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扶摇(99)
大风呼啸, 雪花被风卷着打着璇儿,密密匝匝的往下落。
桐桐从衙门里出来,说身后的秦敏:“你先回吧,别跟着我了, 我自己走走。”
秦敏看看这雪:“您自己走?”
嗯!走走!好长时间没这么走过了。
一眨眼两年过去了, 在兵部侍郎的位置上也做了两年了。
京城这两年变化很大, 火车能环城走了,跟津港的轨道马上也铺设完成了,而往盛京的轨道最多再半年就铺设结束了。这都是眼看能通车的。
而同时呢, 还出现了一种东西,那便是各种各样的车。
橡胶有了,轮胎也有了。两轮的自行车, 三轮的自行车,三轮的人力车, 四轮的马拉车满大街都是。
因着轮胎进展的很顺畅,那么原本准备进城的火车, 便不进城了。一是考虑到噪音, 二是考虑到烟尘。
而今,要是不想走路,只要抬起手来,便有三轮的人力车过来,人坐上去,车夫蹬车便走, 很是便捷。
也因着两轮的车子多了起来, 皇家书院的女学生便有穿起裤装的。袄子长一些,能遮挡到屁股下面的位置,裤子不长, 遮挡住脚面。
报纸上见天的批评,说有伤风化,但这并不能阻止更多的人去效仿。
反正走在街上,什么样的穿戴都能看见。若是瞧见上袄下裙,满头珠翠的不用好奇,那必是有什么正式的场合,必须得隆重。若是看到穿着袍子,来来去去的,这就是日常的穿戴,很不必多留意、若是真遇到穿着袄子裤子的姑娘,也不用盯着看,这姑娘骑着的那个车子挺贵的。
今儿下雪,单独骑车出来的人很少,怕路滑。
也很少有骑车出来载客的,倒是多了许多人力拉车,沿路靠双脚跑的。
这两年,京城又往外扩了一圈。而今,到京城里来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了,就学是一方面,更多的则是来见世面的。
她看着两边新盖起来的铺面,也不由的停下来驻足。京城里好地段越来越贵重的结果就是,为了容纳更多的客人,只能往上发展。一层的铺面拆了,改成三层的楼。
哦!向上要空间根本就不需要谁去发明创造,当出现这个需求,自然就出现了某种事物,不外如是。
正转着呢,路过的一家店的玻璃窗被敲响了,扭脸一看,是小皇帝在里面呢。
这两年,这孩子在学堂里混迹的挺好的。除了先生和极其个别的朱字营的人,几乎没人知道他的身份。
桐桐朝左右看了两年,发现坐在棚子下面吃馄饨的两人视线朝这边看,不远处靠在屋檐下吃烤栗子的两人也在看这边。
有人跟着就没事!桐桐停下脚步,从店门里进去了。
进去了才发现,这是一家点心铺子。以前的点心都是称了带回去吃,或是送人。但是从来都不新鲜。为了拉住生意,点心铺子也动脑筋了,现烤,先吃。
点心配茶,或是满蒙喜欢的奶茶,也有姑娘们喜欢的果浆。现磨的不可能,就是果酱冲出来的。
这一推门进去,里面满是点心的香甜味儿。
小皇帝一个人靠窗坐着,手边一本书,桌上一盘点心,边上一户奶茶,奶茶在小泥炉上煮着,冒着滚滚的热气。
桐桐一进去,他就招手:来来来!这里坐。
一到跟前,他就摆手:免礼免礼!快坐。
桐桐便去坐了,问说:“……这样的天怎生不回?”
宫里安安静静的,有什么趣儿?这里满是烟火气,这才像是人过的日子。
他将点心推过去,“你尝尝,这个店家好手艺,点心里包了一包乳酪……”
桐桐拿了一个尝了,外皮酥脆,里面奶香浓郁,甜而不腻,再来一口满是茉莉香的奶茶,不由的点头:“好吃。”
小皇帝便笑了,“是吧?是好吃吧。”他眉飞色舞,却又歪头看坐在对面的女官,“林大人……似是有些心事重重。”
刚才隔着玻璃看了她很久,她那眼神像是一个过客,带着某种迷茫看着周遭。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因他们而起,可回头看她,却发现最迷茫的好似是她一般。
所以,“林大人,你在想什么?”
桐桐看着窗外,然后叹了一声,声音压的小小的:“陛下,这般大变之下,会演变出什么来……臣并不知道。”
小皇帝却笑了,“所以,你在惧怕?”
当然会惧怕!而今,船一起航,船会开往哪里去,自己并不清楚。四爷手里的活自己干不了,因此,自己得干四爷本该干的活。
他想叫自己掌舵,可面临巨变之下,穿梭在大街上,有那么一瞬,她真的有些不知所措。
大浪一旦起了,很多情况人力难以掌控。
但这种惧怕又怎么能说给小皇帝听呢?她没回答这个问题,只笑道,“陛下,臣许是……伤春悲秋,因天气不好,心情有些低落而已,无碍!”然后又问说,“陛下您呢?臣以为,您该找个人一起坐在吃点心喝奶茶。”
小皇帝脸一红,难得的腼腆起来。正要说话,外面有人催了,他叹了一声,“得回去了。能坐在这里,也是偷闲呢。明儿得议事,今晚得看折子。再耽搁就得熬夜了。”说着就起身,“林大人,朕若是遇到不可解的事,便去跪神龛。跟祖爷爷祖奶奶说说话……天地无言,神佛无言,祖宗亦无言,可朕每次又都能得到答案。不若,您回去拜拜娘娘仙!”
桐桐:“……”娘娘是娘娘,仙是仙,娘娘从来都不是仙。
她目送小皇帝走远了,一个人把剩下的点心和奶茶都用了,这才准备回家。可要出店了,店家喊住了,“贵客留步,还没结账呢。”
桐桐:“……”她只能摸钱袋:“多少钱?”
“五两八千钱。”
这么多?
“那位小公子说,最近记下的账都归您结。”
桐桐:“……”这孙子果然是很孙子。
她结了账,摸了摸空荡荡的钱袋子,瞬间被拉回现实。
回府之后,家里还都在等着她用饭呢,周碧云催说:“赶紧去洗手。”
桐桐去洗手了,洗出来看着摆在的神龛,她的视线落在神龛上供奉的娘娘仙身上。她还是那副样子,骑着马,挂着药葫芦,手持长|枪,威风赫赫。
周碧云回头一看,见这孩子对着娘娘仙愣神,就问说,“怎么了?心有不安就拜拜。”
桐桐没拜,问周碧云,“娘娘仙……无所不能?”
“当然!心怀慈悲,勇武无可匹敌,自然无所不能。”
还有呢?
黄蕙荃牵着个小小儿进来,跟孩子说,“去拜拜,保佑我们曜哥儿无病无灾。”
小小个路才刚走稳的孩子,果然就去拜了。
桐桐一把将孩子给抱起来,“饿了没有?姑姑回来晚了,下次不等姑姑了,好不好?”
“吃……吃……糖豆……”
“吃糖豆了?谁给你吃的?”
曜哥儿的嘴角还粘着糖渍,“小姑姑……”
“小姑姑坏蛋……都说了不许给你吃糖,怎么又喂你了?”
季瑛从外面跑进来,冻的脸通红,“以为是果酱和乳酪做的糖,谁知道商家撒谎,他们还是放了糖了,只吃了一个,没事。”
黄蕙荃接了孩子过去,“小姑说没事,那就没事!”
桐桐转过去问季瑛,“二姐呢?怎生还不过来?”
“她不想吃。”季瑛嘟嘴,“三姐,你现在越发威严,你一说话我都怕了。”
桐桐叹气,这事怎么办呢?这两年出的唯一不好的事便是仲琴的事。市井繁华了,娱乐就多了。有那编话本子的人,把仲琴和齐二的事编成了故事,多了许多艺术加工,但知道的人都知道那说的是齐二。
齐家当年显赫非常,林家现在非常显赫。而两家呢,有许多可以创作的戏剧冲突,比如林家的老爷曾是齐家那位的属下,结果呢,境遇翻转了。一个沉入地狱,一个异军突起,成为新明数一数二的权贵之家。
这里面呢,才子佳人,女官武将,阁老大臣,细作卖国,融合了各种的元素,将这些放在故事里,当然看点无数。
于是,这话本大火,火到人尽皆知的程度。
可你拿这种文人怎么办?人家又没有指名道姓,不过是透过一个故事联想到那里而已。这算是触犯律法吗?算不上嘛。
更是有许多的戏班子将这个故事搬到了舞台上,戏剧那词儿写的真好。
也因此,仲琴成了大家都知道的‘才貌佳人’,有很多据说的爱慕之人,可也叫更多的正儿八经的想娶儿媳妇回去的人家打了退堂鼓。
这种事,饶是她父亲贵为阁臣,她妹妹乃朝中新秀,也不能阻止人言。
周碧云暗地里叹,说这就是所谓的红颜薄命。很多是非皆是因长相而起,围着美人的,总有数不清的故事。
桐桐抬脚出去了,直奔林仲琴所在的小院,她的卧室里哪怕是冬季也是鲜花盛放,她坐在榻上,只看着窗外出神。而今人越发清瘦了,瘦了之后也越发清丽了。
今年她二十一了,其实也才二十一岁而已。
她一脚踏进去,对方才看过来,然后淡淡的笑了一下,“回来了?又晚了。这么冷的天,该早点回来的。”
桐桐站着没动,问说,“还只是想嫁个好人家吗?”
嗯?
“去年重阳,登山的时候顺着一条路走,路不通,巨石从山上滚下来了,拦住了去路。要走上山,得重选一条路,于是,换了个方向,也没耽搁咱们到山顶呀。你呢,现在就是这样,巨石拦路,然后你就蹲在这石头边上,想不通,天天的问这石头就下来偏拦了我的路了?”
说完,她转身出去了。
雪花落在身上,话扔给了仲琴,但这些日子心里的那一丝迷茫也随之而去了。
巨变之下,就如巨石滚落山头,需得规避风险,在滚滚巨石的浪潮中闯出一条路了。这样的局势,舍我其谁?
没错!就是如此:我若不行——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