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一甩袖子,带着亲随大步向城墙走去,周围的官员虽然吃惊,但也不得不跟随在长官后面。高名衡一直走到北面城墙之下,此处虽然距离缺口处较远,但炮弹不停的飞过城墙,发出尖利的啸声,随即落下,发出轰然巨响,尘土飞扬,场面十分骇人。
这些城内的文官都没见过这景象,一个个全吓得面无人色。高名衡心中好笑,他知道这地方紧靠城墙,属于炮弹的死角,其实十分安全。片刻之后,缺口处爆发激战,高名衡紧张的看着战斗的地方,不知胜负如何,不过他派随从通知城头军民,他巡抚高名衡就在城墙下,与众将士共存亡。
看战斗激烈,又有官员劝他撤离,高名衡被劝的急了,怒道:“本院是封疆大臣,守土有责,安能贪生怕死,要走你们走,休想让我离开城墙一步。”
高名衡此举,也给城头上的守军不少激励,这是他们能挡住义军第一波攻势的原因之一。
范青领着几名将领站在土丘上,在距离城壕二里多远的地方观战,他本以为,依着义军战士的作战能力,会很容易的冲入城中,即便有些损伤也不会太大,以前很多城池都是这么攻破的。但这次开封之战显然颠覆了他的观念,守城的官军太顽强了,准备充足,且训练有素。
他看看炮兵阵地,张鼐一直在指挥炮兵作战,脸上被火药熏的黧黑,衣服也破了,估计耳朵也得暂时被震聋了。再看城墙缺口处的战斗,依然惨烈,许多战士从缺口处受伤死亡后滚落下来,在斜坡周围形成一个半圆形的,由尸体伤者组成的人堆。人堆中大多数都是尸体,也有人还没完全死去,只是在尸堆中挣扎,可现在暂时顾不上救助他们。斜坡上面都是战士的鲜血,成了暗红色,鲜血顺着斜坡流到地面,把干硬的土地都浸的湿润了。
范青十分恼怒,他以前指挥的战斗以少胜多,大胜、巧胜为多,还没经历过死伤这么惨重的战斗呢。不过攻城战就是这样,小小的一个斜坡,就像一个绞肉机一般,不停的吞噬着战士的性命。又像一个张着黑洞洞大口的怪兽,不论多少人上去,都变成一句死尸被吐出来。
“把所有大炮都调集到这里,继续给我猛轰,一定要把开封城给我攻下来。”范青咬牙切齿的说道,他知道这种战斗别无选择,也不能投机取巧,只能靠人命硬填了。
这时,城上忽然打下来一颗炮弹,刘体纯站在范青身边,见城头炮口火光一闪,立刻用力一推范青,叫道:“大将军小心!”
两人一起扑倒在地上,别的众将也纷纷猫腰或者卧倒,只见一颗炮弹轰隆隆的从众将头顶飞过去了,就落到身后十几米处,在地上犁出一条深沟。
半个时辰之后,范青觉得炮轰的时间差不多,他手中蓝旗一挥,红旗举起。于是炮声又停止了。由于刘芳亮受伤,这次是红娘子和赵恩督率步兵,成群结队的向缺口冲去。
第一次攻打缺口的三千敢死队,已经死了一大半,红娘子又从她自己豫东带回来的士兵中挑选了两千精锐,去冲击缺口。
只听战鼓声猛烈的响起来,一百多门战鼓同时响起,声音动人心魄,所有战士的心,不由自主的同鼓声一起跳动起来,整个人也随着鼓声一起激动起来,一起呐喊和呼叫,向斜坡上冲去。许多人一面冲一面呐喊:“攻进去了,攻进去了,灌啊!灌啊!”
这一波的冲击尤其猛烈,虽然在两边城头上官军的攻击下,死伤惨重,可是毕竟是冲上了缺口,这时,所有人都以为缺口要被夺在手中了。范青也不由的激动起来,双手握拳,叫道:“好!好!快到手了!”
可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陈永福指挥者炮兵,将刚才调整好的方向的大炮,一起猛烈的向缺口处射击,城墙上硝烟腾起,炮声隆隆,几十门大炮从城墙两侧交叉射击缺口处,密集的炮弹落到缺口处,发出巨大的轰鸣,烟尘扬弃,夹杂着无数战士的惨叫声,这狭小的空间中,义军战士太过密集,这些炮弹发挥出巨大的威力,每一枚炮弹都在人群中穿过,跳动,无数残肢被抛起来。直接被炮弹射中的战士直接四分五裂,成为肉泥,被擦过身体的则断手断脚,失去一节肢体。
炮弹被火药激发出来的动能,面对人的肉身时候,简直是不可抵挡,盔甲盾牌如纸糊的一般,被轻易的撕碎。而人的身体更是不堪一击,放眼望去,冲上缺口的战士全是各种凄惨的死法。有的人头爆裂,就如砸碎一个西瓜一般。有的躯干被穿透,露出透明的大洞,还能疯狂的惨叫。有的失去了上半身或者下半身,拖着肠子在死尸中无意识的爬着,还有失去手臂或者大腿,在死尸堆中滚来滚去,这种严重的外伤,即便救回来,在古代低水平的医疗下,也要感染而死。只一轮炮击,数百战士全是死亡或重伤。热武器在这个时代展现了最可怕的一面,势不可挡。
这一瞬间,这个缺口成了人间地狱,密密麻麻全是各种惨死的战士,无数残缺的肢体和尸体从坡上滚落,一瞬间,上千人流出的鲜血,竟然形成了一层红色血雾,血腥味沿着缺口蒸腾,连城头上的官军都被熏的不停作呕。
太惨烈了,双方攻城的士兵都是从来没见过这样密集的集体死亡,在狭窄的地域中,大炮的威力成倍的叠加,发出骇人的威力。由于死伤的人数太多,残肢、尸骸滚不到坡底,都停在半坡中,死的伤的一个压着一个。放眼望去,长长的土坡被一层尸体残肢覆盖,下面是血红色的坡道,鲜血从坡道上向下流淌,如同一条红色小溪。
虽然情形凄惨,但义军后方的战鼓还在鸣响,冲锋的战士不敢后退,依然奋不顾身的向缺口冲去,这时,冲锋上坡已经相当困难了,因为整个坡道全是尸身,冲锋的战士只能踏着战友的尸体向上冲,但也是冲不到坡顶。密集的炮火和箭雨交织成一道不可逾越的墙,冲到此处的战士,五一不发出惨叫,然后从坡上滚落。
远处观战的范青,慢慢举起手中蓝旗,用力向下一挥,身边的几名年轻将领都懊丧的叹气,死了这么多人,怎么还攻不下这个缺口。
白旺拱手叫道:“大将军,我带几百敢死队,再冲一把试试?”
范青微微摇头,他已经看出来了,城上有陈永福督战,防守坚固。今日义军的锐气已经挫折,不可能攻进城去了。这样攻城,战士们死伤惨重,不是办法,必须再想别的攻城法子。
“收兵吧!”范青下定了决心说道。
这时候收兵的锣声响起来,范青心情沉重,他跳上战马,转身向附近一座营地中驰去,这座营地中全是受伤的战士,他要去探望一下。
红娘子命令张鼐再此开炮,猛轰两侧城墙,然后让白旺带领两千多步兵,到斜坡下面,把受伤的战士都抢回来。一顿饭的功夫,白旺把所有城下没死的将士都给抬了回来。这过程,又遭到城墙上的猛击,死伤数十人,连白旺也受了轻伤,才完成任务。
红娘子等白旺完成任务之后,才挥动蓝旗,锣声再次响起,炮击也停止了。在城壕外面列队准备冲锋的义军战士开始有秩序的向后撤退。骑兵全部撤回大营。张鼐的火器营把损坏的大炮拉回去修复,剩下的留在炮兵阵地继续掩护掘城的战士。
范青刚才走的时候,已经制定了新的作战计划。这断裂的城墙缺口太窄了,难以攻克。必须继续掘洞,掘更多洞进行爆破,轰塌的城墙更大更多,才有利于战士的冲锋。
见到义军撤退,城头上爆发出来一片欢呼声音,好多官兵一面欢呼一面向着撤退的义军破口大骂,还有人在城头敲锣打鼓,以示庆祝。最后撤离的义军将士见到这一幕都十分恼怒,喃喃咒骂。白旺回望城墙,咬牙切齿的道:“狗官军,等着我们再来。”
这一次义军攻城死伤惨重,现在挖掘城墙的时候,死伤一千多,攻击缺口又死伤三千多,这一天的攻城总共死伤四千多人。虽然义军人数庞大,有几十万,但这四千人都是精锐,对义军来说是难以挽回的损失,更重要的是很挫伤士气。尤其是这些年轻将领带队,他们容易情绪化,影响到属下士兵,一股消极悲观的情绪在队伍中悄悄蔓延。
当天晚上,范青在探视完受伤的将士之后,把重要将领和李岩、傅宗龙再次召集起来秘密商议,商讨下一次攻打开封的办法和时间。范青怀着沉重的心情道:“我们的将士如此奋不顾身,开封城必会破城。如果攻不破开封城,我决不甘心。”
开封城下,经过这一日一夜的激烈战斗,攻城暂时缓和下来。
围攻开封第三日的激战,虽然受到了挫折,损失很严重,但得益于平日里闯营的严格训练,并没有影响士气。而且经过这次大战之后,闯营将士还增加了一些攻城的经验,至少弄清楚了城中军民的守城力量和防御部署。这一次开封之战至关重要,对范青今后的布局影响很大,他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开封城攻克。所以从第三日的大战停止之后,他开始积极筹划下一次攻城恶战。
在官军方面,虽然打退了义军的进攻,但守城的兵丁也死伤千余人。他们不抱任何侥幸思想,知道闯营必然回有下一次更加猛烈的进攻。城墙炸开的缺口并不太严重,已经在当天夜间用土袋堵好。又把城头上损坏的大炮拉回城中修理,换上一批新的大炮,还有鸟铳、弓弩。礌石和万人敌也源源不断的送上城墙。开封第一战能守住,也跟装备充足有很大关系。在第一战中受伤的士兵和丁壮也已经撤退下去,换上来另一批身强力壮、年轻勇敢的人。
掘洞的义军仍然留在城墙洞中,那些受伤的、疲惫的都趁着黑夜换了下去,把生力军调了进来。有给洞窟中送来水、食物、被褥等生活物品。掘洞的工作仍然在继续,但进展比以前慢了,因为原来掘洞的都是伏牛山的矿工,可他们死伤很大,新上来的士兵虽然强壮勇猛,但对凿洞的工作并不熟练。
总之,双方都在做着调整,准备第二次的较量。就好像两名拳击手,第一回合结束后,各自回到座位休整,准备第二轮全力以赴的击倒对手。
范青知道掘洞的事情不能着急,况且这么多的洞窟爆破,需要大量的火药,火药作坊也在日夜不停的制造火药。所以这几天让将士们好好休息几天。
守城军民知道义军还在掘洞,因此不敢放松,他们还向下投掷燃烧的干柴,还有万人敌,但这法子已经没有作用了。义军掘洞的战士都深深藏在洞中,最浅的洞窟也有三四米深,足够藏身了。
守城的军民按照第一次守城的经验,在城墙根的里侧,对着每一个掘洞的地方平放一口空缸,缸口朝外,经常有一个人去听一听,只要义军开始掘洞,就会从瓮口传出声音,掘洞的深浅都能从瓮口传出的声音辨别出来。守城军民从瓮口传出的声音判断,义军掘洞的速度很慢,想要凿开石碾子,至少也得三天时间,稍觉放心。这三天时间可以从容商议,怎么把这些地洞夺回来。
这一天,正好是崇祯皇帝的生辰,开封城内所有现任官吏,除了在城上守城不能离开的以外,文官七品以上都来巡抚衙门大堂,布政使、按察史、知府、同知等都到了,武将因为军情紧急,来的较少,但陈永福和河南都指挥使也都到了。
他们按着品级穿着朝服,在鼓乐中进入大堂,由赞礼官唱赞,向供在中间的皇帝牌位五拜三叩头,然后由高名衡跪着朗读庆贺的表文。表文前面是几个领衔的封疆大臣的名字,后面是正文:“兹遇圣上诞辰,普天同庆,海内欢欣,恭维我皇上神文圣武,勤政爱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