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宣见法海面色一变,以为他已被自己说动,心中暗喜,若真能将这个临凡的阿罗汉策反,那当真是了去了一个心中大患。
岂料法海沉默半晌,却道:“相由心生,心中有何物,就只能看到何物,许施主心有魔障,就算见到真佛也难熄诽谤之心,这不是正道!”
“你!”许宣气急,指着法海道:“你这个老顽固,早晚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正说着,忽然一个青衣僧人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叫道:“方丈,不好了,山下水中有妖物作乱,江水受他们搅动,暗潮汹涌,再不阻止恐怕潮水越来越大,就要淹到我们金山寺了。”
许宣笑道:“想不到金山寺有法海禅师坐镇,还有妖怪敢水漫金山?”
法海对僧人道:“莫要惊慌,待我下山去看看。”
说完,伸手一招,两道金光从寺中飞起,落到他手中,正是九环锡杖和菩萨亲赐的紫金钵盂。
他这锡杖也是一件佛宝,乃是法海当年佛法初成时,降服江中一条作乱恶蛟,以其脊椎骨炼成,平日与紫金钵盂一同供奉在寺中,受佛法熏陶。
法海拿了法宝,气派更加威严,对许宣道:“许施主想必是要去凑个热闹的吧。”
许宣道:“禅师说的哪里话,我们师徒二人既然借贵寺宝地炼丹,若真有强敌来袭,虽然法力微薄,说不得也要尽一份力的。”
法海点点头,两人飘然下山,来到山门处天王殿外。
许宣手搭凉棚,只见江面上果然好大一个漩涡,惊涛拍岸,江水打在金山山崖上,溅起丈余高的浪花。
“不知是什么妖怪敢在金山寺门口兴风作浪,莫非是长江中的龙族不成?”
法海摇摇头道:“长江水族自有龙君约束,那些龙之龙孙都是天潢贵胄,惜命得很,平日只在水晶宫中修行,虽然偶尔也白龙鱼服上岸与众文人饮酒作乐、吟诗作赋,却少有为非作歹之辈。”
“那依禅师之见,水中是何妖物?”许宣指着波涛越发汹涌的江面道。
法海沉思一番道:“数月前,西南地动,无数洪荒妖族自镇妖塔中逃出,定是哪只逃窜到此的妖物,待老衲看个究竟。”
说话间,手中锡杖金光大作,往地上一顿。
于无声处现惊雷!
风未动,地未摇,一道金光以锡杖为中心,泛起一圈波纹,往外扩散。
许宣只觉心神一震,体内气血涌动,脚下站立不稳,忙暗运法力这才好受了许多。
金光无声越过金山上大小树木、庙宇,在江上漩涡处化作一只巨大金色手掌,当空一压。
顿时,水波平静,金色大手消失,漩涡也化作虚无。
“嘭嘭嘭!”
几声炸响,江水翻腾,飞出两道身影。
一人一身白衫,容貌俊朗,脚踩水浪,手持分水三叉戟,另一个身影曲颈偻背,头有双角,高约一米,如一只山间野猴,手中一根混铁棒,呲牙咧嘴看着法海。
“悟空?”许宣惊呼。
那时《西游记》尚未问世,所以法海不知许宣说的悟空是谁,低声道:“穿白衣的是这节长江水脉的水神白洛,只是不知和他都在一起的是谁。”
脚踩水浪的白洛对法海抱拳一礼,喊道:“法海禅师,抱歉得紧,搅扰你清修了,这妖猴是镇妖塔中逃出来的,沿长江顺流而下来到此地,妄想夺我水府,我与他再水底战了半个时辰,也不分上下,我虽有地利之势,只奈何他铜皮铁脑,水性也甚为娴熟,还望禅师助我一臂之力。”
猴子闻言口吐人言,说道:“好大的口气,你的水府?这天下水脉都是我家老祖的,若非他被人皇镇压,你们这些反骨仔哪有今日逍遥!”
法海辨明正邪,开口道:“神君勿忧,菩萨赐我紫金钵盂,正是为了弘扬佛法,镇压妖氛,如今西南地动,群魔乱舞,正值多事之秋,他敢妄自篡夺水族正神之位,老衲这钵盂就饶不了他,收了他也好给这些乱妖一些警戒!”
说完,将紫金钵盂对准猴子,喝道:“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只见一道金光中钵盂从窜出,就要将猴子罩住,猴子也是个识得厉害的,一路东来,也打听了如今仙佛两道势力,知道菩萨是个狠角色,所以听说法海手中的紫金钵盂是她所赐,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法海话音刚落,他就趁尚未被金光罩住时翻了个跟斗,避了开去,随即暴喝一声,提起手中浑铁棍就往法海头上打来。
“好孽畜!”法海见猴子动作迅捷,快若闪电,铁棒未至,一股劲风已将他两道寿眉吹得上下乱飞。
一旁许宣唯恐殃及池鱼,忙闪身避开,让他两人好好过招,这猴子若真有本事能一棒送法海回西方极乐世界,于原身合一,那也恰合他心意。
法海见铁棒兜面打来,不慌不忙将锡杖当空一丢,锡杖浑身金光大冒,挡住了猴子一棍,又化作一条金色蛟龙,和他战在一起。
“你这孽畜,出手当真狠辣,若非老衲还有些修为,岂不成了你棍下亡魂?似你这般心性,又有如此法力,老衲今日若不收了你,恐你还要四处为虐!”
说罢,趁猴子和金色蛟龙战在一起时,手中紫金钵盂连放数道金光,终于将猴子罩在光柱内。
猴子被金光一照,只觉浑身酥麻、酸软,一丝法力都提不起来,那时想要走脱却已晚了,当即从半空中落到地上,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法海口中念念有词,猴子便随金光没入钵盂之中,许宣凑过来一看,只见这钵盂内好像一个无底黑洞,猴子缩小了百倍,正在里面横冲直撞,想破开禁制从将出来。
“阿弥托佛!”法海见状,口诵佛号,单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被他这一念,猴子就如听到紧箍咒的孙悟空,头痛欲裂,在钵盂中上下翻飞。
“禅师饶命,禅师饶命!”猴子终于奈不住头痛之苦,跪地求饶。
法海见他服了软,也不再念咒,伸手一招,金色蛟龙在空中盘旋一圈,依旧化作一根九环锡杖落入他手中。
许宣在一旁看了,不由心中更加忌惮。仓促间,他看不出猴子和水神洛白的修为,但洛白既然能在长江中占据一席之地,想来比起陆水河的小白蛟来说,恐怕也是之强不弱。这猴子能在水中和有地利之势的水神洛白斗得不分上下,法力不可谓不强,岂料在法海手上竟走不过三招。
洛白见法海收了猴子,忙飞身上岸,行了一礼道:“禅师果真好手段,竟不出片刻就将这妖孽拿下,佩服,佩服!”
法海笑了笑,说道:“非是老衲手段高,实是菩萨亲赐的紫金钵盂法力无边,妖孽既除,神君就请回吧!”
洛白迟疑指着钵盂道:“那这妖孽?”
法海道:“阿弥陀佛,佛门讲的是一个‘渡’字,这妖孽如今已落到老衲手中,自然要拿回金山寺,以佛法化解其胸中戾气,倘若能迷途知返,未尝不能做我金山寺的巡山护法。”
洛白听说以后法海还可能将这个妖猴放出来,心中有些不悦,只是自己实力不及他,妖猴又是他降服的,也说不了什么,只得拱手告辞,回了水府。
没了这两人斗法,江面顿时平静下来,寺中围观僧侣见自家主持大显神威,也都满脸喜色,纷纷散开,各去忙自己的去了。
许宣陪同法海上山,心中仍想着刚刚猴子被法海收到钵中,跪地求饶的场景,心想日后若是自己娘子也如今日这猴子一般,自己不知该心疼成什么样。
两人徐徐上山,山风夹杂着河风,味道颇为清新,法海见许宣低头沉思,一眼不发,开口问道:“许施主心中有事?”
许宣思索片刻,答道:“禅师,方才在山上我和禅师说的那些话,还望您慎重考虑。”
“你是触景生情?担心日后我也将你娘子收入钵中?”法海问。
许宣道:“禅师所求者,不过报得大恩,修成正果罢了,何必非要棒打鸳鸯?若你当真收了我家娘子,在下虽然法力低微,说不得也只能与你斗一斗了。”
法海朗声一笑:“许施主好大的口气,你以为凭你的修为,能胜过老衲手中这根九环锡杖否?”
许宣道:“禅师可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成天到晚?许宣自负不是君子,一年打不过就十年,十年打不过就二十年,反正我比你年轻,有道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禅师佛法无边,我自然不敢来寻你晦气,但这金山寺中老秃驴、小和尚漫山遍野,能经得住我几日砍杀?”
“你!”法海闻言,停住脚步,怒目而视,喝道:“倘若你真这般做,就不怕天谴吗?”
许宣微微一笑,说道:“禅师,说到天谴,他们俱都是因你一意孤行而死,我若受天谴,莫非你那份因果还小了?到时候,我若真的血洗金山,长江浮尸遍布,莫说禅师得不了正果,便你西方佛国本体的阿罗汉也要受到牵连吧!”
法海摇摇头,叹道:“都说一念己起,心魔丛生,你有此一念,说不得日后事不可为时,便会行此不可言之事,与其如此,倒不如今日老衲先了结你性命,总好过来日殃及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