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葵正待眯眼细看,就见其中一道蓝色身影动了动,径直朝弟子之中走来。
“多谢师姐!”一弟子接过薛紫芙递过来的玉简,脆声道谢。
薛紫芙缓步走近,手中分发传音玉简,道:“诸位,若是在秘境中遇到危难,可捏碎玉简,传送至接应点处,宗门自会派人相助。”
一刻后,她走至队尾,“阮师妹,这是你的。”
阮漓一扫方才喜悦,抿了抿唇,接过玉简后,稍微向后退开一步。
薛紫芙神色自若,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抵触似的,唇边笑意愈发深。
不久之后,这就会是供她使用的躯体。有谁会和自己的东西过不去?
只不过……
薛紫芙余光一扫,在阮漓身边瞧见一个面孔陌生的外门弟子。
这人身量与她相当,穿着一件普通外门弟子的白袍子,容貌倒是出众,只是她好像从未在宗门中见过。
而且,她似乎与阮漓十分亲近的模样。莫不是刚刚入门,还没有知晓宗内风向?
无论何种情况,这个面生的女弟子,着实可疑。
已经送出浸过药液的最后一片玉简,薛紫芙此时两手空空。她决定暂且压下心头疑虑,一摊手,眼中似有歉疚,“这位师妹,我手中玉简已经分发完,能否……”
江葵弯起嘴角,笑得和善,“师姐怕是忘记,方才已经给过我玉简了。”
她伸出手,一片晶莹的白色玉简安静躺在掌心里。
“倒是我粗心了。”薛紫芙颔首,也不再多说。她望一眼阮漓,弯唇笑笑,转身离去。
“白姐姐?”阮漓接过江葵那片玉简,仔细看了看,却突然察觉到玉简的形状似乎在逐渐模糊,重量也接近于一片羽毛。
“是障眼法。”江葵答她。
这时,前方不远处倏然立起一道光柱,传送阵法已被开启,已有不少排在前列的弟子率先踏入其中。
按照阮漓此时入门的时间,她应当不会被分至海澄谷,而是去危机较多的青峰峡。而自己……
阮漓正想拉着江葵的手,进入秘境,回头一看,那道白衣人影已经不见。
她心中惊慌,环视四周,却只在脚边瞧见一件空荡荡的衣袍,还有圈在衣袍中的白团子。
她蹲下身,试探问:“白姐姐?”
白兔子用脸颊蹭蹭阮漓的手心,灵巧地钻进她怀里。
既然这秘境是依照入门年限分配弟子,那她一个既无玉简,也无身份的人定然会在石门前暴露,引人怀疑。倒不如直接变成兔身,由阮漓带她进入。
阮漓垂下眼看手里温热的小东西,弯起嘴角,低头亲了亲她粉色的长耳。
乌云般聚集的人群逐渐稀疏,阮漓将玉简别在腰间,两手捧着白兔子,随人流靠近传送阵法。
传送阵内的光芒十分柔和,将数十弟子缓缓笼罩,分配至相应的试炼区域。
薛紫芙正在一旁等待,她向身旁的赵烨清点头示意,趁无人注意,顺道悄然勾住他手掌,声音甜腻,“师兄。”
赵烨清不易察觉地皱皱眉,避开她的小动作,“人选?”
“阮漓。”
“我知晓了。”他望一眼人群中矮小不起眼的阮漓。几息后,像是不想被旁人听去似的,又秘音给她,“夺舍后,躯体留下。”
薛紫芙神色一顿,若无其事地传音:“师兄是想?”
她近几年才得知,这衣冠禽兽竟有一个不可公之于众的隐秘爱好,便是将妖兽化人时的躯体炼制成药傀,薛紫芙就曾无意中撞见一次。
彼时赵烨清在居所地道中,正选取十几味至阴至毒的灵草,将之炼化后,灌进他看好的“模子”之中。除了正在炼制的这具外,房间四角,俱是相似的药傀。
说来也怪,那“模子”身体机理悉已坏死,面容倒还是生前灵动的模样,有些甚至在笑。只是,在那种阴暗无光的炼傀场所里,纵然是再明丽纯真的笑意,也会变得诡异非常。
而且,这些药傀因都曾为妖兽,即使化人,也保留了不少先前特征。他们有的留有长可曳地的华丽扇羽,有的长着一对绒毛耳朵,有的甚至还拖着一条滑腻鱼尾。
薛紫芙不慎闯入密道时,正巧看见赵烨清炼成一具药傀后,迷恋地抚摸其光滑细腻的脸颊,笑得陶醉。
令人作呕。
她自窥见这副景象后,再不敢以讨教修行的借口接近赵烨清。
“与你无关,只需丢在接应点便可,我自会去取。”赵烨清冷淡回复。
薛紫芙心惊胆寒,又不敢出言忤逆,怕被他察觉出端倪,只好强自镇定着应下。
大部分弟子已经踏入光阵,身形逐渐模糊。阮漓身处人群外围,随着拥挤人流迈进传送法阵。
薛紫芙见阮漓将玉简挂在腰间,满意地勾起嘴角。
进入秘境后,这浸了药液的玉简将缓缓散出香气,于不知不觉间让人吸入肺腑。不久,香气将会使此人神识虚弱,与肉身相剥离,她便可趁机夺取这无主躯体。
她又扫视阮漓几眼,忽然察觉到她怀中一抹亮色,似乎不是弟子带入秘境中的寻常法器,而像是个活物。
只是,阮漓已迈进光阵,重重白光中,再是如何仔细观察也窥不清楚。
薛紫芙跟随在赵烨清身后,进入秘境。
无妨,待她依循玉简,找到阮漓后再细看也不迟。
……
阮漓抱着雪白兔子,甫一踏进法阵,就被白光映得阖上眼,只觉眼球酸涩非常。身体好似被一股莫名的力道拉长又揉圆,待再睁眼时,面前已是一片苍翠景致。
青峰峡,为山涧峡谷。四周景色幽深,流水潺潺。日头被繁茂树影遮挡,拦截下大多光线,也留下了诸多阴影与死角,不知潜藏着何等危险。
阮漓还未来过此处,颇有些好奇地向四周打量一番。
她入门时,正是初冬,当年的秘境和大比已然结束。阮漓还记得,便是上一次大比,薛紫芙自一众外门弟子中脱颖而出,成为秦微座下大师姐,不知惹来多少羡嫉。
而不过一月后,她便听闻程棠程宗主飞升,新宗主接任后,立下一道规矩。自此,内外门之间如隔天堑,差别斐然。外门弟子因被内门看轻,心中愤懑难以抒发,又听闻宗主厌恶妖兽,索性对底层的阮漓出手刁难。
她被戏弄露出狐尾、被恶意栽赃嫁祸、走到哪里都有人说——
“看,那个孽种又来了。”
阮漓本以为仙门是最为质高的地界,是清风亮节的代名词。因此,在阿娘被不入流的人间修士斩杀,爹因围剿魔域死去后,她执拗地想要拜入仙门,想成为传言中善良随和的仙人,替爹娘正名。
可是她想错了。
非黑即白的情形是不存在的,永恒的白昼也有不尽人意之时。
日光越盛,事物背后的影子就越漆黑、越深邃。
就算是普通的常人,也会有七情六欲,怨憎会、求不得。那些弟子,在外被内门耻笑、被长老轻视,在内,便会将这些恶意毫不掩饰,甚至变本加厉地施加给更底层的人。
这本是人之常情。
可这样就是正确的吗?恶果就该让那些与自己的苦难毫不相干的人吞下吗?
【不该。所以,你应打破这一切。】
一道平平无奇,甚至分辨不清身份的声音,就这样在她心中响起。
她鬼使神差地应下了。
直到后来,阮漓遇见一只白兔子。她本以为那是同门的恶意,却不曾想过,兔子会变成一个仙人,给她找来丹药和心法,还会温柔劝慰她,喜欢她的尾巴。
她真的很想抓住这道温和柔软的光。因为,这是她几年来,在暗无天日的臭水坑里窥见的唯一一抹颜色。
真想,让这抹白色永远都陪在她身边,让她,只能看见自己,只能喜欢自己。
阮漓眼中浮上一抹赤红,不久,又迅速消散。
她都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会突然想……将白姐姐藏到只有她知晓的地方。
阮漓狠狠地咬住下唇,直至脑子清醒了,才缓缓松开。
若是这样,白姐姐定然会厌恶她。
嘴中溢出几丝血味,她浑不在意,只觉周身像是被泼了一身冷水,沁出的汗浸透了衣襟。
这就是与那道声音联手的代价吗?总会神思恍惚,心绪不宁。
怀里的白兔子忽然动动身子,拱了拱她的衣襟。
阮漓看见兔子的三瓣嘴张了张。
“害怕了?”
江葵也被这传送阵法搅得视野眩晕,可她抬头,却见到小狐狸的唇瓣竟是被她咬出一个口子,隐约渗出血丝。
没想到这小狐狸抓住她,扬言要做兔肉羹时的模样竟是狐假虎威,如今只是进了一个秘境,就害怕成这样。
江葵暗自叹气,借用秘境中灵气化作人身,不忘为自己披上一件袍子。
“乖,姐姐陪你。”
阮漓身形不易察觉地颤动一下,贪恋地钻进面前人怀里。
此前的苦难都不算什么,她想在那几个幼稚的愿望后再添一条。
她的白姐姐,阮白。希望她此生平安喜乐,万事胜意;也希望,自己能永远看见她,纵然只是远远的也好。
心中念及阮白的时候,阮漓耳垂泛红,低头埋进江葵怀里。
若是真的那样叫……倒像是她们已经合籍,成为道侣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