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如意客栈来了两位奇怪的客人。
一个白衣道袍,怎么看都是个道士,模样颇为俊秀。另一个被这道士扛在肩上,像是昏过去了,是个素色衣衫的小姑娘,一头长及腰际的墨发,很是瘦弱,肤色白的扎眼。
此时正是临近傍晚,这得亏天还没黑,要是大半夜看见这么一个白衣道士,得把魂都给吓没了。
这家客栈本来就是于小二的,但如意客栈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所幸他就不请店小二,自己每日上阵客串,还平白省了一笔钱。他老婆今日病了,本来打算关了店好好照顾老婆的,结果居然碰上了人来。于小二叹了口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碰上这么一个时间。
于小二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抬头正想说出自己往日标准的待客语时,就被那白衣道士瞪了一眼。盯着道士背上扛着的瘦弱女子,他心中想着是不是该去衙门报个拐卖人口的案,又瞥了瞥道士的脸色,琢磨了下自己的体格能不能打的过来,权衡半天还是将心思收了回去。
给自己壮了个胆,于小二才敢再一次开口,“这位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住店。”那白衣道士冷冷地抛下一句话,而后又从锦袋中拿出银两递给于小二,“两间上房。”
这道士看着和善,没想到是个如此性子,还真是白瞎了这张人畜无害的脸,于小二啧啧称奇。
不过感慨归感慨,于小二也不忘给两位客人安排房间。
他这里房间大多都是空着的,根本没什么人来。也就是城里的大爷们从怡红阁带了姑娘出来才有一趟生意,那些人多是想一夜风流又怕被家里的悍妻给逮着,才来他这个没什么人的客栈。
“你别碰她。”白衣道士打开了于小二想要帮忙的手,并厉声呵斥了他。
于小二本来看着这道士扛了一路的人,想来也有些累了,刚想上前帮忙,没成想就被人好心当了驴肝肺。心中琢磨着今晚回去一定要和老婆好好说道说道这道士,他老婆平日里就看点什么情情爱爱的话本,今晚他非得打破他老婆平日里话本里看到的温柔道士形象才行。
给他二人安排的是两间挨着的房间,他专门挑的,毕竟要是把这道士带到那些大爷们一夜风流过的房间,都说这修道的人敏感,他可不敢得罪。两间房的位置都不错,但平日里没什么人住,他还担心万一房间落了灰可怎么办。开门前他拉了条门缝看了下,还行,不是很脏,这才放心地把人带进去。
他推开门的瞬间那白衣道士就冲了进去,那速度比他要快上不少,而且这道士看都不看于小二一眼。
于小二深感多留无益,他开了这么多年客栈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怪的客人,“道长,这隔壁就是另一间房,小的先出去了。”
意料之中,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白衣道士正看着床上的人发愣呢,连头都没抬一下。于小二暗自啧了一声,退出了房间。
入眼是漫天飞舞的桃花瓣,男子一袭张扬的红衣,手执书卷,侧倚在桃树之下。
她又看向近处,那是个怯懦的女孩,畏畏缩缩的看着红衣男子。如出一辙的面容,从未变过的星眸,那是她自己。
女孩面前摆着张红木书案,上面放着不少她看不大懂的古籍,男子眉头紧皱,那张好看的脸染上了几分愠色。
“若连这个都学不通,你就废了。”
女孩被教训的不敢抬头,手里捏着本古籍,怯懦地不敢吭声。
“念出来。”男子无奈地摇摇头,“这是能保命的。”
“你若学不通,日后要的便是你的命!”
那古籍就是丢给如今的她,恐怕都难以看懂,而红衣男子却在要求一个年幼的女孩将这些全部记下来。她至今想来仍觉得背书是件要命的事情,尤其是对于当时的她而言。
不过那人倒真预言对了一件事,最终还是让他失望了。
她看见自己又一次被吼哭,男子一见到她开始哭泣也没了辙,只得蹲下身摸着她的头安慰。那件精致的红衣拖地,有些被弄脏了,他却全然不在意,脸上只有对她的温柔笑意。
“子夜,记住。”
“恪守道心者方可万古不灭。”
刹那间,一道白光在她眼前闪过。那白光将桃林的一切都锋利地切割开来,最终眼前的景象都变得稀碎,难以辨识。
翌日清晨。
客栈的床榻硬的很,子夜醒来时简直是腰酸背痛。
自从步入修炼之途开始,梦境俨然与她彻底割裂开来。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梦了,往日她离开邓林时有多果决,希翼在梦中能再次梦到师父的想法就有多渴望。
与其说是师父倒不如说是养父,只是师父并不愿意平白无故多个女儿,一直固执地让她称呼师父。
她并没有从师父那里学到什么,反而在想要修炼时还遭到了他的强力阻拦。后来她离家出走离开他的身边,这才开始了修炼。只是那之后师父便消失了,所有的踪迹通通消失,她委曲求全为华峰办事也不过是为了能够寻找他的踪迹。
如今再次在梦境中看到师父,还是两百年来头一遭。
她缓了缓心情,将体内不属于自己的情感压抑下去。现在还算能勉强做到,吴彤记忆对她的影响太深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必须得想办法解决掉才行,迟早会是个大麻烦。
子夜在床榻上盘腿打坐起来,希翼着自身灵力回归。只是可惜尽管已经很努力地去运转体内灵力了,她也只能感受很微弱的力量,那力量估计连捏碎只碗都困难。
要不是灵力溢散,这些麻烦本该不成问题的。
她哀叹一声,开始翻看起神识海中的《苍茫书》来。
想到废体重修要走炼体的路子,她就满脑子都是头疼。
倒不是她不喜欢炼体,只是前世听到关于炼体的传闻都太过妖魔化,如今也没多少人炼体了。再说了她前世不过百岁便已到了金丹期,就算放在八荒也是赫赫有名的天才,这要废掉重新练也太折磨人了。
尽管炼体要比炼神更加扎实一些,在对上同阶修士时胜算也更大,但这修炼可太难了。
据《苍茫书》所言,要想炼体入神,在炼气期就得停留个四五十年。而修真界一贯的言论是进入筑基期才仅仅是个开始,这光是修炼时长就要超出寻常修士一大截。她往日对自己颇有自信,仗着自己天赋高,什么功法都敢练上一练,如今看到这《苍茫书》也得捏一把汗。
如此变态的功法,恐怕也只有天极剑宗那群剑疯子才敢练。
天极剑宗素来剑修众多,与传统的修士不同,天极剑宗几乎是神体皆修。这种情况下要使修炼速度不弱于他人,就必须要求天资过人。故而天极剑宗弟子个个都是天资卓绝之辈,尤其是那位被称作八荒第一天才楚之尘。想起他来子夜就打了个寒颤,她是没有同这人见过面的,八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极剑宗楚之尘,却没几个人见过他。他从未下过长阳山,甚至没有走出过烟霜川,唯一闻名八荒的便是那几乎妖孽的修炼速度。
据说楚之尘金丹期时便能以一人之力挑战元婴期修士,于长阳山顶定下生死局,而后楚之尘将人斩于剑下。那时他甚至不过四十余岁,此后他被禁足长阳山数百年,至今未下长阳山。
像《苍茫书》这种变态功法,还是配楚之尘这种妖孽最合适。
虽然于她而言接下吴氏传承倒不是什么错,但确实是没算对时候。如今她灵力尽失,要想脱开江远山恐怕又是个大麻烦。而若是再依附于江远山,那恐怕又得是一笔孽债,这一团乱麻到最后算不清就不好了。
思及此处,她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江远山虽然一往情深,但实在是用错了人。吴彤已死,魂魄虽然还留着,但就算是补全复生也难以再忆前尘。而她一个快两百岁的人,如何能对这么一个小孩子动的了情。
如此痴心恐怕是要错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