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中暗道,朱厚在那雷云洞天秘境中的奇遇该远超自己的想象,看来还得更小心些才是。
前头的孙继隆沿着河边走,李伯辰便打起十二分精神继续跟着。再走出七八十步,山谷拐了个弯儿,绕过这道弯,便可瞧见一处略开阔些的谷地,那片谷地会一直向北延伸然后收窄,再拐上一道。上次与常秋梧见到朱厚,就是在那个地方。
但等他此时拐过去,却发现眼前豁然开朗——不再是开阔的谷地,而是一片平原了。他的心跳了跳,眯眼往更远处看,依稀能瞧见四周影影绰绰的群山。原来是一片山谷间的盆地,只是在盆地当中,又凸起一座小山。
之前他心中略有些疑惑,可到此时意识到,自己该是已进入外公口中那“依地气而设”的雷云洞天秘境遗迹了!
原来那秘境的入口就是那条山谷!?今夜是朱厚开了禁制,放孙继隆进来的么?
要真是,可真撞了个大彩头——干脆今夜就把朱厚给擒了,逼问出他身上的秘密!
他想到此处,正要再跟得近一些,却见孙继隆忽然停下脚步。
他站下的地方靠着山壁,其上怪石嶙峋,生着草木。站下之后转头左看右看,将腰间的短刀也抽出来了。李伯辰以为他觉察有人跟踪,可看模样又不像,正犹疑间,忽见岩壁上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往下攀爬了几步,将脑袋探到孙继隆头顶,晃晃悠悠地盯着他。
那仿佛是个人,穿着破衣烂衫,头发蓬乱,而孙继隆还毫无觉察。李伯辰的心跳了一跳,暗道这难不成是朱厚?
孙继隆还在转脸往四下里看,那人的身子攀在岩上不动,脑袋却随着他晃,等孙继隆慢慢觉察不对劲儿,才猛地抬头一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倒退两步,一下子坐倒在地。
岩壁上那人便一下子跳到地上,李伯辰才将她看清了——原来是个老妇人。生得尖嘴尖脸,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孙继隆腰间,神情既贪婪又恶毒,简直不似人类。
孙继隆慌慌张张抬手在腰间一抓,将带着的布袋丢在老妇身前,里面滚落出一只鸡。那老妇立即一伸手将鸡抓过,一口便将脑袋咬了下来,嚼得咔咔作响。孙继隆这才颤颤巍巍地又往后蹭了一段、站起身,慢慢退开了。
这老妇的做派,无论如何也不像人。李伯辰心中一动——难道是妖么?
一地山君总会驭使些猛兽的,多是虎豹熊罴之类。他倒是听说这些猛兽要是运气好、吃了些灵物,便可能活得更久。又因被山君驱使沾染灵气,慢慢就开了神智、化了形。
这道理其实类似妖兽修行化人形,变成真罗公主一般的王族。但妖兽本就体内灵力充沛,寻常野物要成妖则难得多,也较罕见。
怪不得孙继隆要在布袋里带一只鸡,就是为了打发那妖物吧。自己要是他,忽然瞧见头顶探出个人脸来,大概也会被吓得屁滚尿流。
他想到此处,便打算也慢慢从那妖物身边潜伏过去。可刚要迈步,忽然听得身旁岩壁上有细微的声响,下意识地仰脸去看——正瞧见一张惨白的大脸。
那大脸就悬在他头顶,比人脸要大了一圈,两只眼睛没有眼白,黑漆漆的一片,脸旁则生了一圈白毛,像络腮胡一样。此刻咧开了嘴,似笑非笑,口中满是刀子一样的黄牙。
李伯辰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响,反手就将魔刀抽了出来往上一扬。
头顶那东西正要探手来抓他,脑袋却一下子被他斩下来了,咕噜噜地滚落在地,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一个白虎头。
这东西的身子也是攀在岩壁上的,头没了,身子挺一挺,也摔落在地,变成一具虎尸。
他身边就是大河,河水涛涛,声音很大。因而这东西落地的声音倒是被流水声掩过去了。但前方那大口吃肉饮血的老妇还是忽然将身子一挺,手里抓着半只鸡,脑袋忽然转了两圈。
没瞧见什么,脖子又忽然拔出一截,脑袋再转了两圈。
李伯辰矮身藏在被荒草掩没的虎尸后,屏息凝神好一会儿,老妇的脖子才慢慢缩回去,又撕扯起那只鸡了。
他这才看了看地上的虎头,心道,你成妖也不容易,可不巧吓着了我,就怪不得我了。
他身边就是大河,便暗暗施了力,将虎尸和虎头都丢进河中。进来这秘境的时候,曾想放出阴兵探路,但又想到这地方既然以地气而设,阴灵这东西或许会触发什么禁制,便没召出来,岂料被那虎妖神不知鬼不觉地近了身。
经了这一遭,更加小心。躬身沿着河边慢慢从那老妇身旁经过,那东西却也没发现他,只在他走过的时候又抬眼四下里看了看,将手里剩下的鸡都一口吞了,乱嚼一气,噗的一声吐出个毛丸来。又将手一展,掠到山崖上了。
李伯辰不知崖上还有多少此种妖物,便一边盯着孙继隆,一边尽量靠着河畔走。再走出百多步,盆地当中那山峰就更清楚了些。远远看去,那只是个黑影,此时却依稀能看得清楚轮廓了。
山顶似乎又分了三瓣,看起来像是塔。塔下是一片平地,该是当初将山顶削平了。那片平地上似有些点点磷光,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李伯辰有了此前的教训,便边走边往河里瞧,怕也蹿出个什么东西,但只能看到浅水边生着一团团的水草,因水流而舞动。
孙继隆又走了一会儿,已近那山下了。此时能看到河流在山下绕了一圈,仿佛是个护城河。李伯辰眯眼目测,发觉那河道各处宽度大致相当,倒更像是经人工修葺过。
他心中一动——秘境是宗派建来避难、藏宝的,难道山上那三座塔就是藏宝处么?那朱厚必然在山上了!
孙继隆在河边停住脚步,将手放在嘴边学了几声鸟叫,随后蹲在草丛中等待。李伯辰瞧他这做派,心中很是不解——这秘境该是被朱厚占了,那他到了这儿怎么还像做贼一般?难不成害怕什么东西么?那些妖物?
稍隔一会儿,山上草木间又有微光忽明忽暗,一路往下来。这时李伯辰细细一瞧,知道那是什么了——是铁甲的反光。
从山上跑下来的是一个披甲的人。那之前自己远远瞧见的那些微芒也都是人么?常秋梧说朱厚一死,他手下那些兵登时走了两百多,如今看,只怕相当一部分都跟着他跑来这里了!
那披甲人跑到山脚下,与孙继隆隔岸相对。便听那人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孙继隆压着嗓子喊道:“有要紧事!我要见大将军!”
那人道:“这时候怎么见?怎么不白天来?”
孙继隆道:“白天我怎么出来!?你叫大将军来!”
那人道:“呸!你是昏了头!我有几个胆子叫大将军下来?他这几天正闹脾气,提刀想杀人呢!”
又道:“有话就快说!非要见大将军,你游过来!敢吗!”
孙继隆登时没了声,犹豫一会儿,道:“好吧!你告诉大将军——说是我说的——那个姓李又回来了,自称是王姓,现在人模狗样地做了个君侯,大将军要是想杀回来,得赶紧!晚了就麻烦了!”
那人愣了愣,道:“啥?!王姓?真的假的?”
孙继隆骂道:“真假关你屁事!快去!”
那人又想了片刻,道:“好吧。那你可小心点,别把那些东西惊起来,又闹一晚上!”
孙继隆道:“放心吧,我记着路呢。”
李伯辰伏在河边听两人说话,暗道,那人口中的那些东西,该是指妖物吧。又问他怎么不白天来,是说那些妖物喜欢在夜里的时候活动么?孙继隆说“记着路”,是说如何避开那些东西?
这倒有可能。妖物是野兽成灵,但习性受从前影响,也会划分些地盘之类吧?幸好自己是跟着孙继隆一路来的,想必避开了不少。那人问孙继隆敢不敢游过去,是说河里也有?
李伯辰想到此处,转眼往身边的水里瞧了瞧,只能看到浅滩中的水草。他想了想,使刀往那水草中拨了一下,不成想草底下忽然转过来一张惨白惨白的脸,五官都胀开了,仿佛被泡了许久的尸首!
饶是心里早有准备,也被惊得立时出了一身白毛汗。可这张脸一转,水中的什么东西像是被惊了,竟又密密麻麻地浮起一大片脸来,仿佛底下全是尸骸!
李伯辰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些也是妖物么!?
一刀斩了出去。那张白脸一下被斩成两半,河水登时被染黑一大片,似乎是血。
一见着血,余下那些白脸都聚了过来,在那血水中翻腾不休,哗哗作响。这么一闹,只见河中全变白了——不知有多少张脸浮了出来!
此时孙继隆正转了身要往回走,瞧见这情景吓了一跳,忍不住大叫一声。
这声一落,只见周围草丛、怪石之后的黑暗中密密麻麻地亮起一片绿油油的眼睛。
李伯辰心道不妙,立即离了河边两步按刀蹲下,唤出阴兵护在自己周围。
孙继隆离他约二十多步,可那些眼睛是将两个人都围了的,抬眼往远处看,只见大大小小的眼睛连成一片,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了。
饶是李伯辰胆大,此时心中也有些发颤。不是因为这些东西,而是因为,自己刚才随着孙继隆一路走来,就是在这些妖物之中穿行的么?是从前雷云洞天的人弄来守护这秘境的!?
孙继隆叫了这么一声,又愣了愣,转脸就想往山上跑。可刚跑了一步,黑暗中忽然窜过来一个妖物,一口将他的左臂咬住了。那东西看着像只兔子,但满口獠牙,眼泛绿光,极为凶暴。
孙继隆疼得又叫了一声,拿右手的短刀一下子斩在那东西身上。妖物吃痛,松口蹿进草丛里。可还没等他再跑出一步,脚下又蹿出两只,在他的腿肚子上来了一口。
李伯辰瞧得分明,只这一下,立时连着衣裳撕下两条肉来。孙继隆惨叫,跌倒在地,又挥刀去砍那两只。那两只便衔着肉,缩回草中了。
他该是又痛又怕,大叫“滚开”,又站了起来。可被咬了的那条腿使不上劲,只走了一步就再跌倒了。又有五六只从草丛蹿出,扑在他身上乱啃,孙继隆疼得哭喊,手脚并用地挥刀,却也只吓退了两三只。
此时越来越多的眼睛往他那边聚拢过去,他一边痛呼一边往爬了几步,忽然蹿出一个家猪般大小的,一口衔住他持刀的手臂,将他甩得像一只麻袋一般。他那声音便也忽高忽低,嚎得像只野兽了。
余下的妖物齐齐扑上去,大肆撕咬。孙继隆还能叫出声,但声音也被撕扯得变形,足足过了几十息的功夫才没了声响,只剩下黑暗中一片咀嚼声。
河边那人看得傻了眼,稍待一会儿,等河水中那些白脸也开始翻腾不休,才大叫一声,屁滚尿流地往山上跑,叫道:“大将军,大将军,又来了!!”
此时山顶才亮起灯火光,只听一片人声呼喝、兵甲碰撞,不知是不是在调兵。
人的血腥气很快弥漫开来,之前还一片安静的山谷盆地沸腾起来,草丛中无数身影乱蹿,都往孙继隆那儿扑去。等看着山上的亮光、听着人声,也都向那道护城河扑去。李伯辰瞧见妖物们有大有小,先聚到河边嘶吼,却一时间没敢下水。等后面又冲来一些,将站在河边的给挤下去了。
河水中立时一阵翻腾,似是河里的那些白脸开始撕扯落下水的妖物。血腥气登时更盛,河边的妖物仿佛也失了理智,纷纷跳进水里抢食。只听周遭一阵鬼哭狼嚎,像到了幽冥地狱一般。
李伯辰蹲在河边,也有些妖物往他这儿冲来。但或许是身边的阴兵将他的人气掩住了,只略一闻,便将他绕开了。
他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之前在山上看不到灯火,原来是怕这些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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