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中众人见状,不由面面相觑。早听说金山寺的法海是个有法力的高僧,但终究只是传言,如今真个在他们面前露了一手,不由让众茶客望向法海的目光多出了许多敬畏之意。
法海俯身在壮汉头顶一摸,顿时青色发带断开,满头长发尽数落到地上,只片刻间,场中便又多了一个光头。
“我与你摩顶受戒,金山寺有‘清净真如海,法寂智广宗’十辈,为师乃是‘法’字辈,你便是‘寂’字辈弟子了,嗯……”
法海沉吟片刻,正想开口赐法号,一旁周鸿嗤笑道:“寂字辈,呵呵,那不如就叫寂寞好了。
寂寞啊寂寞,是谁的错。你这边抛家弃子入寺为僧,倒是爽快了,只可惜你家中妻儿老小,估计又要困顿渡日,三餐不济,衣食无着咯!
到头老只怕真个就是老无所养,老无所依,一身寂寞只能与青灯古佛为伴了!”
壮汉身子微微颤了颤,却仍紧咬牙关,低头不语。
法海道:“今后你便是为师门下弟子,法号寂灭,愿你终有一日能证菩提果,蜕去烦恼根,得入无为、自在、不生不灭之境。”
“多谢师父赐名!”刚刚拜入佛门的寂灭和尚起身,双目低垂站在法海身旁,如同一尊护法头陀一般。daqu.org 西瓜小说网
“哎,你们说这人怎么真就舍得不要拿10两银子一月的差事,跟着禅师就这样抛妻弃子出了家,难道是被禅师刚刚那一棍给敲坏了脑袋不成?若是这样,你们说我们要不要报官去啊?”一个茶客说道。
另一人鄙夷地瞧了他一眼,说道:“什么叫一棍,那叫当头棒喝,这汉子是得了机缘了,竟这般白日顿悟、明心见性了,只是不知何时能修成正果。”
“正果?只怕他还没成正果,家中老小却早饿成干果了。”另一人长叹一声,有些怜悯地看了寂灭和尚一眼。
“你这人,怎么这般说话,照你这么说,世间那些孤儿寡母就别活了呗,不过是日子苦一些罢了,倘若真能换个金身罗汉,那也值当了。”
“嘿,既然如此,禅师就在面前,你还不赶紧跪倒拜师,求他收你入门?”
“你……你,哼,我不和你一般计较!”
法海环视众人,以他的道行,自然将这些低声私语听在耳中,随即把目光落在了刚刚收入门墙的寂灭和尚身上。
察觉到法海目光,已经双手合十的寂灭忙向自己师父躬身一礼,朗声道:“多谢各位好意,只是这人本就没什么福分,强自留在家中也只是累计妻儿罢了,于他们是祸非福,少了我,只怕他们日子还好过一些,多谢诸位关心了,还请莫要再在暗中毁佛谤师。”
“哎,你刚刚在钵盂中到底看到什么了?”周鸿好奇问道。
寂灭和尚面现痛苦之色,半晌后才吐出八个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每一世都是这样,整整十世,只要我留在妻儿身旁,无论家中如何富足,便是官居一品也是一般无二。”
周鸿伸手冲法海翘起一个大拇指,赞道:“大师好法力,只是就这般用在凡人身上,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你也是太一宫一等道士,太一斩妖令明言,有自恃神通,祸乱民间者天下修士皆可斩之,难道禅师是要知法犯法了?”
法海看了她一眼,拎着锡杖缓步来到小青和张玉堂面前,微微一笑也不言语,径直将钵盂放在了桌上,一撩僧袍便坐了下去,寂灭见状也忙跟了上去,双手合十,立在他身后。
小青三人来时,便坐了临窗的一张桌子,张玉堂背窗而坐,她和周鸿分坐两旁,留了一个空位,恰好能看到堂中说书先生。
法海过来坐了张玉堂对面,便与小青相邻,那尊钵盂放在桌角,正好让她瞧了个真切。
“法海,你到底想要怎样!”小青有些忌惮地看了看桌上钵盂一眼,隐隐能感受到其上灼人的佛门气息。
“信传出去了?”法海双目低垂,淡淡说道。
小青心中一惊,看了身旁张玉堂一眼,说道:“信?什么信?”
“请许宣许施主过来的信。”
原来早在法海上楼时,小青就已暗中施法传信回许府,岂料却没逃过法海眼睛。
这时周鸿也走了过来,抬脚袅袅娜娜往剩余的那根椅子上一坐,伸手示意小青不必多说,径自开口道:“禅师今日来此,莫非就是想约我大哥出来见一面?”
“没错,总要先礼后兵才是。”
法海抬眼看着她,说道:“方才周施主说太一斩妖令,难道不知此令中有个‘妖’字?老衲是僧非妖,太一斩妖令自然管不到我,而你们……”
他的目光在周鸿和小青面上掠过,接着道:“除了这位师承陈二道长的张公子外,包括许府中那条白蛇,都在太一斩妖令可斩之列!
私盗库银,唆使鬼魂惑乱人心,当街斗法,于西湖上白日显形斗法,致使水淹钱塘……这一桩桩一件件,那一条不入太一斩妖令中?
明日就是婴儿满月之时,今日老衲下山,本是要往许府一行,见一见许汉文,劝他顿悟,也不枉佛门一片慈悲之心,岂料却在街上遇到你们,却不用老衲跑这一趟了。”
从贫僧到老衲,是称呼上的转变,也是心态和姿态上的变化。
法海说话声音虽然既低又缓,带给小青的压迫却一句更盛一句,反倒是一旁的张玉堂没有什么感觉。
周鸿闻言,心中顿觉不忿,怒道:“禅师当真好算计,捏柿子专挑软的,吃豆腐专捡嫩的,要说西湖上的事,你怎地不去寻钱塘龙君晦气?
云从龙,风从虎,若不是他与那两条蛟龙出来闹事,哪儿会有这瓢泼大雨,却将这一滩污水泼在我们身上,当真是老太婆喝稀饭,卑鄙下流!”
“青儿,你怎么了?”法海还未答话,一旁张玉堂已经发现自家娘子有些不妥。
只见小青俏脸微红,双鬓阴影有香汗渗出,忙伸手在桌下握住她有些微微颤抖的手,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娘子双掌之中已经尽是冷汗。
周鸿见状,忽然伸手拿起桌上那尊紫金钵盂,放在面前小心观看。
虽然她是洪荒妖族,佛门法宝对她并无克制之法,但就在触及钵盂时,依旧感觉到一股浩瀚如海的法力自钵盂上传来,冲入自己体内,光明、宏大,让她感觉有些不适。
“禅师这吃饭的家伙倒有些像电饭锅,只是可惜少了个盖子,改天我找人给禅师做一个送来吧。”
法海见周鸿竟敢伸手触碰自己紫金钵盂,双目中顿时精光乍现,却依旧双手合十,赞道:“洪荒妖族果然非同凡响。”
随即目光又落在周鸿藏在袖中的右手上,淡淡说道:“你那法宝也是有趣,竟能凭借天赋神通以一颗头颅之灵化作器灵,使法宝能够如臂指使,尤其是毒龙脖颈间的那枚铜铃,不似凡物,竟有些像是传说中的落魄钟。”
周鸿这一动,钵盂便离小青远了些,那股凌厉得让她心惊胆颤的压迫之气顿时减弱了许多,这才让她心中稍安,面色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落魄钟?”周鸿心中一动,随即摇头道:“我这铜铃儿乃是从镇妖塔中带来,若说它是落魄钟,只怕也是落魄钟的祖宗,只是我法力低微,不能发挥它全部神通罢了,否则当日在夕照山上,又怎会无功而返。”
“噔噔噔”又是一阵脚步声响起,上来的人正是闻讯赶来的许宣。
今日他正在府中照顾妻儿,忽然接到小青示警,心中虽惊,却不敢惊动了身旁娇妻,忙寻了个由头独自一人赶了过来。
茶楼中众人里有不少都认得他,见是他来了,又往法海那桌去了,不由眉飞色舞起来,“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的话本中两个人物都到了,今日怕是有好戏看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