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事故

熟悉的车铃让马丁睁开眼。

他知道那是早晨第一班蒸汽列车抵达。

班车通常在七点零五分左右到白桦木公寓外的南十字街站台,停留五分钟后,它会继续向北,一路开往城外终点站的格瑞普大学。

马丁起床洗脸,盐水漱口,套上大衣,脚蹬皮鞋提箱出门。

公寓大门口,门童小麦克递给他一份报纸,声音充满朝气:“马丁先生,您今天的《纽伦日报》。”

马丁掏了掏包,放了一枚便士在少年手上:“下次可没有了。”

“感谢您,马丁先生。”

小麦克双手接过小费,满脸高兴地放进贴身衣兜里。

白桦木公寓是五十年前建造的房子,毗邻卡姆河,老旧但干净,单人间每周4银镑的租金在本市算得上物美价廉,住这的几乎都是长租客。

与大多租客一样,马丁也没什么钱,光是支付地下室每周3银镑的房租都肉疼——但好在比楼上屋子要便宜一点。

能省一点是一点。

但比起经常翻垃圾堆找食物的小麦克,他还是要宽裕得多。

本来这幢廉价公寓不需要门童,房东也不愿增加这笔开支,但小麦克不要薪水,他只求能在公寓门房老吉米的屋外搭个小帐篷睡觉。

老吉米也替他说话和担保,于是小麦克才留了下来。

在格瑞普市,一个无依无靠的半大孩子,既不偷窃也不混帮派,靠正经手段谋生,这不容易。

加上小麦克经常主动帮马丁跑腿,收送东西,倒垃圾,懂事勤快,马丁也力所能及拉这孩子一把。

马丁快步走到街上。

南十字街站台上,已聚集了不少等车人。

男人大多头戴毡帽或高礼帽,持各式手杖,女人们包着厚实长裙,长发或盘或卷,配以各种精巧发饰,手臂上挂有装饰小包。

马丁走上站台,摸出兜里的老旧黄铜怀表。

七点二十五。

下一班车即将抵达。

他收起怀表,展开手里报纸。

《纽伦日报》今日有两个头版。

「教育投入仍在加大」:宝石城大学获得罗斯基金会600万金镑捐赠,大学称会将这一笔募捐投入医疗、交通、教育等多项重大研究……

「联邦发布」:经统计,新地联邦共和国去年犯罪率降至近五年最低,联邦经济增速则跌至近十年最低位,www.youxs.org……

哐车——哐车——

列车行进声让马丁折起报纸,看向前方。

地上铁轨延伸的远端,一辆喷着白烟的蒸汽班车缓缓驶来。

蒸汽车长八米,硕大的罐状发动机固定在车头,粗长的铜制烟囱不断往外呼出热气,两排铁轮卡在地面铁轨上,车体沿固定轨道稳稳前进。

驾驶员坐在露天的简陋驾驶室里,双手熟练操作调节杆,拉起摇铃。

今天是领薪日,马丁心情不错。

他是格瑞普大学的图书管理员,6银镑的周薪相当微薄,但勉强能填上房租、报纸和日常食物消耗的费用。

够基本生活,也还好。

不知不觉,社畜陈久从地球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二十一年。

从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成长为二十一岁青年马丁·威尔逊,适应新环境、接受变化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好在时间是填补裂缝的优质粘合剂。

二十年过去,陈久早就适应了黑发青年马丁这一身份。

他顺利自然地融入了格瑞普市的大环境,除去保留了地球人陈久的知识和经验,以及脑子里多了个古怪铜球,日常与其他市民没有任何差别。

……

车铃声戛然而止。

蒸汽班车停在距站台还有三十米远的地方,没有再前进。

站台上不少人开始抱怨司机操作不当,耽误时间。

马丁却感觉不对劲,远远望去。

车头司机回头看了眼车厢,他一下从座位上窜起来,丢下车就跑。

同一时间,车内乘客们也争先恐后地从门里往外挤,还有人从车窗直接往外钻,男男女女乱作一团,也不知车子出了什么事故。

“司机这个混蛋竟然第一个跑!”

“着火了吗?”

“没看见冒烟,应该不是汽室和稳压器的问题。”

“难道车上有毒蛇,还是有人抢劫……”

站台上,人们也开始窃窃私语。

马丁观察到,除去最先跑出来的几个人,后面试图逃离的乘客一个个被某种诡异力量拽回车上,蒸汽车里爆发出乱糟糟的哭喊和咒骂声。

几秒钟后,这些声音尽数消失,车内变得鸦雀无声。

周围人终于意识到出事了,开始大喊疏散,找警察帮忙。

更多人选择了四散逃难,远远避开那形迹可疑的蒸汽班车。

很快,站台上就剩下马丁一人。

马丁不是不想跑,只是被一股来自体内的古怪力量定住手脚,浑身动弹不得。

那力量来自意识中铜球,它飞速转动,发出咔嚓咔嚓的齿轮咬合声。

这铜球是马丁穿越到这世界就在脑海里出现的,之前怎么呼唤都没任何回应,也没法子驱动。

平时它一直缓缓自转,就像一个地球仪,重复转了二十一年。

偏偏在这危险关头,铜球给自己整定住了。

马丁气得要死。

不帮忙还关键时刻拉胯是吧?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不要动。”

不知什么时候,站台上多了一个身着风衣的独眼男人。

他身材高大,左眼绑了一个黑眼罩,右眼锐利,胸口别有一枚警徽。

独眼男人从腰间枪套里掏出一把木柄燧发手枪,熟练地装填火药和子弹,双手持枪,远远瞄准那死寂的蒸汽班车。

“保持镇定。”

独眼男人叮嘱说:“车里有极度危险的罪犯,如果移动,很可能变成他的攻击对象。”

站台斜前方不远处,有个正逃跑的短发男子突然僵住。

他衣服里不断渗出水来,很快浑身湿透,他脸上长出大小不一的水泡,这些水泡膨胀起来后迅速溃烂。

面目全非的短发男子身体踉踉跄跄,他双眼变得血红,脖颈血管暴起而发黑,他身上血肉飞速溶解成一地粘稠血水,慢慢剥离出里面的人体白骨。

遭受折磨的男子弓起白骨脊椎,他在地上挣扎想爬起来,却连续摔倒两次,让仅剩的脆弱骨骼碎裂一地。

很快他就不动了。

独眼警察目不斜视,缓缓道:“就像他一样。”

马丁忍住上涌喉咙的酸涩呕吐感,不去看那受害男子惨状。

他移开目光,发现本市一向行动迟缓的警察竟已经集结完毕,二十几名警察迅速封锁了街道两旁,疏散了靠近的平民。

只是头戴铁盔帽的警察们此时如临大敌,一个个躲在各种掩体后,他们握紧手里的燧发长枪,远远瞄准蒸汽车所在的中心处。

空旷的轨道上,蒸汽车忽然轻轻摇晃。

大量红白相间的黏着液体从车内流淌下来,将地面染得就像打了蜡一样光滑。

嘎吱——

车门脱落,砸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一个高大的黑衣男人从车门洞走出来。

说是男性,马丁也仅仅靠衣着和身形做出判断。

这人脖子以上的皮肉消失无踪,露出皮下干净的白色颅骨。他头部血肉虽然不翼而飞,但大脑小脑依旧完整,众多粗细不一的复杂神经连着大脑和眼眶里的一对眼球。

就像是有一个无比精密的外科医生,将男人所有肌肉与脂肪精准剥离,留下完整神经纤维、脏器、血管和大脑组织构成的人体标本。

光是看到这模样,就让马丁非常生理不适。

失去皮肉的男人浑然不觉,他从衣兜里掏出火柴,擦燃后点上一根香烟,咬在细密牙齿间吸了一口。

白烟在他喉咙里上下运转,缭绕往返,又从白骨森森的口中呼出。

他缓缓扭过头,视线落在了马丁身上。

马丁浑身皮肤像被针扎中一样刺痛,但他不敢动弹,只得努力忍耐。

砰!

独眼警察手中,燧发手枪枪口冒起一缕白烟。

白骨男人脑袋晃了晃,吐出嘴里的一粒子弹。

这仿佛是个信号,街道两旁警察用燧发长枪朝目标人物交叉开火。

砰砰枪响不绝于耳,火药引发的白烟飘荡街头。

子弹不断击中男人的颅骨,却像撞上钢铁一样,叮叮当当直响。

白骨男人叼着烟,没事人一样一步步朝这边走来。

独眼警察迅速装填火药,继续开枪。

他催促马丁:“快走!”

话才出口,独眼警察身体忽然被一股巨力掀飞,撞在站台后的墙上,短时间失去了行动能力。

白骨男人站在了马丁面前。

他用依旧完好的手指夹着烟,眼窟里的两只眼球以一种奇怪目光扫视马丁。

白骨男人咧嘴一笑,另一只手捏住马丁脖子:“幸运小子。”

“回答我一个问题。”

“答错,死。犹豫,死。”

马丁脑子疯狂运转,思考任何可能逃脱的办法。

一瞬间数十个念头闪过,他却找不到任何一个有用的。

白骨男人弹了弹香烟的烟灰:“听好。”

“一个叛徒回头,一个好人叛变,这两个哪个是好人?回答。”

马丁咬牙说:“都不是。”

男人呼出一口烟:“恭喜,回答正确。”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点我最清楚不过。”

“奖励是,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马丁脸色难看。

答案不重要,对方就没想过放过自己。

脖子上箍紧的力量一点点加强,马丁无法控制手脚,张嘴疯狂吸气,他能感觉到自己意识越来越模糊。

铜球,来点作用啊铜球!

整整二十一年,你唯一的作用就是坑死我这个宿主吗?!

你再不来点作用老子不藏了,告诉这怪物你的存在!让他来陪你玩!

……

白骨男人身体微微一颤。

手指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扼住青年脖子的左手莫名失去了控制权,然后是左肩……现在半边身体都麻痹不能动,整个变化发生在一瞬间。

更让他惊愕的是,体内超凡力量也在疯狂流失,涌向自己手中那意识模糊的年轻人。

这是……自己瘟疫使者的力量在被回收。

不可能!

瘟疫女士早已被天国攻破了圣堂,彻底被肢解破坏,不可能这么快就复苏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忽然,男人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地面,看到一双红色高跟鞋,以及两只纤细的女性脚踝。

尸身倒下,昏迷的马丁也摔在地上。

无头尸体后面,一个留鱼尾辫的女人将手中军刀回鞘。

刀一回鞘,就变成一把小洋伞,被她拎在手中。

她蹲下摸了摸马丁的脖子:“就活了这一个。”

女人看向四周:“所有人,扩大搜索范围,务必在最短时间里找到疫虫瑞比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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