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无声胜有声

须臾后,一封家信落于纸上。

朱允熥吹了吹墨汁送到老朱跟前,道:“皇爷爷您看如何?”

老朱斜倪了朱允熥一眼,接过了他写好的信。

看清了上面的内容,老朱的脸色都变了。

“呸,恶心!”

朱允熥弯腰捡起老朱扔掉的信,视若珍宝的念诵了出声来。

“挺好啊。”

“这么多年咱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你...你在咱生命中占据着无比重要的位置...相信你在外面的这几年也都都无时无刻想着咱。”

“你离家已经这么久了,你...”

后面的内容还没念完,便被老朱疾言厉色打断。

“闭嘴!”

老朱一把抢过朱允熥手中的信,然后揉成一团扔到了不远处的叫角落。

现在的人也会述说思念,但多是一些君问归期未有期,相见时难别亦难之类的,不管是给什么人的,都从没有人把心中的那点思念说的如此前浅显直白。

“连封信都写不了你还能干点啥?”

他又不是没写,是他不要啊。

“孙儿以为这信挺好啊,表达了皇爷爷您的真情实感,也更能更快的打开大姑的心门。”

朱允熥把他的信夸的天花乱坠的,却没察觉老朱的脸色在不知不觉之中发生了变化。

“哦?”

“你也出去这么多次了,怎没给咱写过这样的信,还是说你之前给咱写的信都不是真心的?”

这说临安的事儿呢,咋又上升到他这儿了。

朱允熥赶紧重新把信纸铺开,把笔递到了老朱手里,道:“孙儿也觉这信写的太恶心了,还是皇爷爷亲自动笔来写吧。”

今天过来的用意是为让老朱亲自动笔,总不能把他自己给算计进去啊。

老朱拿着朱允熥硬塞过来的笔,抬头瞅了他一眼之后这才蘸了墨。

但握着笔的手停驻在信纸上,久久都没能写下只言片语。

最后,不耐烦的把笔一丢。

“伱来写。”

“要再写成刚才那样,小心咱揍的板子。”

老朱本就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加上身处这个位置之上又不能让人轻易揣测出心意,这也就致使他更难启齿他内心所想了。

除了在朱标和已故的马皇后面前,老朱是从不会向别人表达自己真实想法的。

就像现在这样,他明明很希望临安回来,但就是不愿意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好吧!”

朱允熥不得不领了老朱之命,在桌前重新坐了下来。

吾儿许久不见...

这封信朱允熥以文言文的形式,用现在人含蓄的表述习惯正正经经给临安写了信。

大致意思是倦鸟尚有归笼之期,临安离家已经这么久了也是时候回来了。

“皇爷爷,这次如何?”

老朱握着信久久才终放下。

临安看了这信会如何不得而知,反正老朱倒是先被感动了。

“就这么发吧。”

老朱点头同意之后,又在信上盖了私印。

这信不是他亲自动笔,总得再留些证明的。

“皇爷爷,孙儿过会就派人送去江浦。”

老朱也没再多说,换了个话题问道:“文官对贸易公司的态度如何了?”

老朱是说不管这些事儿了,但有时又忍不住想多问上一嘴。

凡是好的事情,朱允熥也会知无不言。

只要影响老朱心情的那些麻烦事儿,朱允熥也才会对老朱藏着一些。

像老朱现在问这事儿,明显已经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了,也就没必要再瞒着了。

朱允熥笑了笑,回道:“今天早朝孙儿向父亲提表彰率先完成清丈的衡山知县冯增平,那些文臣没有直接表明支持,也没有再反对了。”

这很显然是那些文官的松动。

“一群趋利避害的东西。”

“行了,没其他事儿的话就滚蛋吧,看你爹那里有什么事儿多帮着些,别想着在咱躲清闲。”

他什么时候躲过清闲。

朱允熥也不多说,笑了笑应道:“那孙儿就走了,皇爷爷记得要吃午饭的。”

从老朱这儿出来,朱允熥把提早写好的信和老朱的那封信一块递给了林雄。

“马上找人把信送去江浦。”

提早的那封信是以他的名义劝临安的。

当年老朱那样做是对是错,临安也会有自己的看法,这不是朱允熥说几句就能改变的。

但,老朱现在是真心惦念她的。

不然就老朱那么傲气的一个人,又怎会同意给他写这封服软的信。

况且,临安就是不念父女之情,也该为他的孩子考虑一下吧?

她只有回了京,她的孩子才能摆脱逆党之后,真正重新步入到庙堂中来。

这么多年她身在江浦应该非常清楚,做一个无权无势没有靠山的庶民百姓是有多么的不易。

这封虽还不像代老朱写的那封有真情实感,但说的却都是一些非常现实的问题。

情感和现实都已经有了,要是临安还不愿回来,那他可也就无能为力了。

之后,朱允熥直接去了宁国公主府上。

驸马都尉梅荫,以及他的三个儿子都在。

“拜见太子殿下。”

几人早早就等在了大门口,见朱允熥过来纷纷拜下见了礼。

“二姑,二姑丈快请起,没必要弄这些虚礼。”

朱允熥近前后下马上前扶起了宁国和梅荫,又与二人规规矩矩行了家礼。

在这个问题上,朱允熥从不曾马虎。

老朱家的人多少都比较重情,他放低身份多喊上几声叔叔姑姑,多少也能得他们些许支持。

这总好过像朱允炆那样非要削藩,最后把自己搞了个下落不明要好很多。

“使不得,使不得...”

“殿下快快请起。”

那些藩王受了朱允熥这礼不自觉中拉近了和朱允熥的关系,而梅荫受了朱允熥的子侄之礼只感觉有些受之有愧。

这便是藩王和驸马都尉的区别。

就这一小小的区别,可就导致了他们和藩王永远不能平起平坐。

在各自权柄上如此,在贸易公司上也是如此。

朱允熥最后还不忘又点拨,道:“要得的,孤与王叔们见面从里都没漏了这家礼,王叔们向来都是安心受礼的。”

“在外面有臣礼,在家里也得有家礼,不管到了什么时候礼都不可废,这也我*夏和蛮夷的最大不同。”

换句话说,你梅荫连他的家礼都不敢受,又何敢和藩王们平起平坐。

梅荫应该是听出了朱允熥的意思,微微停顿了数息时间,才笑着道:“殿下说的是,周有礼而令天下,礼乐有时候是要重于兵戈的。”

“殿下,请...”

不管怎么说朱允熥也是他们请过来的,不管能否朝着他们所想的那样发展,总得先把朱允熥请进去吃了饭的。

朱允熥也不客气,抬脚进了公主府。

就是要宴请朱允熥,那饭菜自然差不了。

十几道金陵的名菜,每道都做的非常精致。

“殿下,喝几杯?”

无酒不成宴,既然来赴宴的,不喝几杯也不成。

“可以啊。”

“少喝几杯没事。”

一听这,梅荫随之道:“顺昌,给殿下倒酒。”

旁边的梅顺昌应了声,起身给朱允熥倒了酒。

“顺昌已经从军校毕业了吧?”

勋贵出身的子弟们大多会选择先去军校进修,但梅荫虽是勋贵子弟,但他却同样精通经史,还曾做过山东的学政。

“是,有段时间了。”

朱允熥笑着问道:“那是打算进入军中了?”

一般的勋贵子弟只有进军中了,但梅顺昌因梅荫的精通经史就有第二条路了。

“应该是吧。”

“就让他去军中磨炼去吧。”

梅家是勋贵出身,他们的人脉全在军中,要是走其他的路那就得自己打拼了。

尽管梅荫做过一段时间山东学政,但他在文官圈子里也没集聚起什么人脉来。

而且,一个家族文武皆有势力,用不了多久怕是要步了李善长的后尘了。

他梅荫是驸马都尉这不假,但这也不是万能的护身符。

“去军中还是参加科举,不应由姑丈限定了。”

“顺昌,你愿去哪里?”

朱允熥不是不知道武将出身掺和文臣阵营的后果,却偏偏还要与有此一问,这怕并没太大的真心所在。

“臣...”

梅顺昌知道这时候不能乱说话,但又想不明白朱允熥这么问的意思是什么,只能支支吾吾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答了。

“梅家是勋戚出身,这也是他的使命。”

梅荫见儿子如此,立马代为回了句。

“姑丈说的也对。”

“人自生下来就带着使命,很很多时候总会有生不由己之时。”

“勋戚有勋戚的使命,藩王有藩王该做的。”

朱允熥说了勋戚也说了藩王,但就是没把公主涵盖其中。

公主很多时候付出了一生的幸福,和朝中的那些文武大臣去联姻,但从来没有认可过公主这也是为朝廷在牺牲。

朱允熥现在这样说,也是旨在告诉梅荫和宁国,他们所希望的那事儿根本就没可能。

梅荫他伯父是梅思祖,梅思祖有汝南侯爵位在身,是有资格参股贸易公司的,只要他能说动梅思祖把这机会给了他,那他就什么都不说了。

要是办不到这的话,那一切可就免谈了。

“殿下说的是。”

梅荫和宁国估计都已经听说了朱允熥的弦外之音。

梅荫应下了朱允熥,宁国还想再多说几句,却被梅荫给悄悄拦了下来。

以家里的这些俸禄他们家这辈子足够锦衣玉食了。倘若因争取这些犯了朝廷的忌讳,那可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殿下说的是。”

“殿下喝酒。”

梅荫端起了酒杯,邀请朱允熥共饮。

朱允熥喝干了杯中的酒,又道:“今天皇爷爷给大姑写了封信,让大姑差不多了就回京吧,也不知道大姑能不能回来。”

这话看似是无意之间说的,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非常多。

他们要不甘于现在拥有的这一切很容易步了临安后尘,而朝廷都能对临安网开一面让临安全家回京,那就说明朝廷并非是薄情寡义的。

李善长的事情有人为了自己利益争取之家难免会说一句h狡兔死走狗烹,但大部分人不是看不出来,李善长被杀是因为边界感不够。

他还当当初在义军中时呢,他和文臣武将推杯换盏打成一片那是为团结那些人,现在再和那些人牵扯太深炫耀自己的号召力。

放在任何一个帝王那儿,那都是要犯忌讳的。

对这些,梅荫不是想不明白。

“临安殿下也是个有孝心之人,想必应该是能够想明白的。”

朱允熥端着酒杯又和梅荫一家碰了一杯,道:“景福和阿纯现在还在军校学习吧?”

梅景福和梅纯是梅荫次子和三子,比梅顺昌要小那么几岁。

“是,景福去了两年了,阿纯今年才过去。”

“军校所培养的习惯和教授的技能好处着实颇大,很多在军校学习过的人很有实用之处,臣也就是年纪大了,不然臣也该过去学习上一段时间的。”

军校到底好不好这些年已用实践检验过了,这也不是梅荫在昧着良心夸奖。

“一支王者之师需要有令行禁止的纪律,以及能打胜仗的的实力,军校利用战场上鲜血总结出的教训教授给学员们。”

“只要认真学习努力约束自身,上了战场之后能够把这些东西举一反三运用起来,那想不打胜仗都难的。”

在之后的时间,朱允熥和梅荫就军校展开了深入的讨论。

至于贸易公司之事,梅荫没再提一个字。

梅荫本就是个文武皆备之人,在政治上的眼光还是很毒辣的。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有时候你所看到的好事不见得就真的是好事。

贸易公司之事朱允熥既压根没打算让他们插手,他们却非要参与其中那倒霉的只能是他们。

至于宁国知道这事儿不成了之后,倒也没不讲理到强硬要求朱允熥去做到。

不管怎么说,宁国好歹也是马皇后j教育出来的,骨子里还是带着些知书达理的秉性的。

边聊边吃,一顿饭吃完也就是半个时辰。

之后,梅荫一家亲自把朱允熥送出府去。

在朱允熥走了之后,宁国便道:“允熥怕是早就想到我们要与他说贸易公司的之事了,听允熥的这意思这事儿怕是没办法继续了。”

梅荫对之深有同感。

“继续不了就算了,反正现在也足够我们生活了,庙堂当中的水本就浑浊,我们也没必要非要引火烧身。”

“公主不得参与也是所有的公主,又不是只有我们一家,也没必要非为这事斤斤计较。”

梅荫是所有驸马中最受老朱喜欢的一个,总归也是有些自己的优势所在的。

就像现在看的开,就不是所有人都能办到的。

顿了一下,梅荫道:“以前没和太子深入打过交道,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同凡响,看似说的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却是避免了他拒绝之时的尴尬。”

“有太子这么几句话,殿下是和太子姑侄感情更亲近,至始至终都没因太子拒绝殿下而有损感情。”

“最关键的是太子最后还搬出了长公主,既是威胁同时也是安抚,太上皇给长公主亲自写信,这怕也是太子的手笔吧?”

“谁都看得出来太上皇是想让长公主回来的,太子在这个时候请太上皇给长公主写了这封信,这也是用此警告于其他的公主们。”

“公主永远不同于藩王,朝廷杀了她们无可厚非,放过了她们那就是恩德了。”

听了梅荫的这些分析之后,宁国公主这才觉着她想的有些肤浅了。

“是这样吗?”

梅荫点头,应道:“只能是我想的不够全面,太子所表达的意思绝对比这个多。”

这其实根本不用怀疑。

朱樉朱棡包括其他的那些藩王在封地为非作歹干了那么多混账事经常把老朱气的血压飙升,老朱在私下里多次把他们骂个狗血淋头,严重的时候甚至还把他们招致京中软禁。

但却始终没废了他们的爵位,更没有有杀了他们的念头。

别说是因为有朱标帮忙说好话。

朱标既能帮藩王们说好话,也就能够帮公主说好话啊。

不管是朱标没说,还是老朱没听。

总之,公主和藩王是有区别的。

但凡要是没有区别的话,临安公主又为何能在江浦待这么久。

顿了一下,梅荫又叹道:“太子是大明的储君,他能有这样的谋略也是大明的福气,我等是大明的勋戚也是大明的皇亲,大明越强大我们安享的荣华富贵也就越多。”

说着,梅荫便道:“其他公主们都在看着殿下,希望殿下争取到加入贸易公司当中去,殿下最好应该是静默不言。”

“要是有人找到殿下这里来的话,殿下最好也是啥都别说。”

“殿下说多了或许会有人揣测,觉着殿下是从中拿了什么好处,因为这她们很有可能再去烦太子。”

“这样一来,会让太子觉得是我们不甘心联合她们,请她们转而去出头了。”

“像太子这样的人,最好还是不要得罪。”

宁国公主没有梅荫的见识,她也只能听梅荫的了。

“那就这样了?”

“太子本来就没有让我们参与其中之意,我们要是强行参与的话只会让太子反感,有时候能懂得些分寸才能走的更长远。”

与此同时,乾清宫。

朱允熥回来的时候,朱标正一边批奏章一边吃饭。

“父亲怎又一心二用,趁着吃饭的时间好好休息一下,如此紧凑的做这种高强度之事于身体的劳损实在是太大了。”

朱允熥也不管朱标批完与否便收了朱标面前的奏章,又给朱标盛了碗汤放在了朱标的面前。

“先吃了饭再说吧。”

朱标笑了笑,倒也没坚持。

接了朱允熥盛来的汤优雅淡然的喝了起来,朱允熥收拾了些奏章在自己位置坐下,道:“今天中午儿子受邀去了二姑那儿。”

宁国公主找到汝阳的时候,朱标就已经猜到宁国会随时找到朱允熥了。

“梅荫也在?”

“他们提了?”

朱标扒拉着米饭,并没丝毫的担心。

“没有!”

朱允熥把他的应对如实讲了一遍,回道:“听了儿子说的这些,二姑丈便与儿子探讨了半个时辰的军校问题,直到儿子最后离开也没再提这个事情。”

听了这,朱标这才放下碗。

“梅荫是个有分寸的,他知道他强硬参与其中并没什么好处。”

若是梅荫非要参与进来,凭着宁国公主的面即便是朱标都没办法解决。

但,没办法拒绝就有没办法拒绝的方式。

最后,什么时候被踢出去是小事,就怕朝廷会因此拿走本属于她们的一切。

“梅荫在文武中有些名气,也是驸马都尉中最有声望的,他都拒绝了其他人也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朱标端起碗后,又问了一句道:“给你大姑的信寄出去了?”

朱允熥回道:“寄出去了。”

“本来电报也能说明这些内容,但寄信过去也能更亲近一些。”

对这,朱标也有些无奈。

“希望这次你大姑能回来吧。”

朱标都劝不回来临安,朱允熥也没多大信心。

反正信已经寄出去了,成不成也只能试试了。

“翰林院已经拟了对冯增平的奖赏了就在桌上,孤已经看过了,你看了若是没什么问题的话那就发了吧。”

那些文官对贸易公司的事看来也有些迫不及待了,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把圣旨写好。

这也不是翰林院写个内容就行,还得由吏部和都察院联合拟定个奖赏的。

现在做了嘉奖了,就要为升迁腾好位置。

不能朝廷发了嘉奖的旨意却迟迟都咋县令的位置上不挪窝,这不也是在打朝廷的脸吗?

朱允熥找出来大致扫了一眼。

前面是冠冕堂皇的一些褒奖之言,后面就是一些实质性的奖赏了。

什么宝钞多少,还有些丝绸之类。

全都是中规中矩的,没什么亮眼的东西,倒也不算是太过寒酸了。

“可以的。”

朱允熥认可了之后,朱标立马招呼了来了杨永保,道:“准备发了吧。”

在杨永保走了之后,朱允熥问道:“父亲是要重用太监了吗?”

对太监朱标并不反感。

不等朱标说话,朱允熥又道:“要不办个内书堂,试着让殿下读书吧,这样他们处理起政务的时候也能更方便一些。”

接着,朱允熥又讲了缘由。

“贸易公司让文臣武将都参与进来是为了让他们相互制衡的,但在大势所趋之下,终有一天他们会因利益相同而有所合作的。”

“这也是不使用兵戈之际必然要出现的问题,让太监读书参与政务也能对他们起到制衡的作用。”

“太监的权力是天子给的,他们只能效忠于天子,相对而言自只有他们才是更容易掌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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