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芳亮道:“咱们大顺军从崇祯初年开始就一直流动作战,几乎走遍了北方中原各省,其中遭遇战、运动战,突围战,也有正面对战,大小战斗千百次,战士将领都熟悉了这种战斗方式。在与明朝官军作战的时候,都盼望着与官军野战。所有将士都知道咱们大顺军擅长野战,最不擅长的是攻城战,野战可谓是咱们的长项,怎么如今野战反而会不如一个塞外的野蛮民族。皇上此言也太涨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臣不能苟同。”
范青冷笑道:“咱们大顺军从崇祯初年起义,这十七年来确实流动作战居多,直到这一两年需要攻掠明朝州县,攻城战才多了起来。但流动作战并不等于野战,早年咱们比较弱小,实力不如官军,不敢与官军正面对战,只能四处流动,避实就虚,攻击其虚弱,避其强大。朕问诸位将领在崇祯十一年,潼关南原之战以前,咱们有过正面击溃官兵的战例么?”
众将想了想,纷纷摇头,范青说的对,以前的流动作战,实力远不如官军,所谓的流动作战,更近于逃窜,美名其曰,牵着官军的鼻子走,其实就是不敢与官军正面对战。
范青点点头,道:“潼关南原之战以后,咱们在商洛山中休养生息,那时候,咱们狠下心来练兵,才真正有了一点阵战的能力,后来到了河南,迅速壮大,有了固定地盘之后,装备训练火炮后勤等项目都跟得上了,阵战能力也越来越强。不过,这其中也有官军实力迅速衰弱的因素,所以我们的野战能力也只不过在近几年才发展起来,而且对战的多是疲惫衰弱的官军,其中还有些用计谋取胜,比如对战左良玉就采取了断其水源的方式。而消灭孙传庭的郏县之战,孙传庭已经陷入绝境,强弩之末,不堪一击。所以咱们的野战并没有经过真正的考验。”
白旺拱手道:“皇上,臣以为即便咱们的野战没经过真正考验,但毕竟征战了十几年,最近几年训练的又如此刻苦,全军上下勇猛无畏,在战场上一往无前,韧性十足,怎么也不能如你所说的那般不堪。而反观东虏满清不过是塞外小族,末将怀疑他们是否懂得真正的阵战之法,即便他们懂得一些,也决不会如咱们这般配合作战,也许咱们一个冲锋就能击溃他们,何必在城下死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祸害百姓。”
范青看着白旺慢慢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应该听说过这句话吧!你刚才这样说东虏满清,是因为你不了解他们,他们生在塞外苦寒之地,以渔猎为生,吃苦耐劳,勇猛善战,是天生的战士。他们与明朝作战比咱们起义军要早几十年,从万历末年就开始了,在与明军作战的过程中,他们学会的阵战之法,而且兵种之间的配合越来越熟练,不但屡次打败明朝,而且先后收服了辽东各个女真民族,东征蒙古,西掠朝鲜。他们的战士纪律严明,韧性极强,马步炮兵配合默契,是现在整个东方最强的军队,咱们贸然与他们作战,结果必败无疑。”
众将沉默片刻,对范青所说的东虏满清有这么厉害,都有点将信将疑。
高一功拱手道:“皇上,东虏满清的实力,咱们也只是通过情报得知一些零星消息,不一定完全属实。咱们从前没与满清交过手,也不知道他们的深浅,万一消息不准,他们不如皇上所说的那般厉害,咱们岂不是失去了一次正面击溃满清,扬我大顺军威的机会。况且,任凭满清在京畿附近烧杀淫掠,我们却不敢反击,这与以前腐败明朝有什么区别,岂不是失去了京师民心,这与皇上初衷也不一致啊!”
范青微微皱眉,他是先知,当然知道满清的厉害,可以说如果只看野战能力,此时满清军队正值全盛时期,无论是将士的战斗能力,还是主将的谋略都是巅峰时期,这是后世史学家公认的。大顺军虽然在他的调理下,还算不错,但还是比东虏满清差了一筹。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据城而战,以守为攻,这是立于不败之地的战法。但众将不是先知,他们从没与满清交过手,也不知到满清的真正实力,自然不理解自己的做法,但他又没法解释。
范青只能微微叹气道:“朕非常确定,满清的野战实力很强。”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朕心意已决,这次对战满清只能采取据城死守的法子,不许野战。”
当范青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就不是在和众将讨论了,而是已经作出决定了。在大顺军中的规矩,在范青拍板决定之前,大家可以自由讨论,可一旦范青决定下来之后,就只能服从,不允许再反驳了。所以尽管众将心中很不服气,也只能一起拱手道:“遵令!”
随后,范青分派任务,把诸将分守京师各处城墙,驻扎在何处都做了分派。
此时,在紫禁城的右顺门的城楼上,四位刚刚受封不久的娘娘,正在城楼上观看范青登极典礼的彩排。这是经过范青特许的,在城楼上的一间屋子里,长平公主、费珍娥、魏清慧和刚刚被范青召幸不久的田妃四人坐在窗前,她们在纸窗上戳了几个小洞,可以随时向下观望。
下面组织彩排的是礼部尚书牛金星,他指挥一群太监布置场地,安排臣子如何进退等事情。登极大典原计划是这两天就要举行的,可因为东虏进犯,典礼就被推迟了,范青也没说哪天举行,大概得等到击败东虏满清之后了。
今天参加彩排的人也不多,除了牛金星一名高级官员之外,剩下的都是低级官员,还有一群太监。几名年轻的娘娘见他们在城楼下只是走来走去,也没什么新意,很快就失去了兴趣,互相说起悄悄话来。
田妃没有参与她们之间的谈话,而是独自端详着自己新涂的红艳艳的指甲,其实是在想着心事。姐姐曾对自己说过,女人进宫之后唯一的目标就是固宠,夺取皇帝的宠爱是最大目标,所以宫中所有的女人都是竞争对手,都是敌人。
姐姐做的很好,她能夺得崇祯皇帝的独宠,可谓宠冠后宫。自己比起姐姐可就差劲多了,新皇上也算喜爱她,不过这种喜爱比起“独宠”可就差远了。皇上显然更喜欢长平公主和费选侍。她在心中默默计算这个月皇帝召幸她们的次数,自己有四次,魏选侍有一次,而长平公主居然有十二次之多。
最奇怪的是费选侍,皇上平时似乎很喜欢她,还让她住在武英殿的东暖阁,这是离皇帝最近的地方。但这个月皇上却一次也没召幸小费,这是什么缘故,田妃想不明白。
这时,一名太监走上楼,说皇上已经回来了,请长平公主回去侍驾。
长平公主带着王瑞芬和一群宫女很快走了,田妃心中很失望,再没一点心思看典礼彩排了。
长平公主回到寝宫才知道范青刚才回来之后,忽然又有臣子禀奏,于是又去前朝接见臣子了。
长平公主只好在房间中等候,可一直到深夜,也不见皇上回来。尽管她现在居于专宠地位,而且早已十分瞌睡,但是不奉旨不敢自己在东暖阁凤榻就寝。她在椅子上打了几次盹儿。
忽然,一个贴身宫女在耳旁柔声禀报:“娘娘,皇爷离开文华殿回寝宫来了。”
长平公主猛然睁开眼睛,起初不免愣怔一下,随即完全醒来,望望面前的宫女,知道不是偶然做梦,是皇爷确实快回宫了。她又是喜悦,又是担忧。喜悦的是,皇上就要回宫;担心的是,她觉察出今日朝廷上出了大事,非常大的事。从下午到夜晚,连着召集文武大臣到文华殿开御前会议,密商大计。到底为了什么事,因为严禁宫女们在近处侍候,不能够窃听半句,所以她丝毫不能知道。但是她猜想到,必定是出了可怕的军国大事,说不定是东虏满清已经兵临城下,要打大仗了。她巴不得大顺朝皇统永固,国泰民安,再也没有战乱……想到这里,不觉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对着铜镜,将略微蓬松的鬓发整理一下,又在脸颊上轻轻地敷点香粉,忽有宫女来禀:皇爷已经进武英门了。她一阵心跳,赶快在宫女们的陪侍下,走出仁智殿,站在凉风习习的廊檐下,等候接驾。过了片刻,她听见了一阵脚步声,看见了一队宫灯,听见了走在前边的一个宫女的通报声:“皇上驾到!”但闻环佩轻轻响动,长平公主赶快率宫女们走下白玉台阶,在丹墀上跪下接驾。范青大步走进仁智殿的西暖阁,十分疲倦,在龙椅上颓然坐下。长平公主率领王瑞芬等两个宫女随着进来,侍立一旁。
她躬身说道:“天色不早了,请皇爷安歇吧!”
“快四更了,你怎么还不早睡?”
“国家草创,皇上日夜辛劳,臣妾自应在后宫秉烛等待,方好随时侍候,不奉旨不敢独自就寝。”
“你没事,快去你的寝宫睡吧。”
长平公主忽然感到空虚,正要退出,忽然范青伸手拉住她的一支手掌,将她拉到自己身前,上下打量,问道:“为什么手心这样凉?脸色这么难看?”
长平公主低下头,不说话。
范青把她白嫩的小手合在掌心,轻轻搓揉,柔声问道:“你在害怕什么,感觉你的身子在发抖。”
长平公主忽然流泪,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下,从光滑的绸缎衣衫表面滑落,落到范青的手背上。
范青把她拉到自己身前,让她依偎着自己的胸口,用汗巾轻轻揩去长平公主的泪眼,道:“有什么委屈,告诉朕,是不是怨朕回来晚了?”
长平公主连忙摇头道:“不是,臣妾知道皇上是尧舜之君,治理天下,有多少大事要做,不能在后宫耽搁太久。臣妾只是心里有些害怕。”
范青让长平公主坐在自己的腿上,紧紧的将她拥在怀中,心中对这年仅十七岁的少女,充满了怜惜和爱意,缓缓道:“跟朕说,你害怕什么?”
长平公主依偎在范青的怀中,感受到范青坚实的胸膛,这种力量的感觉让她心里踏实了许多,她轻声道:“臣妾听说东虏满清已经进了长城,向京师来了,而皇上这阵子,日夜忙碌,朝廷上下都是一片紧张的气氛,计划好的登极大典也推迟了。所以臣妾担心……”
“担心什么?”
“臣妾担心东虏会打进京城来,烧杀抢掠。还担心皇上的安危,皇上可知道臣妾不久前刚刚失去父亲,臣妾的心有多难过。现在皇上就是臣妾唯一的依靠,唯一的指望,如果再有什么意外,臣妾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说到这里,长平公主将额头抵在范青的肩膀上呜咽起来。
范青轻轻抚摸她微微起伏的后背,表示安慰,长平公主是一名单纯的少女,放在现代也不过是一名高中女生罢了。但在古代却经历了国破家亡的遭遇,她是一名公主,但赶上了末世,朝代更迭,她比普通的民间女孩承受了更多的不幸。范青知道长平公主很爱自己,更多的是依恋,她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公主的地位,现在更怕失去自己。
等长平公主哭声稍稍止住,范青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直身体,然后看着她的眼睛,笑道:“你对朕说说,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动物是什么?”
长平公主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才道:“是鲲吧!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书上还说它的翅膀可以水击三千里,可以飞上九万里的天空。地上的一切生物在它面前都好像尘埃一般,一口气就可以吹走。臣妾觉得这世间最厉害的生灵就是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