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贪小利终酿恶果、乱投医拜错山门

【4900字,二合一】

黛玉急着南下侍疾,贾琏急着南下创收。

两下里劲儿往一处使,再有那赖大在暗中推波助澜,只用了短短三天,南下的诸多事宜便一切齐备。

到了初十这日早上,百余人的队伍簇拥着十二辆大车出了荣国府,迤逦赶至东便门外,又在大通桥码头上演了依依惜别的剧目。

这整个过程当中,来顺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就盼着能一睹黛玉真容。

可惜直到那两艘客船扬帆起航,他也始终未能如愿以偿。

最后也只能宽慰自己,十一岁的小丫头还没长开呢,又能有什么好瞧的?

还不如先保留些神秘感,等她慢慢成长起来,说不定反而能带来更大的惊喜。

凭借着这种阿q精神,来顺回程的路上就一扫颓唐,转而又开始惦念起了薛宝钗。

因受南下扬州的事儿影响,原定于初九举行的‘新品’发布会,不得不挪到了腊月十二。

届时薛姨妈和薛蟠肯定是要到场的,就不知宝钗会不会露面。

…………

且先不提来顺未得陇,复望蜀的龌龊心思。

却说这几日里,荣国府上下忙的热火朝天,偏锅炉房的气氛却是一日冷似一日。

素日里杂役们那些粗俗的议论,几乎是再也听不到了,但他们偶尔看向潘又安的目光,却又满是意味深长。

潘又安当然明白,这些人是在期待什么。

锅炉房以次充好中饱私囊的事儿,虽然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但他扣下煤灰煤渣,私自往外发卖的行为,却也是一桩不大不小的罪过。

一旦上面派人严查锅炉房,必然会拔出萝卜带出泥。

届时非但小管事的位置难保,说不定还会被撵出府去……

每每想到这等下场,潘又安就觉着不寒而栗,真要走到那一步,且不说前程尽毁,怕是就连和表姐司棋的亲事,也要彻底告吹了!

他自然不甘心就这么坐以待毙。

所以在得到消息之初,就想着找舅舅秦翊拿个主意——最好能在事情爆发出来之前,设法先将自己调离锅炉房。

谁想到秦家一扫听,才知道秦翊和周瑞去了城外庄子,催收年前要交到府里的进项,至少也要等腊月十五以后才能回来。

靠山不在家,反被舅母王氏催问了一番,何时才肯对来顺下手。

潘又安失望之余,倒也并未就此放弃挣扎,而是把破局的关键,放在了邓好时身上。

毕竟按照常理推断,上面真要是严查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邓好时这个主管——而不出意外的话,他也正是以次充好,中饱私囊的幕后黑手!

所以潘又安原本以为,两人肯定能结成同盟,合力应付这次突如其来的危机。

然而让潘又安没想到的是,自己几次三番暗示之下,邓好时却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就好像府里那些传闻,与他邓管家全无半点干系一样。

等到了初十这日,眼见送走了贾琏、黛玉,府里腾出手来,随时都有可能开始追查锅炉房的事儿。

潘又安直急的五内俱焚,也顾不得再遮掩什么了,打算把事情直接跟邓好时挑明了,看他究竟有什么应对之策!

不曾想这回却扑了个空。

那王柱儿只说邓管家有要务在身,却绝口不提邓好时身在何处。

到了这时节。

潘又安也隐隐察觉出了异状,于是回到锅炉房后,慌的好似热锅蚂蚁一般,中午更是水米未进。

等到了下午,他抱着侥幸的心思,还想去寻邓好时问个究竟。

谁知刚通过私巷角门,进到了荣国府里,迎面就与表姐司棋撞了个正着。

“表姐,你……”

“嘘!”

司棋神色慌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左右一扫量,就扯着潘又安登上了附近的一座假山。

说来也是巧了,这里正是当初来顺被杨氏擒获的所在,也是一切故事的前置开端!

“又安!”

到了山顶凉亭,司棋就急不可待的质问道:“我前日里让婶婶传话给你,你怎得一直也没个回信?!”

“我……”

“这个待会儿再说!”

明明是司棋先挑起的话头,可潘又安刚要解释,却又立刻被她打断了,就听司棋火急火燎的问:“你先告诉我,锅炉房以次充好的事儿,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潘又安见她这急切的模样,心下就是咯噔一声,忙抓住她的皓腕,不答反问:“好姐姐,你……你莫不是又听到什么风声?!”

“林姑娘今儿不是走了么,因瞧着老太太情绪不高,二太太就特地让几位姑娘,过去陪着老太太说话……”

却原来,司棋因陪着迎春去老太太那尽孝,恰巧就听到赖大向贾母禀报了,锅炉房以次充好中包私囊的事儿。

然后赖大又主动建议彻查此事,并表示绝不能轻饶了那些贪得无厌的蠹虫!

将这前因后果简单说了。

司棋又急切道:“那邓好时原本是赖总管的亲信,如今他却一再说要严查严惩,多半是已经反目成仇了——偏你又是邓好时提拔的,可千万别被卷进去,受了他的牵连!”

这番话说完,她才发现潘又安已是面如死灰,两唇颤颤的夹在齿间,几乎就要被咬出血来了。

“你这是怎得了?!”

司棋忙又一把扶住了他,关切而焦急的追问:“莫非你……你早被卷进去了?!”

潘又安艰难的摇了摇头,就在司棋稍稍松了口气的时候,他又咬牙切齿的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这……这其实都是他们做的局!”

“什么意思?”

“根本就没什么反目成仇!那赖大之所以说要严查,其实是想把事情栽到我头上!”

说着,他猛地甩开了司棋的扶持,一拳头砸在朱漆立柱上,愤然道:“怪不得他突然要提拔什么小管事,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想让我当他的替罪羊!”

司棋听到这里,虽然还没彻底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想也不想,上前将表弟嵌进怀里,连拖带拽的把他拉到了凉亭中央,连声宽慰:“你莫伤着自己!既然事情被咱们提前知道了,就证明天无绝人之路,咱们只要好生想想,一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解决的办法?

潘又安满面的苦涩,如果早些察觉到这一切,或许还能想出应对的办法,现如今却怕是做什么都迟了!

而见他沉默不语,司棋就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你在那锅炉房做管事,也有差不多两个月了,总该有些相熟的人吧?能不能让他们出面作证,揭穿那邓好时的毒计?”

潘又安脸上愈发苦涩。

他这两个月里,光顾着摆管事的架子了,又怎会与那些粗俗不堪的杂役们有什么交情?

再说了,即便有些交情又能如何?

“若只邓好时也还罢了,现如今既是赖总管出面,有那个杂役敢和他对着干?”

潘又安说到这里,又苦笑道:“再说了,既然是赖大主动提出要严查,到时候派来查证的,还不都是他的亲信?!那些杂役就算肯为我出面作证,消息怕也传不到上面!”

说完这番话之后,潘又安不知为何,却是突然就愣住了。

司棋眼前一亮,轻轻推着他催问道:“又安,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没什么。”

岂料潘又安却面色古怪的直摇头。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什么好瞒着我的?!”

见他这时候还吞吞吐吐的,司棋登时有些恼了,将他那小身板狠狠摇了几下,直晃的潘又安目眩神迷。

“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潘又安只得讨饶,又苦笑道:“要说锅炉房里,还真有个敢和邓好时叫板的,他甚至还有现成的门路,能把消息递到上面去!”

“你说的……”

司棋听到这里美目圆睁,脱口道:“莫不是那来顺?!”

“正是那来顺!”

潘又安沮丧的点着头,心下是无比的后悔。

若早知今日,当初他绝不会试图吓阻杨氏,反而巴不得这二舅母赶快红杏出墙,与来顺勾搭成奸。

那样一来,他就可以借此为把柄,要挟来顺帮自己作证,然后轻而易举的化解危局!

可惜……

现在后悔却已经晚了。

而司棋虽不知道这其中的细节,却也明白以双方的关系,来顺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又怎会冒着得罪赖家的风险,出面帮潘又安作证?

当下也不禁焦躁起来。

“既然这法子行不通,那咱们该如何是好?!”

她放开潘又安,在凉亭里来回踱了几步,忽的银牙一咬,决然道:“干脆我陪着你去找老太太,把这事儿全都挑明了,看他们还怎么欺上瞒下!”

“这……”

潘又安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连连摇头道:“真要这么做,怕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哪又怎样?!”

司棋毫不犹豫的道:“大不了跟他们玉石俱焚!”

潘又安又退了半步,颤声道:“何至如此、何至如此!表姐你先别着急,容我再想想法子。”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小声解释道:“其实就算见着老太太又能怎得?若只告发邓好时,多半还是赖大出面查证;若连赖大也一起告发,你当老太太是信咱们多些,还是信那赖家多些?”

经这一说,司棋也有些泄气,不过她素来是个烈性的,又怎肯就此退缩?

当下又咬牙道:“那咱们就去找大老爷、二老爷,或者二夫人、二奶奶!我就不信这荣国府还没个地方说理了!”

她外公王善保就是邢夫人的亲信,偏她却半点没有提及邢夫人,显然也并不看好这位大太太,会出面帮人主持公道。

潘又安听表姐越嚷越大声,却是吓的急忙上前掩住了她的嘴,变声变色的道:“快别喊了,容我再想想,且容我再想想,肯定能想到法子的!”

司棋用力一甩头,在潘又安手心蹭出两道胭红,随即稍稍压低了嗓音,却掩饰不住焦急的道:“可谁知道赖大的人,什么时候会找上你?!最迟明天,要是再想不出法子来……”

“表姐!”

潘又安不敢再听下去,颓然坐到栏杆上,垂着头闷声道:“你容我再想想,让我一个人再想想——算我求你了!”

司棋心下的焦急与愤怒,丝毫不亚于他,可见潘又安如此无助的模样,还是勉强收敛住情绪,无奈道:“那我先去后院打听打听,看有什么新的消息没。”

潘又安没有回答,只是无力的扬了扬手。

司棋一跺脚,丢下句:“你最后甭管是想出主意,还是想不出主意来,可千万都跟我言语一声,是生是死我都陪着你!”

然后便匆匆下了假山。

司棋离开之后,潘又安坐在那凉亭的栏杆上,就如同泥胎木塑一般,呆愣了也不知多久。

直到脖颈上僵硬的忍受不住,他这才缓缓的晃了晃脑袋。

这一晃,手心里那抹嫣红,却恰巧映入了眼帘。

潘又安像是眼睛被烫到了一样,哆嗦着从栏杆上跳了起来,等确认那并不是血,而是胭脂之后,他这才稍稍恢复了冷静。

不过这小小的插曲,却也让他坚定了一个信念,那就是自己绝不能就这么白白丢掉性命!

可如今又实在没有破局的法子。

摆在他面前的活路,似乎就只有……

…………

却说司棋从那山顶下来,就急忙到老太太那边儿,寻鸳鸯打探最新消息。

结果却是无功而返。

回到迎春院里,她如坐针毡的忍了个把时辰,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表弟,于是和贾迎春交代了一声,便又私自出府去寻潘又安。

然而先是到了锅炉房,后又到了潘又安家中,却始终没能找到潘又安的踪影。

她不死心,又顺路回到家中,想问问母亲可曾见到表弟。

可偏偏王氏也不在家。

司棋背靠紧锁的家门,想着表弟此时的处境,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心窍肺腑一般,连心跳和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司棋?”

恰在此时,西屋里有人探出头来,疑惑的问道:“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莫不是在府里遇到什么事情了?”

那声音其实也并不怎么情真意切,偏落到无助至极的司棋耳中,却像是天籁一般动听。

“婶婶!”

她想也不想,扑上去抱住杨氏哭诉道:“是又安,表弟他……他遇到天大的难处了!”

杨氏初时有些措手不及,可听说是潘又安遇到了天大的难处,她眼中却登时闪过异彩,顺势环住司棋的双肩,轻声道:“这又是怎么了?走,咱们屋里说。”

司棋哪知道杨氏与潘又安的恩怨?

听杨氏柔声软语的,愈发觉得有了依靠,于是跟着杨氏进到西屋后,也不等她开口催促,就先把事情竹筒倒豆子似的讲了一遍。

而杨氏听闻潘又安陷入这等绝境,心下却全是幸灾乐祸的快意。

又听得侄女口口声声,皆是要与潘又安生死与共,那快意就杂了些嫉妒与酸楚。

她与秦显是盲婚哑嫁,何曾有过这等海誓山盟生死相随的经历——更不用说,现下夫妻二人昼夜相隔,形同陌路。

对比之下,杨氏倒觉得自己才是最可怜的那个。

她正五味杂陈自怨自艾,就见司棋停住话头,满是期许的望着自己,显然是希望她能给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这急切间,我能……”

杨氏下意识的就想敷衍了事,可话刚起了个头,心下突然就冒出个念头来:眼前这一幕,怎么总觉得有些熟悉呢?

是了!

当初胡思乱想出来的那些‘剧目’里,不就有类似的场景么?!

而当时自己的做法是……

杨氏心头突突乱跳,正犹豫该不该把臆想照进现实,对面司棋见她面色有异,却是急不可待的催问起来:“婶婶,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法子?!快告诉我,只要我能做的到,刀山火海也闯得!”

“这……”

被她这一催,杨氏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牙道:“本来这些事儿不该说给你听,可现下也顾不得了。”

说着,就把来顺利诱威逼自己的事情,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遍。

她自然不会告诉司棋,自己曾百般纠结,甚至倾向于拿身子去换好处,全因被潘又安阻挠,才没能达成交易。

而是当着司棋的面,把自己塑造成了大义凛然、坚贞不屈的典范,即便被那来顺百般痴缠,也不曾有过半点动摇!

司棋听了这些话,先是震惊的无以复加,继而就萌生出期盼与希冀来。

也不等杨氏把话说完,她就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跪倒在杨氏面前,苦苦哀求道:“婶婶,如今也只有那来顺出面作证,才能还表弟一个清白,我……我求求你了,你、你就救救又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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