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最后一抹橙红燃尽,夜色沉坠,街巷中渐次亮起了各式精美花灯,星河一般闪烁流淌。
今日是七夕。
街巷中行人车马如织,卖花灯和香囊的摊贩挤满街道两侧,孩童在人群中穿梭奔跑,酒肆戏园里人声鼎沸。
江绾身穿大红色薄纱石榴裙,宽大的衣摆上绣着金色牡丹花纹,走动时发间钗环在光下熠熠闪耀,映在她宛若桃花般娇妍的面容上。
她生的妖娆,偏又装扮张扬,路过众人不由纷纷对她多看了几眼。
江绾好似并未察觉到这些人的目光一般,悠悠然在一家铺子前停了下来,看了眼头顶的“玲珑阁”三个字,轻提裙摆,走了进去。
许是这玲珑阁的珠宝首饰价格昂贵,店里没什么客人,只有一个小二在一旁擦拭着货架上的灰尘。
江绾视线在店铺中转了一圈,落在左手边一个梨花木落地架子上。
那架子装饰的繁贵富丽,然而整个架子上却只摆放着一个锦盒,锦盒中是一枚羊脂玉发簪,质地上乘、雕工精致,一看便价格不菲。
江绾视线在那玉簪上定了定,过去拿起来,手指抚过上面雕刻的并蒂莲。
“哎哟姑娘!”
小二一回头,吓得魂都没了,匆匆放下手中抹布,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慌忙上前虚接着江绾手中的玉簪,讨好笑道:
“这玉簪可是有位贵客提前定了的,说是待会儿邀了他心悦之人一道来取,姑娘您要不再看看别的吧?”
江绾下意识扫了眼门外,朦胧月色洒落在玲珑阁门前,街上华灯初绽,行人来往不绝,并未看到那贵客的影子。
她故意将簪子在指尖一转,见那小二瞬间变了脸色,江绾忽的掩唇轻笑,声音柔媚婉转,勾得人心颤:
“能有这样的玲珑心思,也不知那位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小二耳根微微发红,低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只一味陪着笑,祈祷她尽快将簪子放回去。
哪知她非但没有放下,反倒直接将那玉簪戴在了发间,眯起眼睛看了看铜镜,回眸对小二娇笑。
江绾这一笑,满室的金玉都失了颜色。
她声音懒懒的:
“可是怎么办呢?我今日逛了一天,也就这支簪子入了我的眼。你方才说——”
江绾摸了摸头上的玉簪,暖玉触手温润,她睨了小二一眼,“那位公子定了这簪子,他可付了钱?”
那小二摸了摸额上的汗,后退着磕绊道:“还、还未。”
江绾轻声娇笑,取下发簪,将玉簪对着烛光看了看,通体雪白的玉簪当中隐约能看到一丝陈年裂纹。
“那不就是了,还未付钱,口头约定又未立契约,便是拿到官府去说,都说不通的。现下我付了钱,这簪子就合该是我的,小二哥,你说是不是?”
小二整张脸涨得通红,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男子轻笑,声音清越中透着几许散漫。
江绾本是背对着门口,闻声身子几不可察地一僵,而后慢慢转身,随小二一道朝门口望去。
只见从门外款步进来一男一女两人。
女子是丞相嫡女陆菀,生的清丽婉约,一袭白衣胜雪,视线扫进来时带着几分清冷傲然。
男子则是昭王沈玦。
他身量修长,一身紫袍玉带,袖口盘着金丝蟒纹,墨发半披半束,手中随意把玩着一把鎏金玉骨折扇,通身的贵胄气,矜贵而不羁。
沈玦甫一进来,视线便落在江绾拿着玉簪的手上,眼底冷意一闪而过。
随即抬头看向江绾,视线在她面上停留片刻,唇角缓缓勾起一抹风流笑意:
“本王还当是何人要同本王去官府说道,原是一美人儿,不过像姑娘这样的大美人儿,本王可不想同你去官府衙门那等腌臜地,不若——”
他指间转了转折扇,信步上前用折扇挑起江绾的下巴,自上而下睨着她,轻佻道:
“姑娘同我回昭王府去说道可好?本王可怜香惜玉得很,我们今夜可以慢慢说。”
昭王沈玦在京中的风流名声无人不知,但那小二却是第一次亲眼所见他的荒唐举止。
若是一般良家女子,估摸着早就被昭王这几句话吓得放下簪子哭着跑了,那小二缩了缩脑袋,在心里暗暗替那位美貌客人捏了把汗。
夜风徐徐,门外有小贩推着卖糖葫芦的车经过,叮叮咚咚的铃铛声和着叫卖声传了进来。
下巴上玉骨折扇微微透着凉意,仿佛下一瞬便能刺破她薄嫩的皮肤。
身前男人呼吸滚烫,下压的眼皮之下,眸光戏谑,神色中却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凉薄。
江绾看了他片刻,忽然掩唇轻笑一声,“原来是昭王殿下。”
她轻轻拨开他的折扇,眼风故意扫向同他一道进来的陆菀,垫脚凑到沈玦耳畔,用恰好能让房中人听到的声音半嗔半娇道:
“早就听闻王爷那方面功夫了得,我们花千楼的姑娘谁人不想同王爷春风一度,如若王爷今夜来我房中,我便将这发簪让给这位姑娘,如何?”
江绾的声音妩媚婉转,带着勾人的韵味。
只是话音还未落下,门边的陆菀忽然冷哼一声,看向沈玦,语气轻蔑:
“这便是昭王给我说的惊喜?我念着你是沈奕的皇叔,这才愿意同你来这一趟,想不到——”
陆菀看了眼江绾,又迅速撇开视线,好似多看一眼就会脏了她的眼睛一般:
“想不到,昭王竟是想送我一个青楼女子看上的东西?!倘若我真戴着这发簪出门,叫旁人怎么看我,怎么看我陆家?昭王殿下!你把我陆菀当做什么人了?!”
陆菀声线有一丝颤抖,说到最后,竟是被气得红了眼眶。
偏偏她微仰着下颌,露出一抹倔强孤傲的神情,一身白衣被透进来的月光照得不染纤尘。
江绾若有似无地打量她几眼,对沈玦轻笑道:
“王爷,您的心上人生气了呢,如此看来,今日这支玉簪,您是铁定送不出去了,不若送给我留个念想如何?”
沈玦回头看她,唇角虽还弯着,眼底却已然没有了笑意。
他勾了勾唇角,语气冷淡,“既然菀菀不想要,那这支簪子谁买又与本王何干,姑娘看上,自去买来便是。”
江绾在沈玦说“菀菀”的时候,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沈玦说的是陆菀而非她。
她轻笑一声,敛眸掩住眼底情绪,“那就多谢王爷了。”
说罢,她感觉沈玦凉凉看了自己一眼,而后见他转身走回陆菀身边,难得放轻了语气:
“本王也不知这簪子会被她看上,不过一个簪子而已,菀菀莫生气,本王带你去别的铺子看看可好?”
陆菀早就先他一步出了门,背影笔直清高,淡淡道:
“不用了,我有些乏了,想先行回府。”
沈玦跟着出门,声音渐渐远去,“那我送你。”
……
直到那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江绾这才收回视线。
她的面上早没了方才的妖娆,淡淡看了小二一眼,放下一锭金子,“这玉簪我要了,有劳小二哥。”
说罢也打算离去。
然而她才刚抬脚,忽听得身后小二哥极小声的唤住了她。
江绾回头,有些不明所以,“这些钱不够?”
那小二哥面色又泛了红,摇了摇头,小声道:
“方才那位姑娘便是昭王殿下的心上人,虽说那姑娘常和三皇子在一处,但据说昭王殿下丝毫不在意,仍然对那姑娘宝贝得和眼珠子似的,你……你惹了她不快,恐怕……”
江绾愣了一下,面上笑意渐深,“可是他再宝贝她,不也当着她的面和我眉来眼去么。”
见小二还着急想说什么,江绾眼波流转,笑容盈盈:
“总之还是多谢小二哥好意。”
说罢,不再等那小二说什么,理了理鬓发,娉娉袅袅地离开了。
……
夜晚的风带着湖边潮湿腥冷的凉意扑面而来。
江绾靠在湖边的栏杆上,微眯起眼,拢了拢衣襟,视线落在湖边放花灯的少男少女身上。
湖波荡漾,星星点点的涟漪在湖面晕开,花灯映照下仿若碎金洒满河面。
然而京城的碧波湖,却远不及江南承影湖的万分之一。
若是两年前未出那件事,也许此刻她已回了江南外祖家,在承影湖上无忧无虑地泛舟。
只是江家覆灭,父亲被斩首,连早已与父亲和离的母亲和外祖一家,并宫中的宜妃娘娘都受到了牵连,流放的流放,幽居冷宫的幽居冷宫。
而自己从当初那场大火中侥幸活了下来,却早已不是当初的样貌。
江绾垂下眼帘,浓黑眼睫轻轻颤动,在今日七夕这个热闹的日子里,她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她迎着风在湖边站了好半晌,这才释然般淡淡一笑,转身往回走去。
从碧波湖到花千楼,要经过一条幽深的小巷,饶是今夜人多,那巷子里依旧寂静。
江绾才刚走进巷子没多久,便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
那人逆着光,看不清模样,颀长的身子懒懒靠在一旁的墙壁上,手中把玩着折扇,骨节分明的手在月光下更显冷白。
他手里的扇子转动得很随意,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放荡不羁。
江绾脚步一顿,下意识攥了下手心,很快面上又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施施然走了过去:
“我与昭王还真是有缘呢,想不到才从玲珑阁分别,现下居然又见面了。”
沈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