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经理办公桌后面的小孩抬头看了张顺一眼,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坐的招手,又继续埋头写起来。
张顺坐下,有些拘谨的打量着四周,本能的认为这小孩是经理的儿子,正在做假期作业,不过这个刻板且错误的印象在小孩从桌上一个古色古香的烟盒中拿出一支烟递给张顺并帮他点上,又自己点了一支之后就彻底的打破了。
“来应聘的吧?”小孩慢条斯理的将桌上的一个烟灰缸推到桌子边缘,正好位于他和张顺的中间。
张顺木然的了点头。看着一个十岁模样的小孩优哉游哉的吞云吐雾,他本来想念叨几句的,但见到这小家伙抽烟的样子比自己还要纯熟得多,还是决定不管了。这客栈处处透着古怪,门童是个俊和尚、大堂里坐着个丑道士、接待员长得就像是从两岁孩子的画里蹦出来似的……谁又能猜到这个小孩是什么路数?
身为前异能者,张顺对怪异事物的接受能力远非常人可比。
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在狭小的经理室里吧嗒吧嗒的抽着闷烟,没一会就烟雾弥漫起来,张顺被薰得热泪盈眶,连忙起身打开门,这才觉得能够稍微喘上一口气,那小孩倒是满不在乎,苦思着什么抽完了烟,开口问道:“嗯,招聘书上写着什么你先说来听听。”
小孩的话音里透着一股子亲切,根本不是一个孩子能够表达出来的语气,这让张顺感到有些别扭,不过毕竟是来蹭……是来应聘的,在饱餐一顿之前,态度一定要保持恭敬!他老老实实的把红纸上写的东西背了一遍。
听到张顺说“薪水随便开”,小孩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像极了喝过酒的和尚。他二话不说拉开办公桌的抽屉就开始翻腾,抽屉里的东西被捣鼓得“哗哗”直响,也不知道放了多少零碎,翻到第三个抽屉后才终于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纸。
“你说吧,月薪要多少?保险什么的就不给你办理了,你自己估摸着把薪水提高一些就行。”将纸摊在桌上,小孩提着笔看向张顺。
张顺讶异的问道:“……这就要了?聘保安不先问问能不能打或是有什么一技之长吗?这不会是什么非法组织在招下线吧?”
“招什么合同上已经写清楚了,再说你等发工资的时候不就知道了?说你预期的薪水吧,既然肚子饿了,就快点签完了你去吃饭。”小孩微笑着说道。
张顺吃了一惊:“你……这是读心术?”
“你肚子的叫声没你想象的那么小。”小孩的笑容更盛
张顺老脸一红,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面前的人虽然看上去只是个小孩子,但他的言行、气度却让张顺觉得他面对的是一个儒雅、敦厚的长者。
看到张顺一脸的窘相,小孩收住了笑容,说道“没关系,无论你愿不愿意签这合同,这顿午餐都算客栈的,管饱。”
小孩都这样说了,张顺还能说什么呢?他结结巴巴的说道:“薪水是吧?那就一……两……三……两千吧?”抬头见到小孩看向自己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复杂,又连忙改口道:“要不……一千五也行?”
作为一个穿得像个乞丐,并且刚刚被识破了蹭饭目的的人来说,张顺觉得这个价格挺合理的。
小孩又笑了起来:“就两千吧,凑个整数,免得将来你说我亏待你。”说着在纸上写下了两千的字样,又从抽屉里翻出一枚印章盖在纸上。
张顺心中大定,先不说能不能真的领到薪水,哪怕只是在这里蹭一个月的饭也是好的!另外住宿问题也得到了解决,“无福客栈”里里外外都透着古怪,但只要不是叫龙门客栈,呆在这里至少应该没什么危险,不会被人剁碎了卖。
小孩将那张纸和一个特大号的印台一同递过来,说道:“合同你仔细看看,觉得没问题、愿意干,就签字、盖手印,要左手的,全掌。”
张顺接合同时的样子如临大敌,深呼吸三口准备迎战那些只有律师才能看懂的绕口令,定睛一看却发现合同写得极为简洁,大概只要识字的人都能看懂,整个合同总共居然只有四条:
第一条写着甲方与乙方建立劳动关系,甲方是无福客栈,乙方是一条横线后面写着(三保);第二条阐述了三保的具体职责,为保安、保镖、保姆做了一下名词解释;第三条写了张顺将得到的待遇,也就是月薪两千元整;第四条是合同期限——十年,后面特别注明了如违反合同,将遭天打雷劈。
张顺看着“天打雷劈”四个字有些暗暗心惊,这种级别的誓言常与“欺师灭祖”联系在一起,而且早在几千年前就已经退出历史舞台了,现在的人赌咒发誓带上全家老小性命都不带眨眼的。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张顺在遇到“胖子”库柏后就已经失去了一切,现在除了一条命,别人还能图他什么呢?按了按印泥,他在合同上拍了一个血红的手印。
小孩将合同拿起来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张顺,好名字,以后你和他们一样,叫我老板就行,我的名字你暂时没必要知道。”说着像是在晃拍立得照片似的拿着合同乱甩,没甩几下那份合同居然“呼”的一下烧了起来,放出的光芒差点刺瞎了张顺的眼睛,一张合同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就烧得干干净净,跟点镁带似的。
张顺觉得经理室的空气顿时变热了几度,然而那只捏着合同的手却仍旧白白嫩嫩,没有烧伤的迹象,他他四下张望,结结巴巴的问道:“这个……怎么……怎么就烧了?这你纸上抹什么东西了?”
小孩子老板搓了搓手,如释负重的叹了口气:“这是烧给天看的,天打雷劈不是开玩笑,违反了合同就会挨劈,保证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活不了,当然,对你对我都是一样的。”说着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张顺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这无福客栈到底是什么路数?市六院的后墙倒了?”
清济市第六人民医院就是所谓的精神病院。
老板也有些惊讶:“你不知道?奇怪,我先问问你,你现在修到哪个境了?筑基?练气?应该还没到结丹期吧?”
张顺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修真者啊?难怪弄得神神鬼鬼的!”
修真者是中国的特殊人群之一,和印度的苦行僧、西方的隐修者很像,不同的是修真算是开发自身潜力的一门技艺,而苦行、隐修都是和信仰有着最直接的关系,张顺听不懂筑基和练气,但是曾经听人说起过“结丹”这个词。
听了张顺的话,老板更加惊讶了:“你不是修真者?……那也没关系,现在开始修好了,以你的天赋,一定会进步神速的。”
“我是……异能者。”张顺一副心虚的样子。
一般来说异能者都不会和普通人说明自己身份,一是怕引起恐慌,二是怕惹上麻烦,三是怕被当成神经病,不过既然大家都不是普通人,说出来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然而老板听到异能者这三个字后,却突然失去了原有的风度,“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表情虽然仍没什么变化,但声音却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颤抖:“异能者?这……这真是浪费!唉……好吧,你的异能是什么?说不还有些用处。”
“咳……刚才我的话没说完,我是前异能者,异能在……在昨天晚上被人夺走了。”
老板如泥塑般的楞了半分钟,这才重新恢复了平静,然而脸色却是十分难看,缓缓说道:“抱歉,刚才有些失态了。”
张顺连忙说道:“没关系,没关系,不过这件事可不怨我,是你急急忙忙的让我签合同,又急急忙忙的烧给天看的,对了,你为什么一开始就认定我是修真者?”
老板深呼吸一口,缓缓说道:“招聘书上有玄虚,普通人看着是欢迎光临,有一些修真天赋的人看到的是月薪一千,天赋不错的是五千,很好的是一万,极佳的是自己开,而天赋越高的人,成为修真者的机率就越大,也就是常人说的机缘。”
这下又轮到张顺情绪激动了:“敢情我这最高级别的天赋只要了两千的月薪?比我低一档的都能拿一万?这不是亏待,这是剥削啊!”
老板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张顺确实吃了点亏,而客栈方面的损失却更大,在签合同的时候双方都是满心欢喜,现在的情况却像是两败俱伤,人生不如意之事果然是十之**——搁这间办公室里变成了百分之百。
张顺也觉得老板刚才的失态有些不正常——虽然失态这个词和一个小孩联系在一起本身就很不正常,他试探着说道:“你要高手再招就是了,大不了我不要工资,你就当来了个白吃白住的人。”
老板摇头道:“三保的名额只有一个,合同只能烧一份,如果没有合同约束着,真正的高手又有谁管得住?招来可能更加麻烦。”
张顺这下终于明白过来,看着老板郁闷的样子,他转移话题问道:“你说的修真天赋是怎么回事?”
老板正色道:“修真天赋在西方被称为精神力,在日本被称为灵力,拥有极佳的天赋意味着你在修真时的进步会比别人快得多。”
张顺一听这话又高兴了起来:“那挺不错的,正好异能没了,我就修真,反正天赋够高,修真会很快吧?”
老板又摇了摇头,看向张顺的眼神变得悲悯:“可惜,你是没办法修真的,虽然你的异能没了,但是身体还是属于异能者的,经脉和普通人有着极大的区别,完全没办法修真,天下不可能有修真的异能者,天道不允许有这么强大的人出现。”
张顺喜气洋洋的脸立马就垮了下来:“这么说……我现在没异能,也不能修真,就是个……废人?”
老板看了看张顺麻杆儿似的四肢,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要我补充的话……你废得很彻底。”
张顺重重的叹了口气,敢情自己这么高的天赋是白白浪费了,难怪老板会激动成那个样子,想来有这么高天赋的人应该是很少的。不过转念一想他又高兴起来:“这么说,你还得按照合同里写的那样,每个月照付我工资,还得包吃包住,否则就要被天打雷劈?”
以前一个能拿四十万美元的任务他看不上眼,现在为了每个月两千人民币的薪水而高兴——幸或不幸,换个角度和立场,二者很可能同是一回事。
老板没有理会张顺的沾沾自喜,意味深长的说道:“你先跟着和尚和道士去吃饭吧,至于实力的问题……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的,当三保不是件容易的事,你前面的几任都是被人杀死的,薪水我会照发,但能领多久还是得看你自己。”
张顺一楞,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这确实是个极为严峻的问题。当无福客栈和修真者联系在一起时,危险性肯定就比普通旅馆要高得多,但犯得着前几任部是被杀死的吗?
看张顺满脸悲凄,老板轻声安慰道:“你也不用太害怕,我会尽快找到办法的,只要你愿意冒险和努力。”
张顺只能苦笑,不知道该说什么。事已到此,估计吃后悔药都没用——老天还在那还看着呢!他站起身,向老板伸出手:“那就……等您的好消息了,希望我能晚点死。”
老板伸出手和张顺握了握,瞄了一眼张顺的肚子,坐下后摊开一张白纸开始“写作业”。
两人刚才此起彼伏的体验着悲喜的无常,严格说起来双方都没有错——老板是见猎心喜忙着给合同,张顺是心虚蹭饭忙着签合同。自古冤假错案不少,糊涂合同却是中外难得一见,之后老板得去给张顺想增强实力的办法,张顺得去思考晚些死的策略,仔细算来,二人倒是确实很有缘份,或许这就是老板口中的“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