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温瑜昨夜没睡好,从衙署回来,已疲乏得厉害,强打起精神继续看陈巍命人送过来的折子。

昭白见她一直揉着太阳穴的位置,劝道:“时辰还早,翁主要不再睡会儿?”

温瑜视线落在折子上,摇了摇头说:“不妨事,如今这时局,容不得我歇。曾以为天下是父王和兄长该担起的重担,便从未认真研读过国策时论,如今这担子落到我身上了,自然得把过去荒废的都捡起来。”

长廉王府一直处在风口浪尖,养成了她对时局观测的敏锐,也在用人上耳濡目染有了些心得。

可真正治国论事,她需要学的还是太多太多。

从前蹭兄长的课,从余太傅那里学来的那些,还不够支撑她治理一城一国,她要在紧迫的时间里,尽快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弄权者。

昭白知道温瑜忧心的是什么,经那番谈话后,也明白李垚等人不敬她的原因,道:“太傅学富五车,奉阳失守后,裴颂将太傅单独关了起来,想来是要劝太傅归降,若是太傅还在翁主身边,翁主也不至于这般辛苦了。”

以余太傅的声威,莫说一个李垚,便是再来十个这样的刚愎自用之辈,也不敢在余太傅跟前造次。

温瑜翻页的手微顿,想到还被克扣在奉阳的诸多旧臣,心中便又沉了几l分,也不知在上次刺杀裴颂一事后,那些臣子还剩多少。

她疲倦合了片刻双目,道:“昭白,替我沏一壶浓茶。”

昭白领命出去,再奉茶进来时,却见她已累得拿着折子斜倚在贵妃榻上睡着了。

春阳暖意融融,槛窗外的细蔑竹帘高低错落挂了一排,日影从那缝隙间泄进来,照在在绿檀木案头和温瑜执卷的手上,轻纱薄袖透下的光晕,落在那莹润的手臂上,好似粼粼水波。

昭白没忍心打搅温瑜,轻手轻脚地放下茶盏退了出去。

院中婢子走路稍疾些,昭白都朝对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婢子诚惶诚恐看来,昭白面无表情道:“翁主睡着了,尔等莫要吵着翁主。”

婢子们纷纷点头,再出入主院时,动静放得极轻,一时间窗外只闻些雀鸟的鸣叫。

萧厉从范远那边脱身,回来时欲见温瑜,彼时守在主屋外的已不是昭白,而是一名陈巍安排过来伺候温瑜的婢子。

萧厉说明来意后,那婢子也拿不定主意,踌躇道:“翁主从衙署回来便一直睡着,昭白姑娘下了令,让我等不得扰翁主,您……要不晚些时候再来?”

怕屋里闷得慌,槛窗并未关严实,只落下了细篾帘遮挡外边的光线,萧厉朝房中掠去一眼,瞧见了一截拖曳至贵妃榻下方的绮罗裙摆。

从篾帘细缝里碎进的日影,一条条洒落在裙摆上,织金的绣纹绚丽得夺目,好似鸾鸟翎羽上的华光。

萧厉收回目光说:“无妨,我在这里等翁主醒来便是。”

婢子也不知萧厉要见温瑜禀报的是何事,不敢擅自赶客,搬了张椅子过来,让他坐

下等,却也不见萧厉坐,他背对槛窗立在檐下,从日头高悬,站到了日薄西山。

风吹得满院梨花纷落如雪,他肩头也落了不少,却一直都只低垂着长睫倚柱站着,少有的安静忧郁。

过往婢子们瞧见了,都不自觉地多瞄一眼,却又碍于对方的身份,不敢细看。

等屋内终于传来动静唤人时,候在外边的婢子忙捧了脸盆进去。

温瑜近日忧思太多,这一觉睡得颇沉,醒来时,便见室内光线都暗了几l分,脖颈也因靠着贵妃榻睡了太久,有些酸疼。

她接过婢子递来的帕子,说:“怎不叫醒我?”

婢子诚惶诚恐答:“是昭白姑娘说您难得睡个好觉,让我等不要扰着您。”

这的确是昭白会交代的事。

温瑜按了按额角,问:“昭白呢?”

婢子答:“李洵大人那边似有事,唤昭白姑娘过去了一趟,还没回来。”

顿了顿,又道:“萧义士一直候在门外,说有事见您,已等了一个下午了。”

温瑜用帕子擦了擦手,视线透过大开的槛窗朝外看去,瞧见了那道挺拔高俊的背影。

她道:“唤他进来吧。”

婢子应了声“是”,端着铜盆恭敬退了出去。

不多时,萧厉进门来。

温瑜倚在贵妃榻上没动,重新捡起了折子看,听见脚步声,指了边上的圈椅说:“坐。”

萧厉落座后,见她手上拿的折子,上边盖了个鲜红的章印,似已是批过的,问:“你在看批过的折子?”

温瑜掀眸掠他一眼,道:“我也不是什么都会的,要学着处理政务,自然是看州府过往的折子学得更快,凡事都有章法,摸清了章法,往后再遇到类似的难题,心中便有数了。”

萧厉微怔,这还是他头一回听温瑜说她也有不会的东西。

大抵是她总是表现得游刃有余,以至于他都快忘了,她从前也只是个被父母兄长呵护得极好的皇室贵女。

只是在大梁倾覆,温氏被屠全族后,她才不得已,用最快的速度逼自己长出了一身的鳞甲。

有那么一刻,萧厉感觉她似乎也不再是那般遥不可及。

那轮清冷的月亮,在潺潺月光里,流淌出了柔软。

他垂下眼道:“翁主聪慧,想来很快便能学会的。”

温瑜语气似嘲非嘲:“所谓聪慧,不过是被逼到走投无路后的殊死一搏罢了。”

她目光重新落回萧厉身上,问:“你在外边侯了半日,是有什么急事?”

萧厉静静地看着她面上的雍容与倦色,道:“算不得急事,只是想着要去军中了,该当面向你请辞才是。”

温瑜捻着那折子,迟迟都没再翻下一页,只说:“去吧,往后别在这样的事上浪费时间,你眼下该做的事,还多着。”

萧厉双腿分开而坐,身体微微前倾,结实有力的肘关抵在膝上,长睫垂覆,遮住了他眼底的神情:“我不会

让你失望,也不觉得,来亲自跟你道个别,是浪费时间。”

说完这话,他便迈步而出。

从李洵那边赶回的昭白正好碰见他从温瑜房里出去,二人在檐下打了个照面,皆是一脸漠然。

昭白让开一步,等萧厉出去后,才迈步进屋,问坐在榻上看折子,却分明有些失神的温瑜:“翁主,他过来是……”

“他就要去军中了,我交代了些事与他。”

温瑜打断昭白的话,又问:“李大人那边怎么了?”

昭白想起自己出去的缘由,脸色沉了几l分,道:“上午议事回去后,李洵大人便一直在规劝李垚,只是李垚此人性情倨傲,说了些对翁主大不敬之话,李洵大人怕出什么乱子,这才让奴过去震慑一二。”

温瑜闻言神色倒是淡淡的,她想了想说:“李垚虽不服我,但对王府忠心不二,应不会闯出什么大乱子,那群为他是从、或是在路上边摇摆不定的谋臣,盯着些,这些人才是容易做出蠢事的。”

昭白点头应下。

温瑜合上了手中的折子,看着她道:“此外,我还需要些人手。”

转眼便一旬已过。

军中生活枯燥,每日的操练让赵有财一伙人叫苦不迭,身板儿倒是肉眼可见地结实了起来。

按照军中的规制,新入营的兵卒应是要打乱户籍地重新收编的,但从忻州带来的那五百兵卒,是温瑜的,范远便也不好将人都编入自己的军营里。

只是萧厉也到军中做事后,手上只领着那五百兵卒也不像话,他又拨了两千人给萧厉。

萧厉接手后,便没再像范远一样泾渭分明,而是把那些新卒和拨给他的坪州军中重编在一起。

平日里他同武将们称兄道弟,把酒言欢时似乎一个个都肝胆相照,但又心照不宣地,似乎总有一条越不过的界限在那里。

那些武将,是坪州的将。

而他,是温瑜的人。

他把那五百兵卒和两千坪州军重编在一起了,底下的小卒们不曾感受到那股无法融入的疏离感,萧厉却在那堵无法打破的铁壁里,慢慢感到了一丝焦躁。

也是从这些细微之处,他突然看懂了整个坪州对温瑜的态度。

坪州奉温瑜为主,是因为陈巍认温瑜这个主子。

这也就决定了坪州的兵马,并不是温瑜可以当做嫡系一样随意调动的,她若要发兵,还需同陈巍相商。

而维系这一切的,都在陈巍一人的忠诚身上。

亦或者说,纵使陈巍的忠诚不够,但只要当前的局势,让陈巍奉温瑜为主,于他仍是最有利的就行。

萧厉不知道温瑜是不是早就想到过这一切,那日她在衙署议事大厅提出,借南陈兵力北伐,让坪州做那道门栓。

但换个角度想,坪州若有异,南陈亦可前后夹击。

她好像一直都没彻底信任过哪一方,至始至终都是在用制衡之道。

萧厉回想在菩提寺时,温瑜同自己说的,许多事,沾上了权势,就会变得复杂。

他心中忽地就生出了一个想法,那他呢?

她对他,是也在不断地权衡利弊,还是无条件地信任?

萧厉没能想出个结果,索性把自己埋入了浩如烟海的兵法文书里。

温瑜也在拿着坪州以往的公文折子,学习为政之道,从某种方面来说,狠狠地激励了他一把。

他开始意识到,温瑜也不是生来就无所不能的,她也会迷茫,会有不懂的东西,但她只会逼着自己去学。

他要想追上她,必然就得比她学得更刻苦,更勤奋些。

经常同他一起练兵的武将们,被他“请教”多了,个个两眼青黑,一脸菜色。

消息传到范远耳朵里,范远委婉地向萧厉表示:“萧老弟既然如此好学,何不请个谋士在身边?”

萧厉觉得这主意不错,只是谋士还没请到,温瑜那边就先传出了在街上被刺杀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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