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早上天气阴冷,大雾茫茫。临近中午时,突然放晴,太阳晒得人从里到外都暖暖的,这是岳县过小年的好日子。
赵东阳家正在杀年猪,而且昨天提前邀请的客人今天都来了。
石师爷一家人,他家两个大儿子也来了,老大叫石子正,老二叫石子固,都长得五官端正,文质彬彬。
一起共过患难的苏家人也被邀请,苏灿灿、苏荣荣和苏母都来了,苏父因为要看铺子,所以没来。
账房先生庞爽、金掌柜、李大夫都各自带了一两个孩子来吃杀猪宴。
胡三哥一家人帮忙杀猪,赵大贵和赵大旺帮忙打下手,热热闹闹。
胡三哥心想:赵地主年年搞杀猪宴,但今年的客人跟去年的客人大不相同了!
真是物是人非!赵东阳也有些感叹,去年来的客人有族长赵嘉仁、亲兄弟赵北山和赵南水。
结果赵嘉仁跟他闹翻脸了,赵北山和赵南水都被判刑,如今两人都在采石场做苦力呢!
回忆起去年的言笑晏晏、勾心斗角,凄凉感油然而生,赵东阳心里五味杂陈,既有悲哀,又有喜悦。
去年他还在为招不到上门女婿而发愁,今年女婿唐风年颇给他长脸面。
石师爷、庞爽、李大夫和金掌柜正坐在一起喝茶,说说笑笑,很有共同话题。
王玉娥陪几位夫人聊天,闲话家常。
赵宣宣是个孩子王,带着晨晨,正跟一群孩子玩丢沙包。
挑中院子东边的一大块空地,两端用木炭画出两条长线,一个人站中间,两个人分别站在两条长线之外,线外的两人用小沙包砸向中间的人,谁被沙包打中了,谁就被淘汰出局。
没被打中,就继续跑来跑去,躲来躲去,像猴儿一样,灵活地乱窜、闪避,直到被打中为止。
有几个人玩得笑嘻嘻,大汗淋漓,把棉袄的扣子都解开散热。
晨晨人小,跑得不灵活,第一下就被沙包打中肚子,无奈退场。她本来还想耍赖,赵宣宣一把抱起她,笑着哄一哄,然后在旁边看别人玩,乐得拍手、喝彩,蹦蹦跳跳。
石子正和石子固对杀猪和丢沙包都没兴趣,主动向唐风年提出,想去参观他家的书房。
书房里有赵东阳以前收集的字画,赝品和正品混作一堆。
石家两兄弟毕竟在京城开过眼界,见过大世面,又念过十多年书,还都是秀才,颇具慧眼。
“风年,这幅牡丹画是赝品,没有收藏的必要。”
“这幅山水画颇具意境,估计价值不菲。把它跟那些赝品放一堆,真是埋没了!”
……
唐风年不懂书画的行情,好奇地问:“依两位师兄之见,这幅山水画价值多少?”
石子正仔细欣赏,爱不释手,不答反问:“你买来时,花了多少银子?”
唐风年无奈摇头,道:“这些画都是岳父所买,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石子固道:“依我看,至少要卖一百两银子,才不算辱没它。”
唐风年不动声色,暗暗吃惊。
石子正小心翼翼地把画重新卷起来,放回匣子里,问:“风年,等过完年,你要不要随我们去京城玩?”
唐风年斟酌片刻,尴尬道:“我没有国子监入学的名额,去了也无所事事。”
石子固不以为然,道:“怎么可能无所事事?那里天天办诗会、茶会,以文会友!如果被贵人赏识,更是一步登天!”
“跟繁华的京城比起来,岳县只能算犄角旮旯,读书人在这里没什么飞黄腾达、光宗耀祖的机会。”
唐风年笑容清浅,婉拒道:“我学识浅薄,如果骤然去见识京城的繁华,我担心被浮云遮望眼,反而迷失本心。”
石家两兄弟不约而同地笑起来,石子正道:“风年,你不懂这世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宁愿选择前者!”
赵宣宣忽然在外面唤道:“风年,开席了!”
晨晨笑嘻嘻,学赵宣宣说话,拍手道:“风年,开席了!”
赵宣宣忍俊不禁,轻捏她的小脸蛋,带她去坐席。
晨晨不黏石夫人,反而最爱粘着赵宣宣,一口一个姐姐,说话软软糯糯,又嘴甜。
男女分席而坐,十道菜陆续上桌,甜酒煮得热乎乎,酒香四溢,跟肉香相得益彰。
晨晨最爱吃肉丸子,她直接用手抓着吃,有点粗鲁,又憨态可掬。
苏灿灿和苏荣荣都兴奋地跟赵宣宣说话。
石夫人打量苏家的双生姐妹,笑道:“真像,几乎一模一样。苏夫人,你平时会不会认错?”
苏母微笑道:“看背影会认错,看脸就不会错。”
说话间,苏母忍不住多瞅几眼隔壁桌的石家两兄弟,心里有些特别的想法,心想他们一表人才,如果能给我做女婿就好了,但不方便说出来,怕被嘲笑高攀,或者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微笑道:“您家的两个儿子也挺像,一看就是亲兄弟。”
石夫人笑道:“他俩形影不离,吃住都在一起,念书也在一起,可不就越来越像了?”
隔壁桌,石师爷眼看两个儿子大口喝酒,心中震惊不已。
儿子们从京城回来之后,变得让他陌生,酒量看上去比他这个当爹的还要强些,而且言语中总是透出醉心于功名利禄的意思,穿衣衫也挑绫罗绸缎,学会了攀比和精致。
石师爷试探着问:“子正、子固,你俩在外面也天天饮酒吗?”
石子固道:“爹,在京城不会饮酒,会被别人嘲笑是乡巴佬。”
石师爷感到好气又好笑,哭笑不得,严肃地道:“别人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岂不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现在我有点后悔,不该让你们这么小就出远门。”
石家两兄弟对视一眼,不敢再添酒,也不敢再侃侃而谈,被教训得有些羞惭。
赵东阳最擅长打圆场,起身向石师爷敬酒,笑道:“孩子迟早要长大,要学会饮酒,这就像小娃娃学会走路一样,不用父母抱了,父母反而不习惯。”
石师爷卖赵东阳一个面子,接受敬酒之后,没再教训儿子,但心里终究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