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节

然而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起色,却是不得安宁。

要不是尚家有规矩不得对普通百姓动手,双胞胎早就将那些听不懂人话,还追风过来探望邀请的书生给丢出去。

“反正你已经考完了,姐夫的回信也收到了,凌凌,咱们干脆回雍凉算了。”

“恐怕不行,姐夫来这里之后,得向民众演示一次新法办,我得看着。”尚瑾凌伸出手,长空服侍他穿好衣裳。

见此,尚小雾问:“凌凌,你要出去呀?”

“嗯。”

“可你身体还没好……”

“没有大碍,不过我想要个清净地方坐坐,姐,你们就别跟来了。”尚瑾凌说完,就看向长空,“门口有人吗?”

“少爷,没有。”

尚瑾凌于是轻嘘一口气,心有戚戚地看了眼桌上堆叠的请帖,摇头慢慢走出去了。

他寻了一处不太起眼的茶楼坐下,本想寻个雅间,不过已经坐满了,倒是三楼大阔间,还有一张空桌。

尚瑾凌懒得再换地儿,于是干脆就留在这里,视野开阔,往下正好能看见集市,尚瑾凌虽然说着要找清净,可年轻人,还是想听点与己无关的热闹,有烟火气,才令人高兴。

对面是一位长相秀气略有腼腆的书生,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尚瑾凌也回以笑容,然后向小二要了一壶花茶,一碟清口瓜果,一份精致小点,最后接过长空递来的书,看起来。

那书生看他如此,也学着挨个点了一份,午后下午茶点,得一本书细品,的确是再惬意不过。

然而没过多久的悠闲,楼下街道上传来一阵喧嚣,接着便是敲锣打鼓的声音,带着人声鼎沸的欢呼。

“少爷,发生什么了?”长空伸长脖子往下看,而那腼腆书生身边的书童直接跑下了楼。

尚瑾凌抬了抬眼皮,眼睛没离开过书本,说:“梁成业的判文下来了吧,至少一个斩立决。”

话音刚落,那小书童就跑了上来,“公子,府衙给梁成业定了罪,明日午后问斩呢。”

长空拍马屁道:“少爷,真厉害。”

“这么多天了,杨慎行也该给云州百姓一个交代。”

“可惜天下贪官何其之多,杀之不尽。”这时,对面那个书生感慨了一声。

尚瑾凌望过去,接着道:“然而清流好官依旧前仆后继,络绎不绝。”

这一声,让那腼腆的书生不由地看过来,笑道:“公子倒是乐观。”

尚瑾凌摊了摊手,“客观事实,兄台难道不认为吗?”

书生笑了笑,眼里带着一丝讽刺和黯然,“可再多的好官又有什么用?一旦金玉殿内走一遭,便是两袖清明而入,一身污浊即出罢了。”

尚瑾凌听着不由地问,“兄台似乎刚从京城而来。”

书生颔首。

“已经见过黑暗泥潭了?”

书生垂下眼睛,淡淡地说:“正身处其中。”

“能出来吗?”

书生摇头:“身不由己。”

尚瑾凌若有所思。

书生继续问:“敢问尚公子可有清明之法?”

尚瑾凌合上书本,惊讶道:“你知道我?”

“大名鼎鼎,这云州城想不知怕也难了。”

“这个问题太宽泛了,恕我无法准确回答。”

“但说无妨。”

尚瑾凌道:“两个办法,一个大白于天下,令污浊无处遁形。另一个便是引入活水,一冲而尽。”

书生他听着这话,垂下头,轻轻一叹,“可惜,就算一时去了污浊,这源头之水依旧黑如沼泽,不消片刻,便又恢复原样了。”

“那就换个源头。”

话音刚落,书生握着杯子的手一颤,“你知道我是谁吗?”

尚瑾凌摇了摇头,然而目光却往楼梯口看去,“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那些人我似乎见过。”

楼梯口正走上来的两个人,身材魁梧,腰上带剑,气宇轩航,然而悬挂的令牌式样特别像罗云手下,京城来的……

书生站起来,对尚瑾凌拱了拱手,“多谢尚公子指教,不过公子年幼,不知天高地厚,还望今后谨慎而言。”

尚瑾凌看着他,忽然一问:“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竺元风。”

尚瑾凌随之还了一礼,“记下了,多谢竺公子提醒。”

“后会有期。”

第148章 归程

三日后,高学礼总算带着新法办几位管事到达云州,一路风尘仆仆,灰头土脸,但是眼睛却亮的惊人。

为了给高学礼造势,杨慎行带着虞山书院的几位有名望的夫子一同迎接的,自然尚瑾凌也在。

高学礼已经在来回信中知道始末,看见杨慎行,心情有些复杂。

高自修和杨慎行是好友,这位世伯也算是看着高学礼长大的,只是十六年过去,物是人非,意气风发的杨首辅如今不过半百,却仿若垂暮老人,令高学礼惊讶,但也仅此而已。

“杨大人。”

“学礼一路辛苦,多年未见,幸好你还在。”杨慎行面对高学礼自然一样心情不能平静。

他对高学礼是愧疚的,高自修之死,他无能为力,可是在他平反之后,却只是免了高学礼流放之罪,没有将这个世侄一同召回京,随他推行新政。

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曾经如尚瑾凌所言,世人所认定的新政之表率乃是高自修,而非他杨慎行。然而他想将新政之功归为己有,流放千古的美名独占一席,可惜事与愿违,兜兜转转间,最终挽回新政的还是高家人。

高学礼道:“学礼只为新政,不愿家父毕生心血就此白费,杨大人尽可请放心。”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也是高学礼心中难掩的怨怼。杨慎行听此,只得轻声一叹,“老夫惭愧。”

高学礼没再说多什么,与虞山书院的众位夫子一一见礼之后,便看向了尚瑾凌,忍不住叹道:“考个院试都能解决这样一件大事,凌凌,姐夫想问,还有什么事情你做不成的?”

不用说他,身后的新法办主事更是难掩敬佩。

“那多了去了。”尚瑾凌眨了眨眼睛,取笑道,“二姐夫,不会连跟二姐都没道别,连夜就来吧?”

高学礼抬起手本想轻轻弹他一下脑门,但是看到自己满身灰尘的样子就算了,说:“稀云晚一步过来,倒是有人很想一道来。”

这人是谁,尚瑾凌想都不需要想,“那怎么没来?”凭刘珂那上天入地谁也别拦老子的性子,就算不能堂而皇之出来,也能钻个行李瞒天过海。想到这里他弯了弯唇,然后伸出手,“信呢?”

高学礼无奈地递过来,“你要我准备的东西,新法办都不缺,一并带来了,接下来如何安排?”

尚瑾凌拿到了信,心情就变得很好,看杨慎行那张老脸都顺眼许多,道:“那就看咱们的杨大人什么时候将人召集了。”

杨慎行说:“已经将告示都贴了出去,也请了云州府中各村村正,以及那些虽然暴动却已安抚下来的民众,只是他们的请愿书在虞山居士手里,不信我,所以这部分人乃是虞山书院出面。”

华夫子道:“高司长和尚公子请放心,他们愿意来听一听这新法详解。”

“那就再好不过了,走吧。”

新法办有高学礼在这里,尚瑾凌无需操任何心,他靠在软榻上,抽出刘珂的信,龙飞凤舞的字迹显现张牙舞爪的虚势,满篇都是深深的无奈,和差点能酝酿一杯相思陈醋的心酸。

都是些废话,然而尚瑾凌却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脸上带着化开的笑,可见心情愉悦。

“傻子。”

一声嗤笑之后,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仅仅几行的正经事上,三言两语,头重脚轻,尽显简约。

“皇帝居然派了使者来雍凉。”尚瑾凌看到了刘珂不能来云州的原因,有些惊讶,然后算了算时间,觉得有点意思,“按理,应该到雍凉了,怎么姐夫都没有提及?”他忽然想到那日在茶楼中碰到的书生,福临心至道,“也有可能还在云州。”

使臣一般为天子近臣,不是御史大夫,便是内侍大监,按照皇帝多疑,朝中大臣纷纷站队的现状,贴身太监出来的可能性就比较高了。

然而尚瑾凌想到竺元风那清秀腼腆的容貌,以及愤世嫉俗之言,又道了一声“罪孽”。

试问顺帝都能对王家大公子动手,这种无权无势的小书生怎么能够逃过魔掌,真是该死。

高学礼的名望虽然不及高自修,然而名声跟杨慎行相比,却是好了太多,又有虞山书院作保,这才能顺利地接受云州新法事务。

梁成业已死,杨慎行已经上报朝廷,另派知府等官吏上任,只是这些职位与端王却再无关系,当然景王也插不上手。

顺帝就是再昏庸,再自欺欺人,也知道云州之地不能再有闪失,是以就算等杨慎行回朝,这上任的官员就算无能了些,也大抵出不了错。

新法释解的当日,云州城将最大的集市给关闭了,清出一片空大,搭上台子,设置一圈圈石凳围绕,犹如法师开坛讲道一般,尽可能让更多的人听到。

当然百姓之中,除了从各地召集而来的各村里正,还有附近的居民,便是最关心新政的云州书生,那日,所有的石凳都坐满了,后面挤挤攘攘地又里外围了三圈。

尚瑾凌和双胞胎,以及雍凉的考生们坐在一处,然而他的目光却在整个会场上寻找。

“凌凌,你在找谁?”尚小霜问。

“一个书生。”

尚小雾闻言看了一圈,然后一抽嘴角:“这儿到处都是书生。”

“他很年轻,长相清秀。”

“年轻的书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尚瑾凌想着若他时竺元风,定然不会错过今日,而且坐在离高学礼近一些,却不太会引人注意的地方。想到这里,他就往高学礼的两侧后方看去,仔细一找,果然看到了那人。

“真是他呀。”

“谁?凌凌,你能不能不要卖关子!”双胞胎怨念地看着他。

想了想,尚瑾凌对着她俩轻轻说了一句,后者惊讶地瞪大眼睛,“真的假的?”

“八九不离十。”

“那,你要去找他吗?”

尚瑾凌摸了摸下巴:“找是要去找的,不过不是现在。”说着,他抬起手朝着那方向挥了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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