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离了皇城,镇守使在走入大殿之前被李恒提醒皇帝陛下已经去了白露园,让镇守使大人去那边见皇帝陛下。
白露园是皇城里御花园的别称,当初是皇后娘娘取的名字,然后几经扩建,比起来之前废帝在位的时候,已经大了不少,真的可以算是个不错的园子了,皇后娘娘薨逝之后,大梁皇帝没事的时候,几乎便会在这边停留一些时间。
镇守使来到白露园的时候,看到大梁皇帝正站在一朵海棠花前。
不等镇守使开口,大梁皇帝便主动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朕这样做有些草率?”
镇守使一怔,随即明白眼前的皇帝陛下是在说之前给陈朝带刀之权的事情,镇守使想了想,轻声道:“陛下这般,倒是让那小子在朝野有些难做,文臣们还好,那些武官只怕是眼睛都红了。”
大梁皇帝笑了笑,似乎对这个说法很感兴趣,他顿了顿,淡然道:“这天底下的臣子,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去揣测皇帝的心思,一举一动都能让他们琢磨出不少东西了,朕这一开口,文臣们有得忙了,至于那些武官要找他的麻烦,就让他们去找,天底下哪里有不经历风雨便能长大的树苗?”
镇守使微笑道:“那就是陛下故意在给他找麻烦了。”
大梁皇帝摇头道:“朕没这么无聊,只是这次没带刀让他碰上这么一桩事,他又替我大梁朝挣了些脸面,想着之前万柳会他也是武试魁首,朕也一样没赏他,如今都算在一起,赏他个带刀之权罢了,又不是什么封侯拜相,难道那帮史官还能在史书上给朕写上个昏君两字?”
镇守使无言以对,整个大梁朝的无数朝臣里,可能也就只有他们这寥寥几人早就在这位皇帝陛下还没成为皇帝陛下前便相识的旧臣能够看到这样的皇帝陛下。
很多人会觉得这位陛下在成为皇帝陛下之后,变得更为帝心难测了,但镇守使才知晓,其实皇帝陛下一直是当初那个少年,一贯热血,一贯开明。
“让他们去猜吧,朕懒得管这些闲事。”
大梁皇帝看了那朵海棠花一眼,这才说道:“这次你去北境,是朕的无奈之举,萧和正快要老死了,总不能让他死在北境长城上吧,为大梁效力一辈子,最后都不能落叶归根,那朕这个皇帝,还做什么?”
镇守使点头道:“大将军劳苦功高,在北境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回来歇一歇了。”
对于那位大将军,镇守使没有任何的私心,同殿为臣,他对这位大将军只有敬重。大梁皇帝转过身来,看了镇守使一眼,摇了摇头道:“他无非求一个死在自己家乡的想法,朕再不忍心也无法拒绝他。”
顿了顿,大梁皇帝轻声道:“北境那边也不是一片太平,你去做大将军,军中的事情朕知道你压得下那些将军们,但你此去北境,还有一件事很重要,那些个死在城头的士卒,死后的抚恤有没有发到手中,活着的时候,每月的例银是否足额,这些你都要查清楚,朕从来不否认北境边军为国做过些什么,可这些年朝中半数税赋都放在了北境,这么多钱,这帮人动心思很正常,但正常不意味着朕就允许,查出来,有一个是一个,都要杀。”
大梁皇帝说得不是别的,是杀。
当初从北境回来,一路南下,悬岭郡的刺杀也好,那位守将韦风私通方外修士也好,对于大梁皇帝来说,从来不是什么大事,他觉得最大的事情,也是最不可忍受的,便是那些官员贪污那些士卒的抚恤的事情,所以悬岭郡之后波及了整个州府,无数官员遭殃,都是大梁皇帝的怒火。
“朕赐你先斩后奏之权,这些硕鼠,查明即可杀,无需提前上报朕。”
镇守使肃穆道:“臣领旨。”
大梁皇帝这才点点头,然后揉了揉眉心。
每日操心这些军国大事,的确比修行更让人觉得疲倦。
只是这个天下是他的,这无数子民也是他的子民,他不管也不行。
镇守使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问道:“陛下,臣离开神都之后,这镇守使一职?”
“你有合适的人选?”大梁皇帝随口一问。
镇守使摇了摇头,轻声道:“若是不看境界,左卫指挥使宋敛或许能担任此职,只是他如今只是彼岸境,恐怕很难服众,若是要以境界来说,其实天御院院长……”
镇守使没有说完,镇守使一脉和天御院也是对头,其实万万没有让天御院院长来担任镇守使的道理,只是此刻大梁朝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人选。
大梁皇帝摇头道:“别的不说,宋敛做个左卫指挥使问题不大,只是让他做镇守使,还须打磨,至于天御院院长,朕倒是有别的用处,镇守使一职先空着吧,这神都有朕,倒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镇守使点头道:“遵旨。”
只是不等他继续说话,大梁皇帝忽然又笑道:“要是朕此刻把那小子赶出神都去,他能活下来吗?”
镇守使一怔,听着这话,他还真是说不出什么来,不过很快他便说道:“陈朝如今只怕是整个方外年轻一代修士的公敌,陛下要是把他赶出去,他只怕会很难。”
“朕即便不赶他出去,他就不出去了?一把破刀还是断的,他不是想着要重新锻造吗?”
大梁皇帝眼里有些笑意。
镇守使苦笑道:“只是剑气山那帮人脾气出了名的怪,他能得偿所愿?”
大梁皇帝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随口道:“既然他要去,那边正好也有事情。”
说完这句话,大梁皇帝没等镇守使说话,便自顾自朝着前面走去,镇守使也只能站在原地,缓慢行礼。
走出白露园,李恒已经在这边等着了。
看到皇帝陛下走出来,李恒让其余的宫人退下,这才跟着大梁皇帝缓慢走在宫墙内,这对还在王府的时候便是主仆的主仆,此刻都没说话。
“李恒,你觉得这小子像皇兄吗?”
大梁皇帝忽然开口,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这位大梁皇帝有三位皇兄,但是他口中的皇兄,其实只有一位,那就是那位先太子。
那位被认为是那一代皇子里,唯一能略胜他一筹的男人。
李恒一怔,随即说道:“若是看眉眼的话,不是太像,只是神态却有几分。”
大梁皇帝没说话。
走出很远。
李恒忽然顿了顿,壮着胆子说道:“其实奴婢倒是觉得,他更像是陛下,骨子里那股劲,和陛下还是少年的时候,如出一辙。”
大梁皇帝停下脚步,看着李恒说道:“李恒,你好大的胆子。”
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此刻已经跪下请罪了,但李恒却只是微笑道:“陛下,想来像不像,陛下最清楚,奴婢可没有欺君之言。”
大梁皇帝笑了笑,破天荒地传出些笑声。
“你就在这吧,朕自己走走。”
于是李恒停下脚步,就这么安静看着大梁皇帝离去。
当真是走出很远之后,大梁皇帝看着一侧的朱红色宫墙,忽然感慨道:“就算是朕能做一半,那另一半呢?”
又走了几步,这位大梁皇帝忽然挑了挑眉。
然后他又笑了起来。
他今日的心情很好。
自从皇后薨逝之后,他再也没有这么高兴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