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又不禁想起早在山上之时,夫子也说过同样的话。那时他怀才不遇,壮志难酬。才会说那一番话,寄希望于我们……
“侠分二种,一是大侠,二是小侠。所谓小侠,对于一群人路见不平,舍生取义。所谓大侠,是为国为民,先天下之忧。是像岳飞,于谦那样,为了民族,为了大义,舍生忘死……”先生说得血脉贲张,也让龙朱二人羞愧万千,不觉低下了头。
“扑通”,剑文跪倒在地,道:“多谢先生指点,剑文一定铭记在心,永世不忘。从小,夫子便教我们“为天地立心,为生命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圣贤之言,剑文学而不用,习之有愧。”说完,便转头看向郡主,目光如电,坚毅如铁。
此时,郡主明白,这挽救天下之大任要交于龙剑文,一时不知喜悲。
“这世间万物,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强求不来,拒之不去。此乃天意,并非我能决定。从今以后,是去是留,是荣是辱,是生是死,由你自主”。先生意味深长道。“多谢先生教诲”。龙剑文起身拱手道。
“初次见你时,看你龙眉凤眼,天命不凡。又有一身正义,身负本领。所以这挽救天下百姓于水火的重任就落在你肩上了。”先生说着,拍了拍龙剑文的肩头。此时屋内一片寂静,只听街上寒风肆虐。
“先生,冒昧问一句,前朝状元王华是您何人?”郡主猛然想起,那王华乃当世君子,为世人敬仰,曾听父王说过。便随口一问。
“郡主何出此言?正是家父。”先生道。“难怪,难怪……”郡主黯然神伤道,说了几个字,又默默低头不语。二人齐齐看来,表示不解。又听她说:“先生虽是朝廷命官,但不过是六品主事,刘谨对您下此毒手,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打压您父亲。”
听了此言,二人恍然大悟,“郡主虽为女儿身,但才思敏捷,可钦可佩。”先生夸道。龙朱二人相顾而笑。“那请问对于当今时局,郡主有何高见?”先生又问道。
“小女子认为,当朝之弱,不在于刘谨,也不在于八虎。其人不过虎假狐威,不足为惧。我认为在于皇帝,若能力挽回其心,使其正务,这一切便可迎而刃解”。郡主字字铿锵有力,有理有据。话音一毕,二人拍手叫绝。她言语之时,龙剑文眼神始终不离半寸。
郡主此言大义凛然,但也有私心。便是不让剑文以身犯险,刺杀刘谨。这一切自然也被王守仁看在眼里。
郡主此计虽妙,但派何人在龙潭虎穴之中,力挽龙心,对抗八虎。剑文不再沉默,转而问道:“先生何志?”看着眼前这个龙眼凤眉,英气焕发的年轻人。回道。“我虽自幼立志成为圣贤,但空度光阴二十余载。这为“万世开太平”之志如今已然成梦,惭愧,惭愧。”见他言语之中,多有不甘,眼角闪着泪光。
“汉高祖年近五旬,才举大事,谋大业。先生正值青春,莫要灰心。古人云:’江东子弟今犹在,卷土重来未可知’。”剑文慰道,话至此处,三人举杯共饮。说到这里,只见烛光格外明亮。
这时,街道上传来一阵清脆马蹄声,风雨也停了下来。“没事,一时来会儿寻不来。郡主探了探说道。
“少侠,年方几何?”先生问道。“十七岁。”剑文道。“十七!好,我朝后继有人了。他日若是有缘再见,希望能看见你成为朝廷栋梁。”少侠……”先生又道。“先生客气了,叫我剑文便可”。龙剑文见他如此生疏,开口说道。“那好,我就冒昧了。剑文,郡主,我王守仁此行凶险,生死难料。但如果有幸逃出生天,希望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届时,再把酒言欢。”先生举酒道。说完三人一饮而尽。
“剑文,你年少有为。但有一言,望你铭记于心。”先生一脸严肃道。“先生有话,不妨直言。剑文洗耳恭听。”剑文礼道。“孔夫子曰:’人有三戒,少之时、戒之在色’。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要谨记”。龙剑文点头答应。
郡主闻听此言,想到了自己那位好色的父王,和那位风流的剑无羁。寻思:“希望剑文哥哥能铭记先生之言……”
“先生,这锦衣卫来势汹汹。您此去南京路途凶险,如您不弃,我二人愿为先生保驾护航,不知您意下如何?”剑文问道.
郡主听闻此话,十分纠结:“本来要同游江南,而如今却改道南京……但如若不去,又有不妥。万一先生有个好歹……”
龙剑文看出郡主心事,道:“我们经南京,再到江南,一路上游山玩水,听先生教诲,岂不一举两得。”郡主欣然接受。
不知不觉,蜡炬已残,已至深夜。三人各自睡去。当晚,龙朱二人辗转难眠。这天,二人生死相随,思之心怯。”如果剑文深入龙城,与虎谋皮。前途凶险不说,郡主又何去何从,二人又要天各一方?”直至后半夜,方才睡去。
为了守护先生安危,龙朱二人在外屋歇息,而王守仁在屋内休息。
不知何时,郡主从睡梦中醒来,隐隐约约听见四方传来脚步声,顿时没有了睡意。竖耳聆听,约摸有十来人,屋檐之上,木楼之侧。且步伐轻盈,并非平庸之辈。吟道:“他们是来抓先生的!这锦衣卫个个战力非同一般。”这时,龙剑文来到身边。二人欲起身叫先生。昏暗之中,只听“吱咔”几声,有几人破窗而入,双方碰了照面。龙朱二人眼疾手快,那几人大惊之中,剑未出鞘。只见二人长剑一横,飞出一脚,砰砰几声,几人便被击倒后去。
“被发现了,给我杀。”一个声音高喊道。话音未落,“唰唰”几声,刀光如雪,屋外脚步声更加急促,朝这里涌来。
此时,屋内的先生早已惊醒。
“苒儿,保护先生。”龙剑文一言甫毕。郡主径直向屋内冲去。这黑夜之中,伸手不见五指,郡主却视如白昼,锦衣卫只有挨打之力了。龙剑文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后面的两名锦衣正拿出火折,“呼呼”吹了起来,只见火焰四起,这才看清,面前只有一个年轻人。一瞬之间,龙剑文已箭步上前,左右一脚连出,将二人踢翻了去。这时又恢复了一片漆黑。只听“啊哟”几声惨叫传来。
此时,屋外锦衣卫如野鬼般扑来,从地面至下而上,从屋顶至上而下。“保护先生先走”。龙剑文喊道。他们个个武功不俗,从四面涌来。龙剑文知道凭二人之力,难以抵挡。
这时狭小屋内已有二三十人,拥挤不堪。四名锦衣卫破门而入,进入内屋。刚扶起先生的郡主处变不惊,快如闪电。抬脚飞起面前桌子,疾攻而去。双方之间只有丈半之距,此时无处可躲,无地可退。只听“啊—啊”两声惨叫,人桌相碰,登时只见桌碎人倒。余下二人从左右挥刀攻来,郡主又顺脚飞起凳子,攻击而去,击倒一人。另一人快刀已劈至先生面门。千钧一发之际,郡主将其一把推开,避过攻击。剑身横攻,那人快刀回攻,刀剑相碰,火花四溅。此人反应极快,功夫不弱。郡主一脚飞出,攻其小腹。那人侧身闪过,一时之间竟拿他不下。
龙剑文击倒十余人,见郡主恶斗,先生置身危险。便疾身进来,正于那人身后,横飞一剑,将其击退。扶起先生欲走。“我们冲出去”。剑文道,话音未落,门外锦衣卫犹如飞蝗一般攻了进来。“二位莫要管我,快快离去。”先生不想连累二人,道。
“有我二人在,可保先生平安。”龙剑文道。忽见郡主红光一闪,长剑疾挥。剑气纵横,只听哀嚎一片。转瞬之间,已锁上房门,三人逃窗而下。
这时屋外,寒风萧瑟,冷月凄凉。三人刚一落地,便被团团围住。“王守仁,抓到你真是不容易,看你今天往哪里跑。”人群中一个嚣张的声音道。“此事与他二人无关,你放了他们,我跟你走”。先生知道今日难以脱困,为了保护龙朱二人,甘愿牺牲自己。
“所有得罪刘公公的人,都得死。公公有令,杀了王守仁,赏黄金百两。”那人大声道。”刘谨独断专行,无恶不作,你等甘愿做其鹰犬,为虎作伥……”先生骂道。“哈哈,别废话。识时务者为俊杰,给我杀。”那人话语中没了耐心,左手一挥,锦衣卫便攻了上去。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在百两黄金诱惑之下,所有人有如鬼魂一般。不惧生死,前仆后继。
龙朱二人反身御敌,将先生护于其中。长剑挥扫,只伤其手足,并未取人性命。又拼杀了小半时辰。这时东方既白,天边一道光芒射入眼帘,已是寅末卯初。“剑文哥哥,不能再耗了。天色一亮,他们援兵一到,就真的晚了。”郡主道。
龙剑文又何尝不知,这几日他伤势未愈,困顿不堪,一时之间也无计可施。转头问道:”先生,有何良策?”“擒贼先擒王”。先生一语惊醒梦中人。二人士气大振,“苒儿,你保护先生”。剑文道。
说话之际,龙剑文双目如狼一般看向那百户,见他在人潮之后,挥刀呼喊。龙剑文点地跃起半空,掠过人潮,便已至其身后。这一切不过转眼之间。”住手,都住手。”此话声如洪钟,清朗之极,每个人都听得清楚。转身一看,只见龙剑文横剑于百户项上。“给我住手,叫他们放下刀剑,”龙剑文逼道,此时剑身已入肌肤半寸。说话之间,郡主,先生已走到剑文面前。
“快,放……放下刀剑……”那百户吓得两腿发软,话音颤抖,也是个贪生怕死之流。话音方毕,“当一当—当”。众人弃刀罢斗。大家心中明白,得罪了上头,不会有好果子吃。
“吁一吁”剑文哨子一响,飞龙驹,路漫漫二驹从不远处奔至面前。“先生,你们先走”。龙剑文道,听他这话,要郡主保护先生离开,自己独自留下来断后。见二人不动,续道:“三人骑马肯定跑不快。而且此人诡计多端,我留下来拖住他们”。
“剑文哥哥,我们一起走……”郡主道。她深知如果留下他一人,将会面对上百敌人,难以活命。
“快走,我自有法子脱身。”剑文加重了语气。“不要说了,再不走,谁都走不了。先生,带她走。我们在老地方汇合。”
无奈之下,郡主、先生各骑一马远去。郡主心中打定主意,将先生带到一安全之地,再回来接剑文。很快,二骑便不见了身影。众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二人逃去,却又又无能为力。
“我必须拖住他们。”龙剑文打定主意。抓住百户肩头,双足点出,飞壁而上,直至屋顶。“你……要干什么?”那百户慌道。低头一看,险些摔了下去。二人身居高处,寒风袭来,令他瑟瑟发抖。
“大人不必惊慌。让你们不要妄动。”龙剑文喝道。又转头看了看下面的小卒,说完二人便坐在屋脊之上。那百户渐渐平复了心情。
“你叫什么名字?官居何职?”龙剑文无意间竟和他闲聊起来。“我叫罗方,官居百户。”那百户回道。说着又斜眼看了一眼龙剑文。听他说道:“你们都是我大明男儿,为何甘愿给太监卖命?” “我们也只是混口饭吃”。罗方道。“那你们有几批人马在追杀王大人?”龙剑文见今日锦衣卫不同于昨日,显然杀手不止一批。“这个……小人不太清楚。反正东厂,西厂,内行厂加上锦衣卫都来了。”罗方回道。
“还真是良苦用心,这千里迢迢,还这般兴师动众。”龙剑文顿了一顿又问道:“倘若你们杀不了王大人,会怎样?”“这……”罗方沉默片刻。又道:“如果我们杀不了,回去之后都得死。”
“刘谨这狗太监,连自己人都不放过。祸国殃民的东西……”龙剑文暗自骂道。心中打定主意,一定要为民除害。
见龙剑文呆呆出神,罗方双目中闪过一丝杀气。趁其不备,握紧了快刀,只见一道白光映入眼帘,那刀锋已近胸膛。千钧一发的当口,“剑文哥哥小心!” “嗖” “噗呲”三种不同的声音同时发出。只见那罗方被龙剑文一剑刺穿胸口。隐隐之中,只见他的额头上插入一块石子。抬头一看,郡主已到身边。这时罗方摔了下去,已然气绝。锦衣卫一看,吓得魂飞天外。“没事吧?剑文哥哥。”郡主问道。说着过来搀扶。“我没事,苒儿,你怎么来了?”龙剑文问道。
原来,在罗方剑锋刺来的一霎之间,被龙剑文侧身避过,又被长剑将其刺杀。同时郡主石子已然将其击中额头。
龙朱二人向东扬长而去,来到一片林中。这时天色已明,只见林中白茫茫一片。“苒儿,先生在哪里?”龙剑文问道。
“先生就在前面,我们寻了一隐身之地,他让我回来接你”。郡主道。很快二人来到一个隐秘之处。“先生就在这里。先生,先生……”郡主说完又喊道。二人四下张望,并无人影。只见这里地上湿地泥泞,许多密密麻麻的脚印和马蹄印。
二人相顾失惊,顿感不妙。便连忙上马,寻着马蹄印寻去。
此时,远处传来一阵狂乱马蹄声,向西疾去。“不管了,追上去”。说完,二人纵马西去。见郡主眼角含着泪水,龙剑文宽慰道:“先生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我们追上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二人奔了许久,穿山越岭,一走来到钱塘江边。只见波涛汹涌,黄浪滔天。潮起潮落犹如万马奔腾,惊涛骇浪之声在耳边此起彼伏。二人均是首次见此壮观之景。但心中挂念先生,也无心观赏观景了。
二人纵马四处寻找,寻了半个多时辰,只见前方传来暄声,原来是一队锦衣卫在江边,不知在江边围观什么。
“你等在此做甚?”郡主厉声问道。人群中走出一人,面如鬼怪,形如妖魅。正是鬼王千户。
“参见郡主”。鬼王跪下道,余人通通跪下。龙朱见他们面有喜色,心中惴惴不安。二人又上下打量着他们,只见鬼王手中拿着两张纸,旁边一人手中拿着衣物。定睛一看,正是先生衣物。
二人连连下马,龙剑文夺过衣物,郡主拿过纸信。与郡主对视一眼,听她失声问道:“人呢?王大人在哪里?”郡主看着纸笺,见上面写着,其一:
“学道无成岁月虚, 天乎至此欲何如?
生曾许国惭无补,死不忘亲恨不余。
自信孤忠悬日月,岂论遗骨葬江鱼。
百年臣子悲何极? 日夜潮声泣子胥。
其二:
敢将世道一身担,显被生刑万死甘。
满腹文章宁有用, 百年臣子独无惭。
涓流裨海今真见,片雪填沟旧齿谈。
昔代衣冠谁上品,状元门第好奇男。”
“回郡主的话,小人赶到这里,便发现了这物事。至于王大人,小人不知……”鬼王知而不答道。
二人看完书信,面江而跪,失声大哭。“先生……先生跳江自尽了……”龙剑文哽咽道。二人泪如雨下,流入江中。
“郡主,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鬼王假惺惺道。实则内心狂喜。在此之前,他并不相信王守仁跳江而亡。但见二人哭的如此悲痛,这才深信王守仁已死。想到回京之后,公公必有重赏,心中激动不已。不久之后,带上王守仁衣信远去。
“呜呜呜……”郡主伤心欲绝哭着。“好了,别哭了,他们走了。”龙剑文回头看了许久,确定人走远了,转头说道。“嘻嘻……哈哈……”郡主面色陡转,转悲为喜,二人相顾而笑。
原来二人配合演了一出双簧。以此骗过鬼王锦衣卫。二人根据这衣物信纸,便推断出先生乃使了一出“金蝉脱壳”之计,为了以假乱真,二人才上演了一出好戏。
“剑文哥哥,先生并未自尽,那他去了哪里了?”郡主问道。“我也不知,反正我知道他是安全的。”说完,二人又骑马西去。“先生说要去南京,下一步我们如何打算?”郡主问道。“先生不辞而别,自有其理。这里距江南不远,我们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