠等人。

彼时两岸的焰火尤未消散,就在那火树银花之下,只见身形魁梧的焦顺在船头巍然不动,两臂一较劲似有千斤的力道,独自催使着游船逆流而上。

当中是七八个陪衬似的豪奴,船尾则是欢呼雀跃趾高气昂,却从头到尾百无一用的贾家众人。

这强烈的对画面,也不知被多少女子纳入眼帘,又印在了脑海心底。

眼见游船到了近前,豪奴们七手八脚的捞起了薛蟠,就见这厮早喝的肚儿滚圆直翻白眼。

“快、快让他把水吐出来!”

“掐人中、掐人中!”

“抠嘴、抠嘴!”

“让他趴着、趴着吐!”

贾政等人虽不曾上手,但围在旁边比手画脚的,却比真正施救的人还忙活。

豪奴们按照主人的吩咐,乱七八糟的施救,一时却不见有什么起色。

贾政直急的边跺脚便冲岸上喊道:“快,快去找些粪水备用!”

妇人们闻言却是面面相觑,为防腌臜了贵人,这别院的厕所打从腊月里就禁止使用了,如今清理的比老百姓家里还干净,那有什么粪水可用?

前院倒是有,可大老远跑个来回只怕薛蟠未必能等得及。

“起开!”

这时又是焦顺站了出来,没好气的把那些豪奴轰到一边,在薛蟠身边单膝跪倒,让他趴在自己腿上,用膝盖顶住他的小腹,然后双手在他背上用力按压。

“哇!呃……哇!”

不多时薛蟠便翻着眼开始大口大口的往外喷水。

“好了、好了,薛大爷吐出来了!”

“亏是焦大爷在,不然……”

众人都松了口气,这才有豪奴如法炮制,去救被薛蟠牵累的船夫。

至于另外两个船夫,早都不声不响爬上了船,正卖力把船往妇人所在的岸边划去。

不多时游船靠岸,刚搭好跳板,薛姨妈便跌跌撞撞四肢并用的冲到近前,一把抱住薛蟠嚎啕大哭:“我的儿、我的儿,刚才你可吓死我了!”

薛宝钗紧随其后,眼眶也是红彤彤的,却还保持着一贯的镇定,郑重对焦顺深施了一礼:“焦大哥对我哥哥恩同再造,这大恩大德我们薛家上下没齿难忘!”

焦顺却还是头一回与宝钗靠的如此之近。

明明只比邢岫烟大了几个月,但眼前这女子的身段体态,却明显要丰熟许多,五官眉眼也是一等一的出挑,但最吸引焦顺的,却是那身娇嫩水润的肌肤,天然通透白里泛红,便再怎么盯着也挑不出瑕疵来!

真是可惜……

这事儿出的太晚了,不然凭这一波好感度,再怎么也不至于让贾宝玉给搅黄了。

焦顺盯着薛宝钗心下满是遗憾,比起病西施一般的林妹妹,这丰怯好似杨妃的宝姐姐,显然更对他的胃口——至于湘云,瞧身段日后应在两者之间。

约莫是感受到了焦顺目光里的炽热,宝钗低垂了眉眼,转头劝道:“妈妈,还是赶紧让哥哥下船,再请大夫瞧瞧有无损伤吧。”

薛姨妈这才恍过神来,忙起身用帕子擦了眼泪,示意左右把薛蟠弄下船。

她原想亦步亦趋的跟上去,但随即想起自己还没谢过焦顺的救命之恩,忙上前毫不避讳的抓住了焦顺的手,连摇带晃的道:“顺哥儿,这回多亏了有你在,不然、不然我可就活不成了!”

这薛姨妈的丰怯还在女儿之上,且肌肤也是一脉相承的细嫩,不敢说和宝钗比肩,却也强出同是寡居多年的李纨一筹。

没能和宝姐姐亲密接触的遗憾,焦顺暗暗在薛姨妈手上找补了些,嘴里却义正言辞道:“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您待我母亲如同亲姐妹一般,我岂能对薛兄弟见死不救?”

“好孩子、好孩子,不枉我当初……”

薛姨妈激动的拉着焦顺,还要再说些什么,王夫人却在岸上招呼道:“且先下来吧,有什么话要对畅卿说,也等过后不迟!”

薛姨妈遂又交待,让焦顺事后务必要去家里坐坐,这才追着薛蟠下了船。

这时贾政等人才又围了上来,先是七嘴八舌的称赞焦顺临危不乱,然后又簇拥着他下了游船。

因方才的事情,焦顺下船时自是万众瞩目。

内中更有几道额外热切的目光,焦顺偷眼打量,却是邢氏、尤氏、还有李纨。

前两个十分正常,可这李纨却怎么比她们还热切?

瞧着竟似是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似的。

焦顺有些莫名其妙,她先前不是闹着要和自己一刀两断吗?

当初还恁般的毒舌,当面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也或许……

是自己理会错了意思,这目光其实不是热切,而是恨之入骨的意思?

焦顺心下狐疑,却不知李纨强撑着站在那里,却是两股战战的直起腻,原还想着等省亲之后,再让尤氏拉一回皮条,如今竟就片刻都不想等了。

恨不能立刻就寻个背人的所在,轰轰烈烈的与这冤家一诉衷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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