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雨前风起,带着陡峭的春寒。
虎豹营的帐前,第三卫士兵一个个如标枪般矗立,顶上虎豹营的大旗随风劲吹。
浅水清全身带甲,身后跟着方虎和沐血,眼神中炸出惊电寒茫,虎视众兵。
他的话语声不大,却充满苍劲的悲凉。
“兄弟们,今天晚上再次打扰大家的休息,浅水清深感歉意,但是事关紧急,我不得不从权处理。”
看看场上的众兄弟,他们神情肃穆,一个个都是铁血汉子,浅水清满意的点点头:
“我知道大家也猜到了些什么。没错,沙河屯一战,我杀死衡长顺一事,已经暴露了。估计天亮之前,军部派来处理此事的人就会到达营地。到时候不光是我,你们所有人都得跟着倒霉。”
没有人说话,对于此事,大家早已有了心中准备。
“说我浅水清拖累了大家,这话可能有些矫情,但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相信那天我还是会杀了衡长顺,为戚大哥报仇!咱们当兵的,别的东西没有,就是有这一腔热血,和一份兄弟情谊。因此,对大家给我的这份情,我浅水清领了,也谢了!”
说着,浅水清深深的鞠躬。
“浅校,你什么也别说了。这件事,自打大家打算帮你隐瞒下来时,就已经有了准备了。当初你在驻马店以一个新兵的身份救了大家的时候,大家就已经欠了你一条命,这一次,也不过是把命还给你而已。戚少是咱们卫里最受人尊重的战士,你帮他报仇,只会让大家更敬重你。至于什么后果。哼哼,不是我小狗子在这里放屁,大战将至,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呢。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到时能不能活过战事结束,也是一个问题。既然这样,还不如活得轰轰烈烈,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哪怕一死,至少也死个痛快!”
一名战士此刻回答道,引起了一片附和声。
“没错!既然做了,就没什么好怕的!”
“是哪个狗娘养的为了前程出卖了咱们,妈的,老子非宰了他不可!”
“浅校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么半夜喊大家起来通知我们这事,难道是要我们逃命去不成?”
此刻第三卫议论纷纷,浅水清微举了举手,议论声立刻便又停止了。
大家一起看浅水清,看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浅水清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逃命?不,我不会那样做,也不会劝大家那样做。我知道在这里的,大都是有家有小的人,逃?我们能逃到哪里去?难道就此不顾家人了吗?”
大家一起低头叹息,都知道做逃兵根本是一种不可能的奢望。
看了看在场的众人,他笑道:“我浅水清当兵不过两个多月,打得仗也不过寥寥数场,今天能坐在这卫校的位置上,一半是因为我有这个运气,一半也是因为大家的抬举。不过我浅水清自问生平行事,就如这作战打仗一般,从不喜欢将主动交于对手。即便是在今天这种情况下,我也没打算就这样让军部来人把我的脑袋砍了,更没打算让大家跟着我一起受罚送死。我喊大家来,就是因为我有办法让大家活下去,而且活得更加开心,更加美好。”
“就知道浅校厉害,浅校有什么办法解决此事?”士兵们立刻兴奋起来。
浅水清环顾全场,慢慢踱了几步,直到众人的激动心情逐渐平复之后,他才大喊道:
“一百年前,大梁帝国威震观澜,乃为大陆第一强国。可是止水奸徒羽沧,借民变生事,分裂国家,使得大梁三分,天下不统。天风帝国国主本属大梁正统,趁势而起,建立天风。一百年来,帝国无时无刻不想着重新统一三国,恢复昔日大梁盛况。可是北有麦加国在河外吹风点火,一再阻挠我天风统一大业,西有圣洁走廊联合公国一再衅边闹事,逼使我们重兵屯积,惟恐丢失唯一的通商大道。而止水人和惊虹人更是勾勾搭搭狼狈为奸,试图阻挠我统一大业。在这种情况下,我天风人只能以一镇之力封锁三重天,迟迟无法重兵攻打。即使偶而调集重兵,也只能做短时间的尝试。时机一过,周边诸国蠢蠢欲动,就只能再次回撤。数次劳师远征,却是数次劳而无功。这也逼使大家不得不一再在战争的路上走下去,直到战死。”
大家不知道浅水清为什么突然说起天风的战史,但既然他此刻要说,自然有要说的用意。
“这一百年来,我天风帝国国力昌盛,军力盖世无双,暴风军团所到之处,敌人闻风丧胆,战力之强,可谓观澜之冠!一个虎豹营的千骑卫,甚至可以正面硬撼他三军总领抱飞雪千挑万选出来的飞雪卫,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强大!可是就是有着这样强大战力的一个国家,却屡屡无法打开局面,为国家打下大片的领土,创奇功伟业,这是为什么?无非是因为诸国畏我强大,联合用兵,同时依仗天险地利,龟缩于一隅而已!”
“可是我浅水清相信!一个被打的上百年都无法迈出国门一步的国家,没有继续生存下去的理由!一个只能依靠盟友的帮助躲在厚城高垒后苟延残喘的国家,没有不被灭亡的理由!止水国,注定了是要被我们天风人打下来的!三重天,也永远不可能是阻挡我们前进脚步的三重天!而只能是成为我们踏进敌人的土地上最后的一块绊脚石!只要踢掉了它,那么止水国就将再无余力阻挡天风大军的前进步伐!而只要拿下了止水国,我们从此就有了一个稳固的大后方,可以向四方拓展,扬我天风战旗!”
在说到最后几句话时,浅水清的声音慷慨激昂,最终化成九天苍雷般狂猛的巨吼,将他话中的没一个字都如重锤敲打钢钉般敲进每一名战士的脑中。
虎视这群刚猛战士,浅水清一字一顿地说:“那么,有没有人敢跟我去把三重天拿下来,做为我们最好的护身符?!”
这句话,真正如一道闪电惊雷,炸现于第三卫的士兵之中……
这个夜晚,注定了是一个不能平静的夜晚。
当天晚上,李规面寒如水的听完了德山的汇报。
老脸上一片狰狞血色,在昏黄的油灯下越发显得恐怖而杀气蒙蒙。
“好一个浅水清!好一个浅水清!!!好一个浅水清啊!!!!!!”
他连续说了三声“好一个浅水清”,却是一声比一声凌厉,怒睁的双目喷薄出的血腥杀气几乎令德山要昏了过去。
看着瘫软在地上的德山,李规飞起一脚将他踢飞出去,然后大喊:“给他一千赏金,然后让这个没骨头没义气的家伙去火字营!他是做旅尉也好,卫校也罢,我要他在下一场战斗中冲在第一个,老子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一名年轻将领挥挥手,立刻有士兵将德山拖了出去。
他拼命的大喊:“大人!大人!你不能这样对我啊!”
那年轻将领嘿嘿笑道:“我们大人最痛恨吃里扒外的小子。不过大人一向信守承诺,大人既然应允封赏你,自然就会封赏你。只是……除非你做到营主之位,否则这冲锋陷阵的事嘛,总还是少不了的。祈祷吧,祈祷在下一次战事来临前,你能把那一千赏金全部用完。那或者是你最后可以享受到的快乐了。”
年轻将领回到帐中时,李规已经起身。“阿风。”
“属下在。”年轻将领抱拳应道。
“为我备马,准备去军部。”
叫阿风的将领微微一怔:“大人,鸿军帅刚刚入睡,现在去打扰他,恐怕不太合适吧?”
李规的眉头微微一扬:“德山的出卖,虎豹营那边未必就不会得到消息。事紧从权,否则若让浅水清得了消息逃了,只怕就再没机会抓到他了。”
越想越有这种可能,李规吩咐道:“传我的命令,风字营和火字营立刻派兵围困虎豹营,不得放一个人出营门……但是无论如何不要动手,等我回来再说。这件事……只怕是小不了了。”
全卫士兵共同为浅水清承担杀人大罪,这件事,只怕就连鸿北冥都会觉得头痛莫名。
走出营帐的那一刻,李规也叹息:浅水清是条汉子,敢做敢当。可惜,衡长顺纵有千错万错,也终归是他的妻弟,这个仇,他是不能不报。
他叹息,叹息世事苍茫,命运弄人,然后,他跨上战马,飞速向军部营地奔去。
孤星城中,铁蹄声踏,击碎了那薄薄的一层迷雾夕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