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小暑,天儿渐渐热了起来,赶上晌午日头最足那会儿下田除草,保准能给人晒出一脑门子细汗。
花枝闲暇坐树荫下歇晌,掐着短胖指头暗自算算,老大走后这半月,他是一天都不得闲。
每天起早忙活一通,吃过早饭就得紧忙着去河沿溜鸡放猪,半上午功夫撵了鸭子下田除草,晌饭都得托岚哥儿捎带脚送地头上对付一口。
后院那三头老母猪立秋之后就得接连产仔,二十一头半大猪仔现今也正处在能吃的时候,外加一院子鸡鸭仍得额外添食加水,虽有婆母帮手打理,到底还是太忙碌了些。
上次书院休沐,豆豆就提议想回家帮衬一段时日,被他给拒绝了,再忙也不能耽误读书不是?
实在不行就去集上招个短工,好歹能将手里的活计分摊出去一半。
精打细算的小胖子自是不舍得多雇人,他还惦记着要尽早还清豆豆那二百两银票呢。
临到傍晚那会儿,花枝唤回鸭子军,跟跑来汇合的岚哥儿一同往家走。
见他抿嘴笑的不怀好意,猜到保准是又有好消息了,抬腿往他裤脚上踹了一记,催促道“你个贼婆姨,还不赶紧说了”
吴叶岚回头瞥了一眼,扭头小声叨咕开来“吴有祯那损贼今儿可倒了血霉了……”
一听这话,花枝立马来精神了,忙不迭将鸭子赶回家,晚饭都不顾上吃的往外跑。
吴寡妇着急忙慌的追出来喊“花儿,天都快黑了,缺啥少啥明儿再买……哎呦!这孩子都不容人说句话!”
花枝哪顾得上跟婆母细交代,瞌睡来了送枕头,这好事上哪找!
……
时过三日,府卫兵营里日日剑拔弩张、纷争不断,吴家村这头也因着自查凶手,近日闹得是沸沸扬扬。
吴有达往复奔走于县衙,感觉立时苍老了几分,尤其在得了本县父母官一句“胆大妄为”的训斥后,越发觉的力不从心。
死者身份尚未查清,集市上又传李家村的老赖李孝元前几日不知又欠了哪家赌本,竟遭债主戳瞎双目,还废了一双手和一条腿!
要不是周家村的几个皮娃子闲来无事去上游摸鱼,许是那老赖还不知要在溪边泡多久呢!
要不咋说祸害遗千年呢,掉河里都没淹死他,硬是被人给救了回来。
据说他那老娘堵着家门口不让人往里抬,指天发誓的咒骂老天不开眼,这种混赖都不收还留着作甚?
平白拖累她个孤老婆子!她咋就这么命苦呢~
骂完老天爷不解气,转过头又骂那丧尽天良的债主不得好死,咋就不能一下子要了这畜生的命!干啥非给留口气抬回来?
李家村的人对此早就见怪不怪,啥人生啥种,这娘俩,没一个好东西!
原本这事儿跟吴家村也挂不上边儿,谁寻思就有那好信儿之徒打听来打听去,真就给找着个“债主”!
集市上人多嘴杂,自是有人记得约莫六七天前,亲眼见过吴家村的吴有祯与那老赖李孝元起过几句争执,后又径自去到一旁的小树林里解决纷争。
事后俩人勾肩搭背的同走了一小段路,最后还是吴有祯不耐烦同他虚言,甩了李孝元的胳膊气哼哼回村。
那眼尖之人将此事学的有鼻子有眼儿,由不得旁人不信几分,外加还有更好信儿的哥儿婆姨在一旁打趣儿,说莫不是那李孝元得了啥把柄,不然有祯叔哪可能借给他钱儿!
外人一听搭话儿的不正是吴家村的胖哥儿嘛,全围上来七嘴八舌的打听命案有无进展。
哥儿婆姨一瞧儿说漏了嘴,忙不迭摇头跑了。
他这一插话,反倒是令人往歪了想,对哈~那吴有祯与李孝元素日里没啥来往,咋就突然搅合到一起了?
此事一经议论开,立马引来游手好闲之人出面证言,说是那李孝元当天晚上不知从哪搞来了一两整银,在赌场里呼朋引伴,没一会儿就输光了,还放言过几日要出钱请大伙喝喜酒。
大伙一听一乐,权当是他喝醉了酒搁那说胡话。
一喝酒耍钱的老无赖,上哪讨婆姨去?瞎眼婆子都不屑嫁给他!
众人听到这里,细一琢磨,好家伙,这不全对上了嘛!
李孝元哪来的钱儿?——吴有祯给的!
吴有祯为啥给他钱儿?——有把柄在手呗!
啥把柄呢?——还能是啥?他家老二的媳妇被人给偷了呗!
嚯~难怪说要请大伙喝喜酒呢!
这厮也忒贼了,征兵才多久就敢上门偷人,竟然还当真给他偷成了!
那二小子的媳妇过门没多久吧?连个蛋都没来得及下,就被这无赖给鸠占鹊巢了!
吴有祯被逼无奈,为保颜面只能先拿钱堵嘴,事后再以儿媳改嫁的名义将人名正言顺的送去李孝元家。
诸如此类的版本还有很多,小老百姓别的本事不大,编故事的本领顶呱呱。
隔夜功夫这事就传的人尽皆知,甚至还有人设身处地的站在吴有祯的立场上,痛心疾首的臭骂李孝元下作!
“俺要是吴有祯哪能留他一口气?必保要千刀万剐了他!”
花枝有心算无心,一句话将事态引到预先设想的方向上。
要怪也只能怪那李孝元嘴上没把门的,事都没干成呢,就先把风儿给放出去了。
吴有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酸爽劲儿就甭提了!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生怕李孝元清醒后再将他给供出来。
引外村无赖祸害本族寡妇,不说族里会如何惩治,世人的唾沫星子淹也要淹死他!
现在已经顾不上二儿媳的清白了,早早晚晚都是别家人,由得她闹,总比坐实了罪名强!
“传出去不用做人了!畜生行径啊这是!”
吴有祯缩在被窝里,哆嗦着嘴唇嘀咕半宿,夜里被媳妇推醒劝慰几句,心烦意乱下忍不住开口骂人“你个老娘们懂个屁!”
吴柳氏好心被驴踢,气急还嘴道“都这节骨眼了你还护着那小浪蹄子!咋的?你俩有啥见不得人的事儿?啊?你给我说清楚……”
吴有祯被她气的好半晌没喘上来一口气,听听这说的还是人话吗?他咋可能跟儿媳妇干出那等见不得人的事?
吴柳氏本就是个嘴皮子厉害的,见他半天不答话,更是坐实心中猜想,恨极的披上衣服就欲去厮打二儿媳。
吴有祯哪可能让她大半夜的闹将起来?吴柳氏不依,二人便于主屋内动起手来。
连遭两个大耳刮子,吴柳氏也气疯眼了,逮着手边物什劈头盖脸的往吴有祯脑袋上砸。
两口子闹闹吵吵的打了小半宿,引得大儿子和大儿媳莫名其妙的趴窗根那劝架,一等听清楚吵的是啥,慌忙挥手紧着撵人。
左邻右舍哪顾得上回去睡觉?趴墙头上眼睛瞪得比猫头鹰都亮。
屋里没打完,站一旁听热闹的弟媳又扯了根绳子哭嚎着要上吊。
公爹跟儿媳妇搅合在一起,传出去还有好?
“天杀的啊~这是想冤死我啊!我上辈子做了啥缺德事这辈子嫁进你们家,今儿不给我个说法,我非吊死在你们老吴家做个冤死鬼!”
吴谨理两口子劝完这头劝那头,急的是焦头烂额,还有不省心的左邻右舍在一旁瞎劝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将刚从集上听来的传言说与小孙氏听,惹的小媳妇当场抹不开脸,死活不肯从凳子上下来。
当院里闹得不可开交,吴有敬夫妻则躲在屋里连面儿都没露,由得那一家子喊打喊杀。
吴冯氏解气的低咒一句“报应!”
吴有敬则忍不住哼哧道“指不定那损贼又做啥缺德事了,且等着吧,纸包不住火,早晚得露馅!”
第二天,半上午那功夫得了信儿,花枝站地头掐腰笑的不行,肉脸抖啊抖的好容易憋住笑,眨着一双明目杏眼,鸡贼的跟吴叶岚说“事儿还没完呢”
吴叶岚一脸惊奇的瞪过来,见人抿嘴不说,气急道“跟我还藏着掖着的,快说来听听!”
小胖子嘴严着呢,说不说、就不说,任由你抓心挠肝的威逼利诱,就一句话“等着看好戏吧”
果不其然,没两天死者的身份就查清了。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捕役能这么快破案,还有赖于集市上的流言蜚语。
起先是李孝元那个老赖一口汤药没喝,楞是生挺硬熬的活下来了。
正在李家村人感叹赌鬼命硬之时,又听院里咒骂声再起,原是那李孝元人是清醒了,可嗓子却被人给弄哑了。
本想借机索钱儿的孤老婆子咋能不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
之所以许人抬进家门,还是看在这孽畜尚有大用的份上,可现如今,哑巴咋指认凶手?她又能朝谁去要钱儿?
别说李孝元目不识丁,就是以往能读会写,这会子也全白搭了!
孤老婆子一气之下砸响族钟,非要族里寻个凶手出来,否则她就去衙门击鼓鸣冤,请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
李家村的族长这个愁啊,能咋整?不应这老婆子真敢闹上公衙,再给全族闹个没脸!
架不住哭嚎撒泼,老少爷们只得全族出动去给她打听消息,一番问询,当真在赌坊找到点线索。
平日里惯与李孝元称兄道弟的二狗子据说已经有些时日不曾露面了,寻去家里也是门户紧闭。
跟四邻打听几句方才得知,孟二狗之所以失踪几日都无人察觉,是因着家里死的就剩他一个人了,外加平日里偷鸡摸狗的净不干人事,使得全村后生都不屑同他犯话。
此子为人虽不着调,好歹也是登了孟氏族谱的族人,甭管死了丢了,总得报官记上一笔,于是乎,失踪的孟二狗就成了疑似死者的不二人选。
捕役查来查去,这不就查到了吴有祯头上?
二人同天夜里一死一伤,一个死于吴家村后山,一个被救起时正处在后山溪流的下游。
随后的事,不用花枝推波助澜,村脚那户母夜叉就当先把屎盆子扣在了吴有祯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