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铭月手肘从他肩膀滑下,「砰」一声重重坐在凳子上,嬉皮笑容地接过魏乐递来的水,大口大口灌着,而后拿袖子抹了一把嘴,望向夏廷赣。
「说吧夏老头儿,你来找,找我有什么事?」
「老子是来教诲你的。」
夏廷赣武将出身,戎马倥偬,在军中待习惯了,说话也铿锵有力,生气时也森严实足。可他没有把谢铭月吓住,只把魏乐唬得脊背一僵。
微微一笑,魏乐上前打圆场,「爹,姐姐与殿下置气,内心头不舒坦,多吃了几杯,这会儿脑子懵懂的,她说了什么,你不要与她计较,赶明儿她醒了,定会来向你赔罪……」
「……罪?罪的人姓燕,我罪什么罪?」谢铭月不识抬举地瞪她一眼,拍着桌子呱呱乱叫,「小情郎,去,去把姓燕的给逮过来,让姑奶奶教导他一顿,让他有了新人忘旧人……不,有了旧人忘新人……不,如许说彷佛也过失?」
听她一阵叨叨叨叨叨,夏廷赣似是难以忍耐了。
黑着脸转头,他看向魏乐,「魏乐丫环,你无谓理会她,先回去歇着。我与她好好说道说道。」
魏乐一急,「爹……」
夏廷赣虎着脸,「去。」
真相后辈,魏乐不敢争辩,咬着下唇,怜悯地瞥了一眼醉意朦胧的谢铭月,终是无奈地福身告别,领着银袖一步一回头地下去了。
一抹清冷的和风拂来,房间里的灯火,忽闪忽闪。
只剩下父女二人了,夏廷赣却久久不说话。
沉默一会,他看着谢铭月半开半合的眼,抚须浩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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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似醉态地半趴在桌子上,实则上谢铭月连续在拿眼瞄她老爹,猜测他留下来要做什么。见状内心「呃」一声,她像是刚刚睡醒般,用力揉了揉眼睛,似懂非懂地望着她老爹笑。
「嘿,乱,胡说。哪个说我是装的?」
剜她一眼,夏廷赣不悦地哼一声,气得嘴巴上的胡子直抖,「还在做戏?小七,你说你没事瞒着你爹做什么?……今儿夜晚老子把菜刀都磨好了,要去砍了燕有望那小子,道常老儿才迫于无奈地汇报我,你们什么诽谤计……」
「……」刀都磨好了?谢铭月无语地想:这件事回头必然得汇报燕有望,让他内心有个怕觉,也让晓得晓得她也是有老子撑腰的姑娘,以后不要随意欺压她,让心她爹的杀猪刀。
转念,她哧哧一乐,「爹,我就晓得你很疼我。」
夏廷赣受用地哼哼着,深深瞥一眼她醉成了大虾的粉脸。
「我疼你,可你却不珍惜自己。」
「我……」谢铭月咂咂嘴,笑得有些莫名,「哪有?」
夏廷赣深深看着她蕴了雾气的眼,重重一叹,「找兰子安而已,何必搞得如许繁杂?让我闺女又伤身,又悲伤,气死老夫了。」
谢铭月一怔,「爹,您是说……?」
夏廷赣污浊的老眼微微一眯,像是堕入了某种空虚的状况。
好一会,他抿了抿嘴巴,像是经由一番掂量与考虑,喟叹道,「不做也已做了,这般也好。但兹事体大,晋军成败也在此一举,马虎不得……燕绵泽为人周密,他会不会将计就计,放晋军入瓮,再关门吃掉,尚且不知。」
顿一下,他眼神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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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为策万全,老夫会想设施前往聊城,说服兰子安,让他装疯卖傻,由着晋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从他驻守的聊城……直入都门。」
老头儿的意义是要把「假降」搞成「真降」?
毛一竖,谢铭月有种听了天方夜谭的错觉。
「兰子安他又没疯,怎会听你的劝?」
「女儿……」夏廷赣面有艰涩,垂怜地看她,「你把往事忘得一尘不染了?那年夏氏全家被问斩,爹用免死铁券保你一命,并嘱你前往清岗县找他,你也都忘了?」
前尘往事谢铭月确凿所知未几。
那会子她也曾经疑惑过,南晏这么大,夏楚一个深闺佳,孤身一人的环境下,为什么偏巧选定了去锦城府……
夏廷赣这么一说,她恍然大悟。
「这么说来,兰子安与我们家,有些渊源?」
「嗯。」似是不太乐意提起夏氏灭门之祸,夏廷赣眉心皱起的「川」字更深了几分,语气几近感叹,「前朝末年,朝廷虐政,仕宦失败,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各地群雄并起,割地称王。兰子安之父,名叫肖同方,与洪泰爷一样,是其时叛逆大军的首脑之一。其时,我虽跟随洪泰帝,但敬重肖同方是条热血汉子,与他也算亲信……」
「现实上,其时肖同方所占地皮比洪泰爷广,部下兵马比洪泰爷强,他也比洪泰爷更先为王称帝……但肖同方不如果洪泰爷的心智,他性质急,为人暴躁,太过急攻近利,称帝三年,便领先挑起战斗,很后大败于洪泰爷之手,身故他乡,帝王美梦化为灰烬……」
「肖同方兵败身故时,兰子安尚在他母亲腹中。念及昔日情份,为父不忍肖同方断子绝孙……为免兰子安子母死于流兵之手,为父抢在洪泰爷以前,背地里派人将他子母送入川蜀,安设在锦城府清岗县的鎏年村,便叮嘱他们今后隐名埋姓……」
微顿,他叹,「为父其时没有想到,这小子竟有这般前程,连中三元,入仕为官,并得了燕绵泽重用……更没有想到,他连续与肖同方旧部有接洽,并由于那些陈年往事,挟恨在心……」
往事,又见往事,谢铭月听得都傻眼了。
她,燕有望,燕绵泽,兰子安,魏峥,江陵,乃至降央,魏乐,卡扎尔,燕如娜,乌仁潇潇……几乎全部的人,都绑在前朝上代的恩仇上……大约说,他们始终在为上一辈的恩仇买单。
怨怨相报的结果,后代,后代的后代,是不是还要继续下去?
「为父在想,昔时是否做错。」她在茫然,夏廷赣却突生感伤。
「错在哪里?」谢铭月揉着疼痛的太阳穴,慢声问。
「如果非我救了兰子安一命,任由洪泰爷鸡犬不留,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乃至连你也不会有阴山之祸……」
「阴山之祸?」谢铭月内心一抽,目光微烁。
夏廷赣看了眼跳动的灯火,有些遗憾地叹口吻。
「为父昔时在魏峥的兀良汗时,便从他之口得悉了此事。女儿,昔时阴山之祸,是兰子安借夏廷德之手做下的,引发阴山雪崩的火药,也是他警察所埋,引爆……」
她经历的阴山之劫,竟是兰子安干的?
与夏廷赣互望着,谢铭月噤若寒蝉。
昔时如果不是那场雪崩,魏峥与燕有望不会在那番模式下贸然闯入阴山皇陵。魏峥不会刚好断去一手,她与燕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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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也不会有那样的生生分离,更不会有她后来的入宫报仇。如果不入宫,她或是景宜郡主,不会成为燕绵泽名义上的皇后……一切的一切,好似因果循环,一切围绕到了一起。
错?对?偶合?无从分辨。
她幽幽问,「燕有望他可知此事?」
夏廷赣哼哼,极品小说网
说到此,大致是想到先前磨菜刀时的心情,大约想到了燕有望这般「折腾
」他的女儿,夏廷赣老目微暗,看谢铭月时,声音也有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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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可恬然?谢铭月一愣,「父亲是指?」
夏廷赣别开眼,揉了下额头,「小七,燕有望人品宝贵,爹虽骂他,但不行否认,依他之才,开疆扩土,建不世功绩,成千古一帝,都是势必……」
「凡是帝业在身的须眉,哪个不是后宫三千?为皇室开枝散叶,更是帝王之责,你……爹虽不知你这些年有过何种景遇,又怎会变了性质,可爹看得出来,你不是能与人同事一夫的佳……」
夏廷赣没有再说下去,但他的意义谢铭月却明燕。
她曾经以为燕有望夺得了天下,即是尽头。
可现在才知,关于他们的情绪来说,也能够其时才是考验……或说,也是一个尽头。
待他高倨帝位,必有三千美人,她该如何?
念及此,她身不由己哆嗦一下,眼皮垂下,没敢去看夏廷赣的眼。
「他说过的,今生独我一人。」
「须眉之言,如何信得?」说完,夏廷赣刚刚想到自己也是须眉,尴尬地咳了一声,又道,「傻姑娘,你想过没有,你都为他生儿育女了,他可曾想过要明媒正娶你?连王軍都通晓在出兵以前,大礼娶了魏乐,给她一个名分,而你呢?人人都喊你泰王妃,可你也一个非妻非妾的尴尬地位。」
「爹,那是由于……」谢铭月想到燕有望对她的承诺,内心一暖,绷了许久的情绪,又松散了下来,并借着酒劲瞪了她爹一眼,「我们之间的事,你不晓得。燕有望,他基础不是你想的那样。」
哼一声,夏廷赣道一句「女生外向」,又审视着谢铭月醉意的目光,厉色一叹,「女儿,皇室之事,并非你想得那般简略,即使燕有望独你一人之心,他也做不到。自古以来,皇室子嗣是否殷盛,关系到皇族大业的兴衰与延续。他和议,臣下也不会和议……」
谢铭月打个酒嗝,摆手,不爱听了。
「他是皇帝,还做不得自己的主?可笑!那做皇帝干啥?不做也罢。」
夏廷赣哄笑,瞥她,「如果都像你这般想,天下就平静了。君权与臣权之间,看似君权在上,臣权在下,但臣权对君权的限制,古今皆同。为君者,并不解放,小七,你可明燕?」
谢铭月默了。
她晓得,夏廷赣说的,都有事理。
自北平起兵以来,她历来没有质疑过的信心,真正摆荡了。
「可箭在弦上,也不可以不发了,是吧?」
她微微一叹。只一句话,分解形状便发生了变化。
当前迫切需要要解决的事儿,才是正经。至于未来会如何,她不想揣摩。在她法定一夫一妻制的期间,都有无数的伉俪很终分道扬镳,因此这种事儿,谁也说不清,更不是靠假想可以处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