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不休应了一声,脸色也缓和一些,随口答:“妖兽么,分几个族类。这一个,是其中一支的王族。你见到我的时候,我正和这妖魔在神念里斗法,相持好几天,所以才知道。”
李伯辰做出好奇的模样:“他们自己的王族被咱们杀了带走,就都不敢追了?”
“是不敢,也是不能。”隋不休慢慢掀开裹在身上的残旗,也像李伯辰之前一样拿雪慢慢揉着脚,“妖兽与罗刹人、须弥人都不同。这些东西倒像蜂群,你也知道,要有一级级的统领以神念意志感召才懂得配合行动,最重权威。”
“这个妖灵是王族,三阶的妖兽也得听她的指令,不能有半点违逆。所以既然让咱们走了,也就不会再来追。”
李伯辰皱眉想了想:“那这个妖灵真的信你会在安全之后放了它?”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事情。
隋不休犹豫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我以六渎帝君的尊名起过誓,自然会放她走。但我会把这个脑袋留下来。”
隋不休守信,倒是好事。可李伯辰意识到,自己现在又知道他的一桩不想被旁人所知的秘密了——阵前与敌酋媾和,纵虎归山。
真他妈的。他决定不说话了。
如此又过十几分钟,沉默的两人都觉得身上有了暖意,能在雪原上撑下去了。就熄灭火焰,继续上路。
踏雪走了一会儿,隋不休在风中低声道:“你役满,有十万钱的薪金?”
李伯辰想了想,慢慢地说:“役期薪金有十万钱。这六年我还有一百零八个首级,又合十万零八千钱。”
“二十万八千钱……够你过多久?”
李伯辰笑一下,觉得嘴唇差点裂开:“省着点用,够我过一辈子了。”
隋不休惊诧地看他一眼:“就二十万钱?”
“公子,在咱们隋国,一户三口的中人之家,一年只要五千钱就能活的。”
隋不休沉默起来。又走出十几步,伸手在怀里摸出一枚玉佩递给他:“这玉值五十万钱,你拿去。”
李伯辰微微一愣,还是伸手接过了。他停下脚步,隋不休也停下来。
“那么……”李伯辰摩挲着这块白玉,“那么,隋公子,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吧。”
隋不休只道:“嗯。”
李伯辰笑笑,一拱手,转身走开。他没料到隋不休会送他这块玉——这位王孙公子似乎有些不同……并不坏。
但他刚走出三四步,忽觉头顶一阵风声猛扑过来。他立即矮了身子就地一滚,看也没看举剑便刺。可刺了个空——一个白色人影从半空中掠过,落到隋不休的身边去了。
不等他张口喝问,就听隋不休惊呼一声:“百应?!”
这声一落,又有两道人影也从半空中落下,将他的去路阻住了。
李伯辰看清三个来者的面容打扮,心里先一松,又一沉。
隋不休身边那个叫做百应的,此时刚刚将双翼收拢在背后。这是个羽人,白发束冠,该有三十多岁了。李伯辰知道他——是无量城主、彻北公隋无咎的亲卫之一。拦在他对面的同样是两个羽人,该是百应的部属。
他知道事情要麻烦了。
百应落地,先从怀里扯了条极薄的绒毯给隋不休披上,退后一步抱拳:“少主人,老奴来迟,你受苦了!”
隋不休忙单手托住他,声音里饱含惊喜:“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父亲呢?怎么样?”
“主公一切安好。”百应往李伯辰这边瞥了一眼,又说,“当天少主的一个亲卫未死,找到他的时候他说你被妖兽带走了。彻北公想少主也许会设法自救,就撒了我们到雪原上寻找接应。刚才看到火光,就赶来了。”
李伯辰恨不能把自己的耳朵堵上,不听他们说的任何事。他往一边走开一步:“隋公子,你已经安全了,那么我就……”
“慢着。”百应一挥手,两个羽人亲卫又将他拦住,“少主,这人怎么回事?”
隋不休看了李伯辰一眼,略沉默一会儿,开口:“这人……我从妖兽中寻机杀了出来,在半路上把他救了。叫他走吧。”
百应转脸盯着李伯辰看了一会儿,一双淡黄色的眸子如鹰眼一般。而后才转了脸看隋不休:“少主,你怀里这个——”
“一个妖灵的首级。”隋不休将薄毯拨开了,露了一下又掩住。
三个羽人都一愣,百应瞪圆了眼睛:“少主斩杀了个妖灵!?”
又面露喜色:“太好了……少主建立这样的奇功,彻北公也能保全了!”
隋不休勉强笑了笑:“侥幸而已。走吧。”
可那百应一边面带笑意,一边微微抽了抽鼻子,又看李伯辰:“少主,但我闻到这人身上也有妖灵的血腥气。”
他脸色微微一沉:“尊驾,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李伯辰在奔逃与松手这两个选项中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他叹口气,展出那枚白玉来。
倒并非不敢搏命,而是晓得不会有什么胜算。百应是隋无咎的亲卫,是个羽人。依着羽人的境界划分法儿,也是第三阶。虽说不能如人一样修术法,可背生双翼能在空中以元气凝成光矢。在这空旷雪原之上又没有趁手的武器,他一点儿逃掉的希望都没有。
百应走过来从他手里拿过白玉,递给隋不休,低叹一声:“少主,这是有关你与彻北公安危的大事,老奴不得不小心仔细。”
又看李伯辰:“尊驾是哪位?”
“东府军,前军十将,李伯辰。”
百应略一想:“哦,听说过你。果然奋勇。”
隋不休将玉在手里握了握,收进怀里。又长叹口气,转脸看李伯辰:“跟我回去吧。只要你不乱说话,我一定保你无事。”
李伯辰笑笑:“但愿吧,隋公子。”
隋不休微微皱眉:“我以六渎帝君的尊名起誓。”
李伯辰扬了扬手,将短剑丢在雪地中,自顾自地迈开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