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里面并没有人,活着的死了的都没有,除了斑驳的血迹和七零八落的桌椅,也没有任何动静,所以显得分外的压抑,刺鼻的血腥味却告诉来客这里发生过什么。
路五叔不敢多呆,顺着那块礁石又爬了下来,想了想又回身捏住一只深深插在船舷上的羽箭,用了很大的劲才拔了出来,箭镞居然还带着倒刺,难怪这么费劲。
“回家!船上啥也没有,这个带回去吧,以后如果有人打听什么,我们如实告知就行了。”
海生点了点头,接过父亲手里的羽箭,连忙把父亲的外套递了过去,等父亲穿好衣服,两人就如过来那般,慢悠悠的往回摇着船,那支黑色的羽箭被随手插在了装八爪鱼的鱼框子中,箭羽黑色的羽毛在海风中微微颤抖着。
遇到这么诡异的一艘沉船,让两父子今天已经高兴不起来,一路上谁都不愿意说话,气氛有些压抑,海生的好奇心已经淡去,驾船的间隙看了看那支羽箭,心里多了一丝恐惧。
路五叔回头看了看远处的海湾,天气已经慢慢的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将整个海岸映照得血红一片,那艘沉船也慢慢的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可是那些船头的血迹却一直在他的脑海中萦绕不散。
杀人?对眼前这对父子太过遥远,路家村荒僻贫瘠,村里不是没有过纷争,那却像是夫妻之间的打斗,无伤大雅,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伤亡,所以路家村也算是一方净土,大家都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每天为了生计而奔波,为了吃得更好穿得更好而忙碌,这艘船就像是一块石头,给他们平静的世界掀起一阵涟漪,但涟漪就是涟漪,自然会散去。
路五叔和海生回到村子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刚刚把船停好,两人还没来得及把八爪鱼抬下来就看到九儿娘和九儿飞奔而来,九儿怀里还抱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
小家伙学名叫一文,还是村里最有文化的老人路大海老汉给取的,说他最有文化也就仅仅限于村里干货的统计、分类以及换回物资分配的计数都是路大海老人做的,而且做事公平公正,很是受到大家的爱戴,一文出生的时候恰好夏季初临,正是渔汛来的时候,兆头很好,所以取了一个村里人看起来文绉绉的名字,路大海老汉还笑称以后九儿再生一个儿子就可以叫一武,多吉利,惹得九儿都红了脸。
一文今年才一岁多一点儿,小名叫钱钱,连起来就是一文钱,大家都这么叫他打趣他,他也习惯了,只要有人喊一文钱,他就会回头表示我知道你们是在叫小爷我,然后摇摇晃晃的自顾自玩耍去了。
由于全村子加起来也就百十来户,九儿的家虽说在村子的东头,但是回娘家好像也不要车马劳顿,只需要端着一个饭碗盛上白米饭,走上几步就可以回娘家吃到路五婶亲手腌制的咸鱼。
“一文钱,来给舅舅抱抱!”
看到母亲和姐姐带着孩子过来迎接他们,海生略显压抑的心情总算是彻底放松下来,家人带给每个人的感受其实就是安心、踏实。
一文钱挣脱母亲的怀抱,蹒跚着向舅舅跑去,海生一把搂抱了起来,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小家伙眼尖,却是看到了被他舅舅随手插在鱼框上的黑色羽箭,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向那边不停的摇着,海生怕箭镞上的倒刺伤到他,不肯拔出来给他玩,于是海滩上就多了一个小家伙的哇哇大哭,九儿原本要去帮忙搬鱼,可是小孩子一不高兴哪里还要什么舅舅,还是自己母亲的怀抱最能给自己安慰,死活不肯让舅舅抱着,海生无奈的把孩子递给姐姐。
“调皮蛋儿!”
在九儿的安抚下,一文钱很快安静下来,靠着母亲温暖的怀抱早就把那根奇怪的细棍子忘记了,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又满是好奇的看着外公和舅舅搬鱼下船。
在父子俩忙着搬鱼的时候,九儿娘把下午小鱼儿他们救下来一个漂亮女人的事情也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自家的两个男人,有的事情,还是需要自家男人去做决定和拿主意,毕竟路五叔在村里有很高的威望,首先这么多年带队去镇子换物资从来没有出过错,其次又是村里为数不多见过世面的人,并且两夫妻在村里的人缘和辈分原本就不低,老村长都已经六十多岁,村里平时的一些邻里纠纷基本都是让路五叔出面调解,可不要小看了辈分这个东西,任何宗族都有族谱,辈分排行很多时候可是比律法都要更加管用,何况一些像是被文明遗忘了的不法之地,宗族高辈分的一些宗亲族亲往往可以决定很多事情,最基本的维持着一个地方的次序。
“一个有身孕的女人?”
路五叔皱了皱眉,不由自主的想到海湾那边的沉船,难道是那艘船上的幸存者?这是最有可能的,海湾距离村口其实并不太远,而且下午又是涨潮,海水上升自然而然的会向着村口飘过来。
“爹,难道是……”
海生刚刚要开口说话,就看到父亲沉思的脸庞,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他也觉得这件事情不会只是单纯救一个人那么简单,尤其是他知道那艘船是怎么沉的,那黑色的箭羽不是普通人能够拥有的。
路五叔简明扼要的把回来路上碰到的沉船也告诉了九儿娘和九儿,心里不知为什么隐隐有些不安,轻微叹了口气,但愿海神保佑,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不要给自己村子带来麻烦才好,看到九儿和九儿娘吃惊的表情,有一些话多说无益。
“老村长让你回来就去祠堂那边议事。”九儿娘边整理鱼框里面的八爪鱼,随口和五叔说道。
“海生,你和你娘你姐一起把鱼拖回家里去,我先去祠堂,商量完再回家吃饭。”
五叔吩咐了一声,大踏步的往村子祠堂那边走去,淡淡的月色铺满大地,轻柔的海风送来海浪细微的波浪声,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静谧和谐,可路家村今晚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夜,人生也是如此,总有一个接一个未知的意外在路上等着你,有些是惊喜,有些是惊奇,而剩下的往往都是些悲伤。
祠堂在村子的中央,应该算是村里最好的建筑了,说是最好的建筑其实也就围墙用了大条青石镶嵌,屋顶采用整根整根的原木搭建而成,数百年风雨的侵蚀让它也有了一丝老态和斑驳,这还是第二代聚居在这里的路家先祖建造的,而且那时候路家有一个去外地求过学的老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几年后就又回到村子,据说他懂风水堪舆,特意在村子中央选了一块风水宝地,起了家族祠堂,镇邪驱魔,保佑族人永世平安,不管建造祠堂的先祖是否真的懂风水学问,路家村除了一如既往的贫穷其实一直很安稳。
原本路家村并不是只有路家一个姓氏,根据族谱上记载还有一小半姓丁,极少数姓黄,数代变迁下来,丁姓氏的一小半族人要么外迁要么本村通婚慢慢的最先在路家村消失,当然血脉肯定还在,时间久了只是谁也分不清楚而已分清楚也没有什么意义,黄姓反而是最近几代人才慢慢淡忘,就像小珊瑚和小银鱼其实都是黄氏一脉的后代,只是由于夫家姓路,慢慢的黄姓族人就自然而然的没有了。
老村长今年六十九岁,是一个精瘦精瘦的老头儿,满头白发,皱纹像树皮一样的层层叠叠,沟沟壑壑里面全是人生阅历,个头不高,年岁大了就越发显得身形佝偻,老伴十多年前去世就再也没有续弦,孙子都已经成家立业,而且子孙后代都很孝顺,也算是尽享天伦之乐,今晚议事除了讨论一下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他也想退下来好好休息了,对于路家小五接手他的这个位置其实他是很满意的,要不是这个后生谦虚,两三年前他都只想回家晒晒太阳钓钓鱼了。
“年轻真好啊!”
想到这里,老村长佝偻的身子靠着椅背心满意足的伸了一个懒腰,喃喃自语道,昏黄的蜡烛光纤映照着他弯曲的背影,确实显得暮气沉沉。
“村长老叔,你哪里老了?还年轻着呢,我还想着跟你后面去出海打捞大虾呢!”
就在老村长感叹的时候,五叔大踏步的走了进来,老村长年轻的时候有一个绝活儿,他很清楚附近海域虾群的分布,跟着他每次都能够满载而归!至于是怎么掌握的,五叔请教过,老村长也不藏私,但是轮到五叔独个儿去追寻虾群的时候怎么都达不到老村长掌握的那种精准,这就是真正的经验,手把手教你,你也不一定会。
听到五小子的话,老村长那双浑浊的老眼中也似乎多了一丝年轻的活力,嘴角都有了笑意,大海是个好地方,尤其是对他们这种在海上漂泊了一辈子的老人来说,和老伴儿成亲后的第一次出海就遇到风暴,那是他第一次面对狂暴的大海,但是他不怕,也不能怕,因为背后就是他中意的女子,男人再苦再难,总不能让女人给自己挡风雨吧,后来小船飘摇到附近一座小岛上,劫后余生两人相拥相泣,再到后来的干柴烈火、宽衣解带,在经历过生死,女孩子其实更加容易感动,虽然她们那个时候也只有十五六岁,也就那一晚他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儿子。
今晚祠堂议事应该到场的有五六个人,但五叔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顾不上吃饭就直接过来了,因为沉船的事情让他心里也是倍感压力,村里人质朴,没有那么多心思,但他是村里唯一经常外出的,对于世道的尔虞我诈有所了解,所以心里沉甸甸的哪里还有心情吃晚饭,不过看到老村长追忆往昔的申请,不禁有些唏嘘。
不大一会儿,其余几位族里的老人也都过来了,当然,二婶和珊瑚娘带着那个被救回来的女子也一起走了进来,女子的衣服已经换上了最普通的渔民妇人装束,但也难以掩盖她本身漂亮的气质,只是眼眸里面没有什么神采,一直低着头跟在珊瑚娘身后坐下。
路五叔的目光在女子的面容上转了一圈,然后低下头默默的喝着一杯劣质茶水,再差的茶叶,在渔村都是很珍贵的,所以五叔喝得很珍惜。
“你们都进来吧!”
老村长望向祠堂大门那边,话音刚落,一群半大孩子就在门口探出脑袋,满眼都是好奇,尤其是看到那个一言不发的女子,更是目不转睛,村子只有百十来户人家,什么事情都是瞒不住人的,下午从海上救回来一个漂亮女人,村子里面老早就传开了。得到村长允许,孩子们相互推搡,但谁也不敢真的走进来,毕竟在他们的脑海里,祠堂是一个神圣的地方,不是他们可以随便玩闹嬉笑的地方,最后还得老村长出马亲自点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