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蕴也望着枝头看了许久。
青砖绿瓦白雪盖,枯树枝头麻雀鸣。
“我还以为,你要将我软禁到死,也不会来看我一眼。”
沈启源的声音不必往日有中气,像是老友话别。
又下雪了。
二人来到一处饮茶的轩室,茶炉咕咕作响,冒着氤氲的热气。
只闻风啸而过,和清脆的茶盏碰撞声。
沈启源举着烟杆,深吸了一口,发出一声喟叹。
“你少抽大烟,对身体不好。”
时蕴将沏好的茶水送到他跟前,想要伸手拿他手中的烟杆,却被他避开。
“不打紧,本就是活不长的,倒不如及时行乐。”
时蕴看了他一瞬,也就随他去了。
“八王爷如何处置了?”
时蕴:“谋逆是大罪,按律当斩。”
她停顿了一下,说道:“他的亲眷没事,只是被发为庶民,往后三代不可科考。”
沈启源低声轻笑。
时蕴问他:“你笑什么?”
沈启源吐出一抹淡淡的烟雾,说道:“我知道会如此,你从不滥杀无辜,错不在亲眷,你自会保下他们。不然我也不会……”
他说到一半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转而说道:“那我呢,你打算如何处置?”
时蕴沉默了一瞬,抿了口茶才道:“贬为庶民,阖府充公,终身不得入京。”guxu.org 时光小说网
他止不住笑声更大,“阿蕴,你还真是个善良的人,为君者,你容不得眼中钉肉中刺的。我猜他们的主张,都是杀了我。”
时蕴望着他,说道:“你能及时悔改,拨乱反正,就算是将功补过了,不是非要一死。你只要不存谋逆之心,余生不会有什么大风大浪。
由奢入俭或许很难,但不是没有可能,人都有百种活法,只要还活着,就没什么可在意的。”
他目光清明了片刻,望着她看了许久,说道:“我有没有说过,你真的是我遇见的,很特别的人。
成王败寇,生死已定,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惧怕的。阿蕴,我只求你一件事。”
“只要你答应我,我的藏宝地点,就交给你,只交给你。有你那笔你不敢想的钱,这天下都会是你的。”
时蕴想来爱钱,这次却表现的很平淡,说道:“你还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跟我提,无论你给不给,我都会尽力帮你。”
——
她离开沈府时,手中握着一卷牛皮卷,是他毕生心血的凝聚之地。
他的请求其实很简单,也合乎常理——放过他的亲眷。
说是亲眷,其实沈家双亲早已亡故,到了他这一辈,只剩下他和他妹妹,以及府上养的几个宠妾,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宠妾他早已在出事时遣散了,唯一挂念的,便是他已经被送进宫的妹妹。
说他有爱吧,他做兄长的,又能将自己的亲妹妹推入火坑。
说他无情吧,他又在穷途末路时,求时蕴保全他唯一的家人。
时蕴真的看不透人心。
她还没走远,就有人人追了出来,在她身后喊道:“时大人,沈世子自戕了。”
时蕴站在原地愣了片刻。
他突然想起沈启源和她最后说的话。
他看了时蕴好半晌,轻笑道:“你劝我好死不如赖活着,但我活着,让你和他们产生分歧了吧。”
他抬手,指尖抚过时蕴的眉心,将微微的褶皱抚平。
“我不会做让你为难的事。”
她早该知道的,从一见到他,他就一直在说道别的话。
时蕴的叹息化作了白雾,消散在了空气中。
夜宴在宫里操办,并未宴请他人,只几个熟人聚一聚。
时蕴带上了知音。
三人在看见知音时,神色都有微妙的变化,又被遮盖了过去。
时蕴将沈启源的死告知了几人,又将他留下的藏宝图交给了贺岐。
“他私下交给你的,理当是只想给你,不是让你拿来充公的。”贺岐说。
时蕴道:“我要真私藏了,和他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贺岐笑说:“你对自己要求还真高,即便你收下,也合情合理。”
时蕴摇摇头:“这些钱放在我手里,就只是我的。放在你手里,可以是修建大坝的费用、是赈灾的粮食,是边境的支援,是每年的赋税减免。”
她说完,挠挠头道:“我不是在煽情啊,我只是觉得,你会拿来做实事,会比放在我这有用的多。”
贺岐道:“正如你说的,我们不是非要他死不可,你因朕为难了吗?”
时蕴知道他是想问沈启源死的事。
贺岐一开始确实是想处死沈启源不假,但时蕴一番游说后,他也就依着她了。
“这是他自己的决定。”时蕴说道。
祝长晋道:“本来说好只是我们几个人一起,好把话说开,你怎么还带人来?这让我们怎么说?”
知音冷笑道:“你当我稀罕来?说不出口的话能是什么好话?干脆别说得了。”
祝长晋道:“阿蕴,你看她,像个悍妇一样,你有我们还不够,还想男女通吃,一妻三夫不成?”
时蕴见他越说越离谱,连忙打断:“不是说来吃饭的吗?干嘛火气这么大?她要被你们给气走了,我可不跟你们吃了。”
祝长晋硬是憋着一口气没说话。
知音见她站在自己这边,这才懒得和他多费口舌。
蔺奕湘没说话,低着头在挑碟中的鱼刺。
贺岐多看了时蕴和知音一眼,说道:“都是朋友,一起吃个饭也不算什么,知音莫要拘束,只管当是在阿蕴府上就是了。”
时蕴是觉得后面都挺和谐的,用膳途中,贺岐还不时带着知音说话。
她小酌两杯,他们还有事要商议,时蕴是和知音先一步离开的。
夜间愈发寒凉,风刮在脸上,让脑子都清醒了几分。
知音打了个喷嚏,时蕴将自己披着的大氅解下,给知音披上。
“还说我呢,你自个不知道多穿点,我要是病了,还有你给我医治。你要是病了,我可治不来。医者不自医。”
知音道:“什么谬论,只是风寒,喝点药就好了。”
时蕴道:“你刚才都没怎么吃东西?饿不饿?我们去吃城西那家的酱板鸭,我都好就没吃了,馋死我了。”
知音翻白眼:“有他们在我能吃得下?我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来的。”
时蕴嘿嘿笑,给她捏捏肩,说道:“辛苦了辛苦了,但他们刚才不是挺友好的吗?”
“也就你觉得友好,听不懂言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