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过探戈吗?那是唯一一个跳舞的人不能面带微笑的舞种。因为探戈表现的不是柔情,是男人和女人投身其中的战争。”
“你和顾天晴的关系与其说是主犯和从犯,不如说是领舞者和舞伴,有一个人从头到尾都被带着在早已经设计好的轨迹上旋转,但他本人也许并不知情。”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身体上的不适越来越明显,郑源试图挪动身体让自己坐得舒服一点:“所以越往后,顾天晴才会越崩溃,甚至寄出了属于她姐姐的笔记作为后手,因为他发现你要的已经不只是对过去复仇了,你还想要更多。”
“哦?是吗?比如呢?”
“比如田羽的死。”郑源有些悲悯的看着他:“是占有欲吧?在你的人生里,顾天晴占据了太过中心的位置了,他照顾你,纵容你,协助你,是朋友是亲人又是搭档。他包办了你的一切人际关系,所以你根本不可能跟别人分享他……”
“住口。”
“是你说的,我回答一个问题,你也回答一个。现在轮到我提问了:顾天晴从头到尾想杀的不过是孙志军一个人,但遇见你之前,他也许连报复的对象都不知道是谁。是你掌握了这个名字,对吗?在成长中心里你认识了顾天雨,也许还一起受罚,一起关过禁闭,所以你了解她的秘密。是你告诉顾天晴他的姐姐最恨的是谁,需要杀掉的罪人是谁,你借他的手完成你的目标——”
“够了!我叫你住口!”宋安宁好像第一次发出这么粗粝的喊声,原有的淡定从他扭曲的五官上匆匆退潮。他冲过来捏住郑源的咽喉,手指的劲道出乎意料的大,几乎让他瞬间喘不过气。
“你知道什么?我的目标?你以为我是来报私仇的吗?”他急促的呼吸打在郑源的脸上:“你以为之前死的那几个混蛋没有虐待过顾天雨和顾天晴吗?没有虐待过中心里的其他人吗?他们是罪有应得!如果不是我们,有人会惩罚他们吗?有人会去在意新生医院里现在还被关着的人吗?你以为我没有报过警?出来以后我匿名电话打了无数次,可是警察能查出来什么呢?几个临时工而已,连记录也不会留下。被送进医院里的人个个都要装作积极快乐,送他们进去的家属还要感谢院长的再造之恩,我们的人生已经毁掉了,结果根本没有谁来负责!”
“我知道他们是罪有应得,所以我才劝你。”即使濒临窒息,郑源的瞳孔里依然含着怜悯:“你问我为什么选择被你摆布,我可以告诉你,从你要求来我家的那一刻我已经知道你要做什么了,但我……我还抱着一丝希望……我希望能让你收手。”
宋安宁发出一声怪笑:“就凭你?”
“就凭我。”郑源强撑着点点头:“因为你……就是曾经的我。”
曾经的,差一点手刃自己亲生父亲的我。
对那个男人的怨恨有多深呢?郑源说不清楚,从小吃不饱穿不暖,但靠着汪家的照拂也过来了,母亲时而疯疯癫癫时而伶仃大醉,但忍一忍也过去了,只是偶尔,偶尔看到邻居家的爸爸带回来新款玩具或者把儿子架在肩膀上跑回家的时候,他才会萌生出那么一点点不甘心。
一点点,还有另外一点点,到后来,他连汪士奇挨打都羡慕——毕竟还有个汪海洋管他,哪怕天天踹他屁股,叫他臭小子,可那也是汪士奇从小到大仰望着说“长大了我也要跟他一样”的父亲。
这些细微的不甘心逐年累加,直到高三那年开始填志愿的时候终于到达了顶点——汪士奇屁颠颠的拉着他一起考警校,临到政审阶段他的档案却被退了回来,那时候他才知道,常年下落不明的父亲是一名在逃毒贩,龙生龙凤生凤,毒贩的儿子基因里也有堕落的影子,他没有成为人民警察的资格,从一开始就没有。
父母不是天生爱孩子的吗?如果无法对后代负责,为什么要随随便便的生养?制造了出了生命就随手丢到一边,再扔下一大堆桎梏和麻烦,做孩子的什么也没有做错,凭什么要自己承担这一切?
郑源的恨意燃烧成了怒火,火光驱动他翻出一个号码,到离家两站路的公用电话亭拨了出去——这是妈妈藏在衣柜深处,却从来没有打过的电话。
他撒了个谎,说自己的母亲已经死了,家里的老宅要卖掉。
一个简简单单的圈套,却几乎毫无破绽——不管是为了钱还是为了人,这个外逃多年的赌徒都会冒一次险。
几天之后的小年夜,他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应该被称作“父亲”的男人。
干瘪、蜡黄、牙齿发黑,眼珠惊疑不定的转来转去,郑源在那张脸上来回逡巡,失望的发现哪怕连一个毛孔都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影子。他张了张嘴,半晌也叫不出一个“爸”字,而对方已经开始踏进屋里翻箱倒柜:“钱呢?”他嘶哑的嗓音听起来格外刺耳:“臭小子赶紧给我拿出来!”
衣服细软被粗暴的拽到地上,男人不断叫骂,呼吸越来越急促,手也越来越抖,郑源明白他是毒瘾开始犯了,他不说话,闷声跟在男人身后,手缓缓摸上了腰间藏着的铁器。
他马上就可以解脱了。从自己愤怒、自卑、怨恨的焚身烈焰中解脱,他的怒火,要用这个毁了他一半人生的男人的鲜血来浇灭。
嘎吱——意料之外的一声门响打断了他的动作,妈妈居然提早回来了。看见洞开的房门里那双男士皮鞋,她又惊又喜的迎了进去,等待她的却是一声怒喝,和一个砸向额头的瓷杯。
“好啊,你们母子俩早就计划好了诓我回来是吧,他妈的警察局悬赏几个臭钱你们就坐不住了?想卖我的人头了?我告诉你们,今天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鲜血从伤口泊泊涌出,求生欲驱使着女人本能的向着院子的方向爬行,郑源被踢倒在地,耳光、拳头、桌面上软的硬的所有东西一股脑的向他袭来。他抱着头,护住肚子,腰上的东西硌在肉里,把柄早已被体温暖热了,刃口却还是冰一样的冷。
十,九,八,七。他在心里倒数,死神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等着,你给我等着。他想,每一滴血都要给我还回来!
六,五,四,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肩胛,血液向着头顶涌去,耳膜轰隆作响,他听见母亲突然喊出了声:“救命!救命啊!”
男人的视线被吸引开,他快步走出去,抄起一把铁锹想要挥向母亲头顶,不设防的后背在他面前伸展开来——就是现在!郑源翻身爬起,一气呵成,轻盈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的手伸到腰后,一下子摸到了命运的闸门开关,在这个故事里,那是一把凶器的形状。
三,二,一。
故事突然出现了另一个分岔。
当男人扬起铁锹的刹那,有个身影双手猛的一撑,整个人翻墙跳了进来——是汪士奇!大冬天的,他的头顶却在呼呼冒汗,脚下踩着的每一粒冰渣都在热度下炸裂。他以几乎不可能的速度冲到了男人面前,双手死死卡住了木柄。
同一时间,郑源摸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磨得雪亮锋利的裁缝剪刀,毫不犹豫的抵在了自己父亲的后心窝。
他记得太清楚了,也许是逃亡的关系,男人的衣服穿得单薄,陈旧的布料似乎轻轻一碰就朝两边裂开,铁器破开皮肉,带着点黏滞的轻而易举,好像手腕轻轻一动就能扎得更深。鲜血顺着脊柱滴落下来,溅到他的鞋子上,一个小小的惊叹号。男人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他喊:“你、你要干什么!长本事了!杀人是吧!好啊!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老子!”
他没本事吗?他不敢吗?郑源痴迷于那一瞬间对生命本身的掌控力,对方扭曲的侧脸和打颤的双腿带来无上的快感,他没有察觉自己嘴角甚至挂上了一丝微笑。也许他们是对的,罪犯的儿子也是罪犯,只有犯罪才能让他们得到如此至高无上的满足。他陶醉不已,兴奋不已,眼看着就要将那把利刃直直送入对方心室,一个声音突然让他清醒过来。
是汪士奇。隔着他的父亲,汪士奇定定的看向他,泪水从那双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里奔涌出来,一滴滴跌落到初雪里。他哑着喉咙呼喊他的名字,对他说:“郑源,不要。”
你是我的兄弟,我的玩伴,我永远仰望又永远热爱的朋友。
不要违背一个人类的基本准则,不要毁了你自己。
那一刻他讶异的发现,能浇灭怒火的不只有仇人的鲜血。退去扭曲的感官刺激后,杀戮重新变得乏味且令人厌恶,他呆立住,不再前进,也无法后退,直到一双熟悉的手伸过来,颤抖的,早衰的,此刻却无比有力的手,将他一把推开——是妈妈,在最后一刻,她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交握住已经发烫的铁柄,完成了最后一推。
男人的血喷洒在她的脸上,身上,而她拦在郑源的前面,替他挡得一干二净。郑源跌坐在地,他的嘴角垮下来,然后是肩膀,手臂,一整个胸中藏匿的怪兽。他瘫软在地,奋力呼吸到肺叶刺痛,好像他从来没需要过这么多氧气。视线朦胧的落在前方,男人已经直挺挺的栽倒,而汪士奇却还站在原地,眼神发直,一动不动。
他被吓坏了。
这个时候,他妈蹒跚着走过去推了汪士奇一把,说:“十七,快去叫你爸。”
***
脖颈上的手卸下了力度。
宋安宁重新坐回到座位上,镜像再次形成,一个潜在杀人犯,和另一个潜在杀人犯。他伸出手,犹疑的摸了摸郑源咽喉处被掐出来的红痕。“你也想过杀人?”他冰凉的指间引起皮肤下细微的战栗:“怎么会呢?你是一个这么好的人……”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人。就像没有绝对的坏人那样。”郑源后仰着试图躲避他,那触碰让他不舒服,像被缠上了一条嘶嘶作响的蛇:“人皆有恶念,但我们与动物不一样,我们能控制它。在你的世界里,坏人已经付出代价了,即使不够,还有法律去惩戒他们,不要,不要毁了你自己——”
“法律?”宋安宁惨淡一笑,手指重新蛰伏到膝盖上去。“法律是对人才有用的。他们不是人,我,我也已经不是了。”
“你是,你还活着,你还有可以实现的梦想,你不是喜欢画画吗?现在你还年轻,重新开始也不晚。”
“是吗?可我连身份都没有了啊,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同学,没有学业也没有工作,没人认识我,也没人在意我。我的眼睛坏了,脑子坏了,右手在那次自杀里伤到了神经,我画不了了,再也画不了了,所有属于我的一切,都已经被毁了。”沾着血的词句被平静的声线说出来,反而显得加倍残酷。宋安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身。郑源突然有种错觉,好像他的怨毒、阴翳、暴怒和不堪都从那绵长的呼气中释放出去了,钟声敲响,新的一天正在降临,对面的人在他的眼中渐渐缩小,青年的骨骼慢慢倒退回少年时代,倒退回无忧无虑、满载着希望与爱的昨日里去。10岁的宋安宁抬起明亮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对他说:
“是时候说再见了,郑老师。”
***
凌晨四点,第一缕晨曦的微光已经在地平线上轻颤。湖边静寂无声,只有偶尔风拂过草面的沙沙轻响。晨昏交界的光线让一切混沌不明,汪士奇一路赶到麓山湖公园,正门没开,他绕到仅有一片矮墙阻隔的后山翻过去,拔腿狂奔穿过一丛丛茂密的植被,枝丫在脸颊划出细小的血痕,焦虑和困倦同时撕扯着他,但他却丝毫不敢懈怠。他知道,自己在与死神赛跑,速度每提早一分,人质存活的可能性就多一分。
但他依旧晚了一步。
声音先于图像,传达到汪士奇的脑子里。咔啷、咔啷、咔啷——循环往复的单调敲击音从那边传过来,是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的撞击着木条拼接而成的桥面。他冲刺到湖边的空地,当初李薇薇陈尸的地方,面前的景象与数年前的案发现场倏然重叠,如此相似,却早已大不一样。
仿照西湖设置的景观如今已经人迹罕至,处处透着衰败。记忆里红漆鲜亮瓦片金黄的湖心亭塌陷了小半,廊桥的扶手倒的倒断的断,斑驳的漆痕像是生了皮癣,腐朽的木料裸露在空气中,悄悄爬上了绿苔和霉斑。自从那个少女在这里死亡后,好像将整个地方的生机也带走了。“麓山湖闹鬼的呀!”本地居民的口耳相传里,这儿已经成了一个不祥之地。阴气重的时候贸然过来,会撞见困在湖底的鬼魂。
就是现在,就在廊桥上。
宽大的白色衬衫在风中肆意飘摇,仿佛里面空无一物,发青的脸颊和手腕在暗淡的晨光中白得诡异,听到脚步声他轻轻侧转了头颅,黛色的眼珠转了过来,反射着无机物一般的冷光。——是宋安宁!汪士奇汗毛一凛,迅速对着他拔出了枪:“站住!警察!”
“如果我不照办,你会开枪吗?”他的笑容天真,看起来却像在挑衅。脚步再度向前,咔啷咔啷的声音随之响起,这时候汪士奇看清,他手里还推着一个30寸行李箱,那诡异的噪音就是箱子的滚轮发出的。
“我叫你站住听见没有!”汪士奇大吼:“再动我就开枪了!”
宋安宁止住了脚步,不是因为汪士奇的警告,而是因为走到了尽头。湖心凉亭像一个小小的囚笼,连同那一潭死水一起环绕住他的四周。在他的脚下,正是顾天雨站立过的地方,她在这里徒劳的救起过一具尸体,也埋葬了自己的青春。
“别动,双手举起来。”汪士奇端着枪审慎的靠近,脚下的朽木发出咯吱咯吱的断裂声。“你在这里做什么,郑源人呢?”
“你是来救他的吗?”宋安宁摇摇头,又点点头:“真好啊。他总说我跟他很像,但其实不是的,他跟我最大的不同就是人生中出现了你。”他的眼神柔和起来:“他是一个幸运的人。你也是。”
汪士奇神经绷得奇紧,一句也听不进去:“少废话,快说,你把他藏哪了?”
“如果我杀了他,你也会杀了我吧?”宋安宁神色平静,好像完全看不见那个黑洞洞的枪口:“那如果只有一个机会,要不救他,要不抓我,你会选哪一边呢?”
“我会救他,也会抓到你,休想给我玩什么花样!”汪士奇突然感觉一阵心慌,他大吼:“叫你别动你聋了是吧!”
宋安宁置若罔闻,他轻轻俯身抱住箱子,冲着汪士奇勾起嘴角:“你猜,这个箱子里装着什么?”
仿佛为了配合他回答似的,那箱子以肉眼几乎不能察觉的幅度轻轻晃动了一下。
30寸的行李箱的高度大约76厘米,能装下好几十公斤的重量,这箱子看着有些年头了,汪士奇瞄到已经氧化的铝合金拉杆,突然想起宋安宁的故事里,顾天晴是用什么方法将他带去密室的。
箱子里有人。
汪士奇拿枪的手微微发颤:“别给我耍花样!”
“从十六岁起,我人生的每一步都是赌博,原本我可以直接杀了他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我想赌最后一把。”
宋安宁直起身来,暧昧的晨光给他的侧脸添上一抹浅浅的红晕,他抬起脚跟,好像只是打算轻巧的跃起来小跑两步,然而下一秒,他已经跟着行李箱一起跌落水面,借着重力快速下沉。
“老郑!”汪士奇大喊一声,摔下风衣就跳入了湖里。
即使是在盛夏尾声,湖水依旧凉得刺骨,好像阳光从来不曾照射进水面以下。腐败的浮萍阻碍了视线,肮脏的水质刺得角膜生疼,汪士奇几番沉浮始终不得章法,还差点被水下的藤蔓绊住了手脚。他探出头来大口呼吸,潮湿滞涩的空气杀进肺里,舌头上尝到浓重的咸腥。
朦胧的视线中有一点白色破开水面,仿佛鲨鱼的背鳍带着水花渐渐远离,他知道那是宋安宁,但他此刻顾不得其他一切,只来得及深吸一口气,然后再度一个猛子扎下去,手臂向着更下方破开阻力,像一条专心捕猎的剑鱼。
一切动作仿佛似曾相识,他却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哪来这样的既视感。——无所谓,他想,反正这一次我一定会成功的,一定!下潜速度加快,他的手指渐渐没入幽暗,水压挤得胸口生疼,耳鼓里满是浑浊的波动声。没关系的,下潜,再下潜,只要我能找到那个箱子……
箱子静静的沉在湖底,跟朽木,烂泥,水生动物的尸体和多年沉积的垃圾撞在一起,细沙被搅动,激起一阵阵混沌的烟雾,汪士奇从其中侧身而过,踩着湖底打算直接把箱子拽回水面,然而一个轮子好死不死的卡在了一堆废弃的三角钢里,任凭他怎么发力也难动分毫。汪士奇无法,只得立刻启动B方案,手指迅速的摸上拉链——上锁了!他气到即使屏住呼吸也在水下骂了句脏话,一连串气泡从嘴角冒了出来。
两个拉锁头被扣死在三位数的密码锁里,他使出蛮力又踹又拉,可惜水下力道一下卸去了七成,怎么也扳弄不开。帆布面的箱体突然传来一下轻微的鼓动,又一下,是郑源在求救!汪士奇更加着急,他的手摸到密码盘,差一点就要上牙咬了,一个念头忽然一闪而过。
既然有密码,就一定可以用密码打开。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只可能对应一个数列。
803,八月三日,所有当事人的人生踏向分岔的那一天。
氧气告急,长时间的憋气让汪士奇濒临极限。他强迫自己钉死在原地,用颤抖的手指转动细小的密码盘,咔哒——咔哒——咔哒——咔——
解锁的轻响此刻在他听来震耳欲聋。箱子被迅速打开,半昏迷的郑源借着浮力探出半个身子,因为缺氧开始剧烈挣扎,所剩无几的空气化成密集的气泡,正从他的唇间迅速泄露。汪士奇捂住他的口鼻,一把将他拖了出来,强行抓住他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脖子,紧紧攒住了他的后颈。
“别怕,忍住,相信我。”他在心里大声的说:“我这就带你出去。”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声音,郑源突然屏住呼吸不动了。
汪士奇的双腿有力一蹬,带领着两个人朝闪动着光亮的方向急速升起。
八月三日,第一缕阳光照耀在水面上的那一刻,汪士奇将郑源带回了人间。他们瘫倒在凉亭的台阶上大声咳呛,浑浊的湖水从身体的每一寸哗哗往外冒着。郑源身上的药劲还没过,偏过头看着汪士奇傻笑,汪士奇正忙着往外倒靴子里的水,一边喘着粗气:“你笑什么?”
“你……你……”郑源手指冲着他头顶比划,汪士奇往上一摸,拽下来一大块碧绿的水草。
“你就是这么对救命恩人的是吧!”他愤愤的摔了鞋子,作势要来揍人,郑源晃晃悠悠的摆手:“别……别……我也差不多……咳咳咳。”
他确实也好不到哪儿去。一整套修身款的阿玛尼西装如今只剩衬衫和裤子还在线,上身纯白的布料皱皱巴巴,已经被湖水染成了浅绿色。汪士奇皱眉:“这不是我给你买的那套吗?怎么偏这时候穿上了。”
“唔……”郑源心觉不妙,偏过头去想躲开话题,奈何对面的视线太过灼人,盯得他浑身发热:“我……我看到了你的信息。”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原本是想晚上过来的,谁知道……”
汪士奇故意板起了脸:“哦,我说呢,原来这是数着点儿的来搅和我订婚呐?”
“不、不是的!”郑源心里着急,偏偏脑子还昏昏沉沉的,他强行把自己撑起来:“你别生气……我会去跟大家解释,你重办一次,钱我来出,我、我……对不起……”
“看把你急的,逗你玩的。”汪士奇贱嗖嗖的笑起来,过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肩膀:“反正本来我也没怎么想结。我这么人见人爱,这么早结婚多浪费啊——再说了,这不是还得看着你么,什么时候你好好开始过日子了,我什么时候再考虑把自己卖喽。”
“别说得我跟你儿子一样。”
“你不是吗?”
郑源抓起手边的水草扔过去,汪士奇又不吃亏的甩回来,两个人胡闹了一阵,彼此都有些气喘吁吁的,大概是样子都太过狼狈,打着打着又笑了起来,汪士奇笑,郑源也笑,笑着笑着,郑源忽然抬起手肘挡住了脸。汪士奇瞅准了空档打算偷袭,刚捏上对方的脸颊还没来得及使劲,只听见郑源闷闷的对他说:“谢谢你。”
“现在才想补救?晚了!”汪士奇嚷嚷着伸手拉开他的小臂,失去掩护的郑源迅速低下头去,发红的眼角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不是谢谢你救我……当然,也是谢谢你救我。”郑源眼眶灼热,滞重的眼泪混入了脸颊的水迹:“是要谢谢你,一直在做一个好人。”
在你的生命里,也在我的生命里。
趁着汪士奇发愣的空档,郑源抬起手,用力的拥抱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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