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意外

“春分到,蛋儿俏”*,立春蛋是春分的传统习俗,喻商枝前世时也听过。

据说是因为春分乃春季正中间的一日,在这一日,鸡蛋最容易立起来。

假如真的立起来了,则说明讨到了彩头。

接下来的一年都会顺顺利利,且家中人丁兴旺,和和美美。

屋外风雨潇潇,屋内一派安详。

四人依次把手伸进筐里,煞有介事地挑选鸡蛋。

家里一共有三只下蛋的母鸡,每天都能下三个蛋。

立春蛋要用最近四五日刚下的蛋,这一筐刚好都符合要求。

温野菜开口,说年龄最小的先来。

第一个挑鸡蛋的是温三伢,他神情严肃地选了半天,最后选中一个个头比较小但匀称的蛋。

第二个是温二妞,她执着地把每一个鸡蛋都拿在手里掂量了一番,最后选了一个最有眼缘的。

温野菜自认是一家之主,应该最后一个选。

“商枝,该你了。”

喻商枝却摇摇头,“咱们按照年龄来排,该你先选。”

一筐蛋就那么多,早选的话,机会自然更大。

温野菜从来都是谦让照顾弟弟妹妹的角色,还是头一次被人这般照顾。

他心里甜滋滋的,接受了喻商枝的好意。

“不是我说,我玩这个可厉害了,就没输过。”guxu.org 时光小说网

温野菜信心满满地摸来掂去,挑中其中一个蛋,最后竹筐被推到喻商枝面前。

因喻商枝看不见,鸡蛋都被温野菜事先拿干布巾擦干净了。

不然要是沾上了鸡粪,这立春蛋可就不美了。

喻商枝不是不知常识的古时人,自然清楚鸡蛋能否立起,在于技巧,而不在于是否春分。

只是过去他从不会在这等“闲事”上浪费时间,只知道理,从未实践过。

几息的工夫,一个一头大一头小的标准鸡蛋握在了喻商枝手里。

“来吧,开始!”

温野菜见状,手脚麻利地把竹筐拿走,擦干净桌子。

两大两小四个人纷纷屏息凝神,挽起袖子,仿佛准备干一件大事般地,开始尝试将圆滚滚的鸡蛋立起。

喻商枝之前看见过一个说法,是说鸡蛋要先摇匀才能立住,如此蛋黄的位置就不会影响鸡蛋的平衡。

可这些鸡蛋说不准要拿出去与别家以物易物的,不好糟蹋。

摇匀了的鸡蛋打出来也会不一样,虽不是坏了,但说不定会被人挑理。

喻商枝只得用笨办法,将鸡蛋的大头朝下,等待几秒后,耐心寻找那微妙的角度。

很快左手边传来“咕噜噜”的声响,不用猜也知道是温二妞的蛋倒了。

至于温野菜则全神贯注地望着鸡蛋,余光瞥见其他人,尤其是喻商枝仍没成功,愈发胸有成竹。

没想到他并没得意太久,几乎是转瞬间,一旁的喻商枝便慢而稳地挪开了扶住鸡蛋的手。

“成了。”

面如冠玉的小郎中,目光里含着浮动的笑意,落在半空中的一点。

温野菜看得手一松,自己的蛋险些滚下了桌。

丢大人了。

他红了脸,闷头加倍地凝神。

紧跟其后没多久,温野菜也立住了蛋,再下一个是温三伢。

温二妞在三人的注目下忙活到最后,仍旧一直在品尝失败的滋味,整个人丧气地趴到桌子上。

“这蛋不好,它就是跟我过不去!”

就在众人以为她要放弃时,她却又一下子坐直身子。

“我就不信了,今天我非把它立起来不可!”

小丫头韧性十足,倒是教人刮目相看。

喻商枝并不藏私,把这看成小小的益智类游戏,开始传授起技巧。

温野菜也在一边指点,说得温二妞大气不敢出一口,温三伢则给二姐鼓着劲。

终于在欢呼声中,温二妞也成功了。

喻商枝被这份欢乐感染,没意识到自己的嘴唇翘起了许久,都没有落下来。

在开始之前,温野菜说是只给第一个立住鸡蛋的人蒸鸡蛋羹,可喻商枝怎会和孩子们多争这一口吃的?

所以到了做午食时,端出的是几个鸡蛋蒸成的一大碗。

上面不忘淋了一点香油,闻着令人口水直流。

“这是商枝分给咱们吃的,咱们也沾一沾这春蛋的喜气。”

温野菜用勺子将鸡蛋羹切成四份盛出来放到碗里,一人一碗。

喻商枝舀了一勺入口,蛋羹很嫩,带着鸡蛋的香味与一点淡淡的咸味,唇舌一抿就化了。

伴着雨水与泥土气息的风从堂屋的门缝里窜进来,闲适安宁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一半。

***

下午雨停了,院中地面湿润泥泞,药材暂时还不能搬出来。

温野菜闲不住,预备带着大旺去地里转一圈,再去山上碰碰运气。

“午后人最困乏,你别逞强,喝过药去屋里躺下睡一会儿,我赶在天黑前回来。”

温野菜收拾着上山要带的东西,今日不打山林野物,他是奔着雨后山溪里的鱼去的。

所以带了一个背篓,又提了一个鱼篓。

喻商枝还记得温野菜一到雨天就闹腿疼,对他还要出门的事不太赞成。

温野菜听了因由后浑不在意。

“别听二妞那丫头瞎担心,哪里就那么严重了。何况雨后的山溪水涨起来了,很容易捉到上游下来的大鱼,还能钓到螃蟹,不过这个季节的螃蟹不肥。”

喻商枝见阻拦无果,只得道:“那你早些回来,若是腿疼犯了,我晚上给你针灸。”

温野菜对针灸那东西有点打怵,但一想到那副场景……其实也不是很抗拒有人往自己腿上扎针。

如果那人是喻商枝的话。

他把贴身的匕首塞进腰间,说道:“等我拎着鱼回来,路过桩子叔家时顺道切块豆腐,晚上就吃豆腐鱼汤。”

喻商枝没去山溪里捉过鱼,在他的理解中,鱼要么是打渔网打的,要么用鱼竿钓的。

现今他在温野菜面前没什么防备,趁着心思未过,顺势问出了口。

温野菜讶异道:“你好歹也是个汉子,竟从小到大没去溪水里捉过鱼么?那水田里的禾花鱼捉过没有?”

此时喻商枝已知道自己的问题有些傻了,好在原主的经历摆在那里,还是能糊弄过去。

果然温野菜很快替他想出了理由,“你那师父捡你回家的时候就年纪不小,你又要学医,多半也没什么和别的小子一样出去野着玩的机会。”

他握紧肩膀上的草绳,“捉鱼没什么讲究,要是时间充裕,可以扔个鱼篓在溪水里,过一阵子去看,一般都能有几条鱼,我在山里打猎时会这么干。今日赶时间,估摸着是直接叉鱼。”

喻商枝听他讲,叉鱼讲究一个稳准狠,连选来做鱼叉的树枝都有讲究。

“水田里的禾花鱼又叫田鱼,有好几种,它们就傻多了,村里的半大小子直接徒手抓都能抓得到。”

他不觉耽搁时间,同喻商枝讲了好半天,最后乐呵呵道:“等你眼睛好了,咱们上山采药的时候,我带你一起去。”

送走温野菜,喻商枝独自回了屋。

他无甚睡意,未曾依着温野菜说的上床补眠,而是摸到桌边坐下,面朝窗外的方向,陷入了浅浅沉思。

沉思的缘由在于温野菜走前说的那几句话,结成的约定似一枚种子,悄无声息地在喻商枝的心里埋下。

奇怪了,明明昨晚自己还百般推脱与温野菜的“亲密接触”。

今日他一句“带你一起去”,就令自己不由自主地去设想那个眼睛好了的“以后”。

这个小小的家,带给他许多过去没有过的体验。

有温馨,有吵闹,有互相依靠。

他清楚,自己恐怕已经渐渐地乐在其中了。

这般想着,神情却未见半点轻松。

***

临近傍晚,晚霞漫天,风中卷进凉意。

温野菜还没回家,喻商枝坐在灶房,守着煎药的小泥炉,时不时侧耳听外面的动静。

温二妞抱着一捆细柴和一小把引火的茅草进来,放在锅灶旁边,发愁道:“眼看都要天黑了,大哥怎么还没回来?”

喻商枝嗅着空气里逐渐浓烈起来的药味,心头突突一跳。

“他跟我说会在天黑前回来,不过要去一趟桩子叔家买豆腐,会不会是在那里耽搁了?”

“大哥一般说天黑前到家,就一定会在天黑前进家门。他常说要赶在傍晚前下山的,因为天色黑得快,山里多高树,一遮挡更是什么都看不清。”

温二妞说着也担忧起来,她方才已经在院子门口翘首等了好久了。

过了一会儿,她实在着急,便道:“喻大哥,你在家陪三伢,我带着二旺去桩子叔家瞅一眼,若是没有,就去山下往这边的路上迎一迎。”

喻商枝有心跟着去,可也知道自己目不能视,跟着也是添乱。

二旺忠心可靠,又是稳妥的战斗力,比他这个瞎子有用多了。

在家等待的时候,一分一秒都变得漫长起来。

村中小路上,许鹏沉默而快速地拉着板车,动静惹的沿路各家都探出头来看。

“我的天老爷,这是怎的了?板车上的是菜哥儿?”

“两条狗都跟着,八成是去山上打猎出意外了!”

“这大晚上的,去哪里找郎中?还不知道人能不能救回来。”

“你老头子是老糊涂了,你莫忘了,人家相公就是郎中!”

村民们心态各异,不少都结伴出了家门,一路跟过来探头探脑。

许鹏步伐飞快,眨眼的工夫就将板车连带上面的人拉到了温家的门口。

院里的人久违地听到犬吠,猛地站起来。

很快,喻商枝在犬吠中听到了许家翠芬婶焦急地催促声,还有温二妞带着哭腔唤“大哥”的声音。

他的脑袋里嗡地一声,知晓定是出事了,几乎忘了自己眼睛的事,起身跌跌撞撞地就往外走。

温三伢及时扶住他的胳膊,一大一小支撑着快步奔向门口。

几乎是同时,温二妞一下子扑上来,抓住喻商枝的袖子。

“喻大哥,你快看看我大哥,他被毒蛇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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