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江山为聘(16)

破阵曲雄壮激越,使人听此心弦激震,热血难凉,直想身披银甲,手握长缨,沙场分炙秋点兵。

帘中女子垂着头,十指柔若无骨,在琴上勾勒出如风残影。她从未偏头瞥过桌上曲谱,只信手拨弹,于是手下琴音也跳出了桎梏,灵动又恣意。

众人屏住呼吸,惊叹不已。

他们自认阅曲百家,却从未见识过此等精湛技艺。琴音无形,却仿佛徐徐在他们眼前展开一副浓墨重彩的铁马冰河图,图中人与景水乳交融,栩栩如生。

不多时,曲终收音,金戈声渐渐沉寂下来。听客还未缓过神,又闻曲调陡然一转。

苏琬竹手指抚过琴弦,霎时,浑厚深沉的高山流水之音响起,如叮咚清泉般轻灵又空泛。

随时间流逝,三支琴曲尽数演奏完,可余音绕梁,听者皆沉浸于中,浑然未觉。

厢房另一边,刘顼伏在栏杆上,痴痴盯着厅中那道模糊影子,只觉仙乐入耳,沉醉不能自拔。

他偏过头急声问:“银两备好了吗?”

垂手低眉的小太监答,“回陛下,备好了。”

刘顼这才松一口气,把人推搡过来,命道:“一会儿便由你来喊,大声些,出价越高越好。”

小太监哭丧着脸,不敢忤逆,只好待宣明竞价开始后,尖着嗓子喊:

“出价,八百两。”

见钱眼开的画舫掌事顿时双眼发亮,直勾勾地盯着二楼厢房,笑道:“哎呦,公子出手真是阔绰。”

众人眼中不乏惊愕,议论不休。

先前都是从小价目叫起,怎么今时竟不同往日了。八百两……任是有备而来,再想加价也得斟酌一番。

缩在角落里的裴姓商贾肉痛地咬了咬牙,不言不语。

他此前暗地打听过,本以为出价五百两便算是多的,这才当着众人面夸下海口,可如今情景却使他进退两难。

若真的不能买下苏琬竹这一夜,失了脸面,日后还怎么做生意。

裴姓商贾盯着纱帘里那道纤弱身影,目光不掩贪欲。

只是个会拨弦的卑贱琴妓罢了。不过绝色之姿,想必身材也尚佳,若能陪他睡上一遭,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裴富商淫.笑一声,欲.念上头,忽地想起还可挪动钱庄本金,顿时拍桌起身,“八百五十两。”

无人理会他,因为几乎同一时刻,二楼厢房又传出一道叫价声。

“一千两。”

管事喜笑颜开,想看热闹的人也起哄声连连,只余裴富商突兀地站在人群里,涨得脸红脖子粗。

“裴兄。”有人露出幸灾乐祸的笑,“龙虎相争,就不必不自量力了罢。”

……

出过价后,顾芸秋倚在桌旁,不言不语,只一下下摩挲着手中发旧的木簪。

她漆黑的眸子略微垂着,强行压抑着敛起其中狂热情绪,可嘴唇却被咬成殷红色,使得发丝遮掩下苍白的脸平白多出几分妖冶。

厅堂中人声喧闹,可顾芸秋却充耳不闻。她缓步走到栏杆旁,盯着那道朝思暮想的人影,弯唇温柔地笑着。

“小竹。”

……

另一边,刘顼躁郁地站起身,将桌上珍馐尽数推翻,扯住小太监衣襟,“废物……废物!八百两也算出价?再喊!”

小太监被吓得腿脚发软,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是、是。”

他爬到栏杆旁,扯着嗓子拼命喊。

“出价,一千五百两”

堂中人声更沸。

顾芸秋眸光略暗,死死攥住手心。

那是谁?

为什么总横插一脚,阻她与小竹见面?

她眯着眼,抿唇仔细瞧几眼声音源处。

极佳的视力让她轻而易举地瞧见,那人着装讲究,身上衣料是褚色金丝帛,显然非富即贵,其上还绣着……龙爪暗纹。

刘家的人。恐怕……便是那昏庸的傀儡皇帝刘顼。

顾芸秋冷笑一声,不掩面上嘲讽之色。

她自荒凉燕云边关奔赴澜京,路上所见锦州困于长河旱灾,涿北蛮盗四起,生活困苦,民不聊生之景,无一不与此处繁华喧嚣形成鲜明对照。

可叹一国之君,宁愿豪掷千金花前月下,也不愿分出国库银两赈灾救民。

顾芸秋眸光空洞又冰冷,静静瞧着对面。

稚嫩皇帝脸上张扬跋扈,正踩在小太监身上得意地笑着。

他似乎很是享受这种赢得众人高看的瞬间,只因在朝中无人这样夸耀过他。

迂腐大臣们对刘顼从来都是连声不满,觉他顽劣不堪,却总对那段洵风赞誉有加。

小皇帝愤懑不已,牟足了劲想要治理好大澜,好叫那些老头子另眼相看。

可他浑然不知自己是在做无用功。他只是一个牵线木偶,被人推上皇位不为延续统治,只是在为替人铺好一条名正言顺的践祚之路。

但局中人不自知,可悲至极。

似是想到什么,顾芸秋眸中闪过一瞬间的怜悯,但旋即这份悯色便转为了浓重的厌恶之情。

她弯了弯唇,眯眼轻声道:“小孩怎能沉溺声色?还是该好生学习。”

“两千两。”

台上,管事合不拢嘴,忙转向顾芸秋的方向,脸已经快要笑僵了,“哎呦,这真是……”

刘顼恨恨地咬牙,一脚踢开小太监,高声喊,“两千二百两!”

太监心中重重一跳,涕泗横流地扑过去,“小陛下,使不得啊……出这个价要挪动国库……国库动不得啊!”

刘顼正犹豫间,就闻那道声音再度响起,还夹杂了几分嘲弄笑意。

“两千五百两。”

小皇帝气急败坏,还想再加,无奈被太监缠住,又想起朝中大臣一摞摞迂腐古板的说教奏折,只得不甘心地住了嘴。

……

江葵正端坐于帐中,听闻这个出价,略微一怔。

“这价格绝非寻常人家拿得出手的,出价之人是刘顼?”

031滋滋查询一番,同样奇怪,“并非,刘顼在这位之前出价,但……竟然落败了?”

“怪了。”她蹙了蹙眉。

“但计划已定,不可更改,先给刘顼一个机会。”

众人喧哗不止,都觉这两千五百两的出价,见苏琬竹一面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却忽见纱帘中那道曼妙身影缓缓站起身。

“感怀二位公子垂怜,妾身惶恐。区区拙曲,怎可受下如此庞然之财。”

柔婉声音自帘后传来,如泉水般沁人心扉,“不若,二位公子收回出价,只与妾身行些填句考赋之乐,也算附庸风雅。”

“获胜之人,妾身愿彻夜伴其左右,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预想的银两全泡了汤,管事急得跳脚,却又不敢招惹这位阴晴不定的摇钱树,只好憋着一肚子火气下了台。

刘顼闻言眼睛一亮,先前落败的抑郁之情顿时烟消云散,“自然。”

应承下来后,他才记起来转头问:“填句考赋是何物?”

小太监抖了一下,“便是、是问者从诗词歌赋中摘去一些词句,答者再添上阙漏之处,如段大人每日考察小陛下那样……”

“你可擅长?”刘顼问。

小太监伏在地上,身子抖得像筛糠,不敢接话。

“废物。”刘顼脸色苍白,重重锤了几下栏杆,懊恼不已,“早知便让洵风哥哥跟来。”

……

那边,顾芸秋眸光略暗,注视着栏下人头攒动的喧嚣之景,仍然笑答。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见帘后那道影子复又坐下,身子却显而易见地偏向刘顼的方向,还担忧似地不住张望,顾芸秋死死攥住栏杆,眼中涌上浓重阴霾。

为何……

说会一直追寻着她的小竹,为何要给那蠢笨皇帝机会。

明明……明明该一直看着她的。

顾芸秋将唇瓣狠狠咬破,血腥气霎时间溢进口中,可她却丝毫不在意,只盯着对面那嘴脸嚣张的刘顼,眼中满是戾气与杀意。

碍眼至极。

……

江葵不知两人之间的对峙,只抬手招来系统题库。

能当上皇帝的人,学识方面定然是过了关的,她考些高考卷子里最简单的诗词填空题,应该没问题吧?

“屈子作离骚,其曰,制芰荷以为衣……”

刘顼抓耳挠腮,“制戟……河以为衣?”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顾芸秋勾唇笑了,答道:“灵均善以意象借喻作比,以暗表洁身自好的傲岸操守,及希冀国富民强之愿。”

江葵温声回应,“不错。”

虽然刘顼未答对,但此人的回答是满分解析。

不过,她为何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江葵心中有些奇怪,但并未多想,又低下头继续选题。

她没有看见,厢房之中的一人在答题之时已然站起身,沿木楼梯缓步下楼,朝厅堂中央她的方向走来。

“赤壁赋中,洞箫客感怀众生渺小如粟,寿数又极短暂,因而生出悲凉之感,苏子是如何……”江葵选了一个理解性默写题。

刘顼睁圆眼睛,喜不自禁地抢答:“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这句段洵风昨日才考过他,不会错的!

江葵喟叹一声,将题念完,“苏子是如何巧借水与月意象规劝客人,使其最终喜而笑?”

这刘顼要是去参加现代考试,定然会被题干迷惑住,掉进坑里爬都爬不出来。

“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

随着这道应答声传来,清瘦身影从木梯缓行而下,引众人侧目而视,惊叹万分。

她着玄色银纹短衣,身姿颀长,发丝以木簪挽起。冷白如玉的脸庞上,剑眉斜飞如鬓,漆黑望不见底的眸子如幽深潭水,只望一眼便觉心悸。

雌雄难辨的少年才俊。

裴富商身子骨抖了抖,认出来者便是方才泼他茶水那人,又想起方才她两千五百两的出价,不敢招惹,只好瑟缩着躲在人群中。

可顾芸秋浑然不觉,只望着场中央那道身影,始终不曾移开视线。

人群自发为她让开一条路。

“江水不断流动,却并未逝去,明月阴晴圆缺,却无增无减。”

她缓步走向场中,嘴角微扬,霎时,眸中薄冰消融,其中盛着的思念几乎要溢出来。

江葵浑然不觉有人走近,心中一边暗叹这刘顼究竟是怎么当上皇帝的,一边焦头烂额思索着让他走后门的方法。

“昭君不惯胡沙远……何句?江南江北。想佩环,又何句……”

刘顼皱着眉头,早已无心去答,只是看着那青年才俊意气风发,信步上前的模样,心中难免一阵憋闷。

这题他也不知。三局三败,自己恐怕输了。

“但暗忆,江南江北。”顾芸秋声音带着些许不稳,她缓步登上矮台,粗糙的手指抚过细纱软帐,紧紧盯着其后人影。

“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江葵怔了怔,抬眼,瞧着帘外一道距她极近的黑漆身影,微蹙起眉。

她未想到这人竟如此唐突,竟直截了当地登上台,还作势要掀帘。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那人轻声道,“此词名疏影,是白石道人……姜夔所作。”

江葵乍听见自己的本名被人叫起,身子一僵,但环顾四周,她仍身处画舫之中,随即迅速反应过来。

并非江葵,而是姜夔。这是在说那位与她名字同音的宋朝词人。

声音太过熟悉,她还以为……是上个世界的姜漾在叫她。

可那人身子顿了顿,语气困惑,“姜夔……江葵……”

为什么要再次重复?

江葵抿抿唇,紧盯着帘外那道身影,只觉得从声音到体态,这人的哪里她都变得愈发熟悉。

她直起身子,缓步走到那人身前。隔帘伸出小半只手。

“羊羊。”她们之间才能听见的声音。

监管系统响起尖锐警报声,可江葵丝毫不顾。

没有一点犹豫,帘外之人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指尖冰凉,还在细微地颤抖。

这只手触感极其粗糙。指骨粗大,茧子厚重,还能摸到几条蜿蜒结痂的伤口。

“小竹。”那人声音有些莫名发哑,像在刻意压抑什么。

江葵心中一滞,迟疑着抬手,将纱帘悄然掀开一道缝隙。

顾芸秋紧抿着唇,漆黑点墨的眸子本夹杂着空洞冷寂,可与她对视时却倏然生出一抹亮光。

“小竹。”她苍白面颊涌上红晕,弯唇柔声唤。

“找到你了。”

031的女主检测雷达迟迟响起,很难不让人怀疑它是蓄谋已久,故意为之。

厅堂中,众看客眼睛瞪得老圆,眼中俱是羡嫉和惊诧。

这苏琬竹向来以性情古怪著称,多少达官显贵散尽钱财也求不来一次垂怜,怎么今夜竟主动邀人进帘?

台上,顾芸秋定定望着帘中之人,浑然不顾身后一浪高过一浪的吵嚷声,愈发得寸进尺,将指节嵌进两人相牵的指缝中。

手被攥得生疼,却怎么也挣扎不开。

江葵抿了抿唇,别无他法,只好顺势把顾芸秋拉进帘中,顺道遮住台下诸人探寻的视线。

“芸秋,你怎会突然回京?”她压低声音询问。

顾芸秋紧紧盯着面前的人,眼圈红了几分,伸出手臂。

“见你。”

江葵叹了一口气,反抱住顾芸秋,这才察觉到她不仅身形拔高,且骨架嶙峋,褪去孩童时候的圆润娇憨,淬炼出几分挺秀与稳重。

顾芸秋埋在她颈窝里,眷恋地蹭了几下,身后仿佛有条尾巴在晃来晃去。

“我已在填词考赋中取胜,小竹不可食言。”

被这类似于狗勾撒娇的举动搅得心里发酥,江葵拍了拍小将军的脑袋瓜,舒服地眯起眼。

犬系闺女就是好,麻麻贴心小棉袄。

“那……芸秋想如何?”她纵容一笑,贴在顾芸秋耳根旁,语气不自知软了下来。

顾芸秋望着怀中之人,眸色略暗。

帘外众人正屏息凝神观望帘中情形,却忽闻一道女子惊呼声。

那颇得琴姬垂青的才俊弯下腰,将素来不喜外人触碰的苏琬竹紧紧揽在怀里,身影交叠,撩帘离去。

台下骚动不止。有一人艳羡拍掌,“才子佳人,当真相配啊。”

他转头问身边的友人,“范兄,你如何看?”

“挺好。”

被称作范兄之人目光呆滞,悲痛欲绝地取来一壶清酒,自斟自饮,唏嘘呜咽。

“一人也挺好。”

……

二楼厢房。

刘顼目光阴沉,方才的事使他攒了一肚子火气,此时正思索着法子发泄。

“给朕查!”他冷哼一声,“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出价两千五百两,定然是贪税的腐虫豪贾!”

厅堂中人在热切议论,本未牵扯到两人竞价之事,可传进刘顼耳中,却仿佛在嘲讽他空有虚财,脑袋里却一片空白。

他暴躁地推翻桌案,阴鸷目光扫过两人离去的方向,“哼,彻夜长谈……再派人手,将这画舫好生巡查一番!”

……

木质楼梯咯吱作响,顾芸秋勾着唇,垂头望江葵一眼,不顾她细微挣扎的动作,继续上楼。

直到行至画舫顶层最深处的房间,她才止住步子,推门而入。

“你做什么!”总算从她怀中跳出来的江葵瞪她一眼,警惕地退后几步。

顾芸秋把房门掩好,再回身时,只乖顺地笑了下,上前几步,又大狗似的赖在她身上,将脸颊埋进她发丝间。

如愿以偿地嗅到发间逸散的清甜香气,她声音带着些许餍然,“小竹不是说好……要彻夜伴我左右么?”

江葵试图挣扎,“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芸秋后退几步,不解地歪了歪头,“唔,哪样?”

她拍了拍手,顿时,一众侍女推门而入,端来盘盘丰盛佳肴,香气四溢,引人垂涎欲滴。

顾芸秋脚步轻快地走到桌边坐下,朝江葵招手,露出不谙世事的笑。

“小竹,佳肴不可辜负,既已答应了,那便来陪我吃饭罢。”

江葵微怔片刻,瞧见顾芸秋眸中一片澄净,其中更是只装得下丰盛菜肴的贪吃模样,顿时松了口气。

看来方才是自己想歪了,这小将军似乎没有多大变化,还是吃货本色。

她不知晓,顾芸秋转过身斟酒的刹那,娇憨神情霎时收起,睫毛半垂,眸色幽深,勾起一个微笑。

她是碰不了酒的,于是特地差人为酒壶做了标记。这壶烈酒是给小竹的,另有一壶白水是她自己的。

若小竹醉了,她便……

想着,顾芸秋眸中掠过一抹暗光,回味方才将心上人抱在怀里的柔软触感,不禁悄然抿了一下唇。

她的小竹那么温软幽香,生来就是要人抱在怀里好生宠着的。尤其那双澄净如泉的杏眼,若是被她欺负的狠了,会不会漾开春水波纹,哭着唤她将军?

顾芸秋斟好酒,忽地有些口干舌燥。她将酒盏推至江葵面前,微微歪着头,不动声色地观望一阵。

直到,她听见身边之人的问话。

“这些时日,你过得可还好?”江葵偏头询问顾芸秋,顺势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放进她碗里。

顾芸秋身子顿了顿,默然不语。

江葵见她如此,轻叹一声,就着顾芸秋推来的酒盏抿了几口,肺腑间霎时被烧得燥热火辣。

显然是不好的。

燕云苦寒,常年冰雪覆盖,连抹鲜艳颜色都瞧不见。江葵只在那里呆了一年,便觉事事乏味,若常年在那里呆着,难免被黄沙磨去眼中光彩,变得呆板沉寂。

还好芸秋没怎么变,还记得大口干饭。

“一点都不好。”

顾芸秋垂着头,把那块红烧肉咽下去,又扒拉几口白饭,声音逐渐沉寂下去,“小竹为何不告而别?”

“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我不信。”小将军眼里氤氲水汽,声音也哑了,“军中叛乱,廖三死了,阿兄也死了,我独身一人,好累,好疼。”

江葵叹气,替顾芸秋拭去眼泪,柔声道,“爱哭鬼,都是安远将军了。”

顾芸秋眼尾泛红,举盏与她相碰,将杯中酒尽数饮尽后,又默不作声地拨饭。

没过多久,她脸颊便染上酡红,迷迷糊糊地伏在桌上,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江葵凑上前,只听见几句隐忍着咬在齿关里的“疼”。

顾芸秋紧咬着唇,额上冷汗直流,似乎是困在了梦魇中,面色苍白如纸。

江葵摸了摸小将军清瘦的侧脸,垂眼不语。

顾芸秋倒还是和她笔下其他女主一样不胜酒力,可就连醉了也将痛楚压下,不愿暴露半分软肋。这种隐忍不发的性子,是好事,也是坏事。

按蘅衣与她定下的原计划,顾芸秋本该好好呆在燕云,待时机成熟再携军返京,与她里应外合,即可轻易夺权。

可她偏偏选择这个时候执意归来,不仅惹皇帝刘顼记恨,还在风月之地草率露面,今后的路不会好走。

正想着,江葵突然听见一阵笃笃声,房门被从外面推开,一人面色匆匆地闯进来。

是纱若。

她焦头烂额地环视一番屋中景象,紧盯江葵,“小竹,画舫上不知何时涌上一行人,持有搜查令牌,正逐一排查参宴之人。你……”

纱若视线越过江葵,瞧见一旁醉酒伏案的人,声音放轻几分,“你与芸秋想如何?我派人接你们下船?”

江葵蹙了蹙眉,心知怕是那记仇小皇帝无能狂怒,上门找茬来了。

“不必。”她思忖片刻。

“现今下船已来不及,我自想办法,暂且蒙混过去。”

纱若左思右想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只好担忧地嘱托一番后离去,步履匆匆,赶着下楼知会画舫掌事一声。

江葵回到桌前,望了一会熟睡的小将军,又瞧瞧屏风后叠得整齐的被褥,计上心头。

“芸秋。”她伏在顾芸秋耳边轻声唤,“醒醒,我们演场戏。”

……

巡逻众人奉刘顼之命闯入画舫之中,手持明晃晃令牌,阵势浩大,吓得众人抱头逃窜,画舫中乱成一团。

掌事背后浮起冷汗,肉痛地瞧着这些不速之客东闯西砸,却没胆子出声阻止,只好一路小跑着跟在他们身后收拾烂摊子。

接连查了好几层都未曾发现想要的人,带头之人有些不耐,连带着踹门的动作也粗暴起来,撞倒迎面而来的小厮也浑不在意。

很快到了顶层最深处的房间,他照例一挥手,率人破门而入,可没寻到苏琬竹,却一眼瞧见了屋中的两道身影。

屏风遮掩下,如犹抱琵琶,一切都变得朦眬又捉摸不定。

女子轻抿着唇,雪白脸颊被热气蒸熏,浮上一层诱人桃色。她发丝有些凌乱,似被汗水浸湿,眸中也氤氲出一片水雾,愈发楚楚动人。

殷红被褥滑落,又被她用手扯回。女子低伏下去,温顺埋进被褥之中,只露出发间红玉般的耳垂,可柔若无骨的手却隐忍地揪住被角,如欲盖弥彰。

像是听到有人破门而入,女子轻呼一声,霎时躲进姘客怀里,水润润的眸子闪着泪,惊慌失措地盯着来人,像只被惊吓的小奶兔。

巡视之人看愣了眼,胸中一瞬间涌上燥热火气,他又看了榻上那身子瑟瑟颤抖的女子一眼,不甚自在地轻咳几声,退出房间。

“所有地方都找过了,为何不见苏琬竹身影。”他沉声问掌事。

掌事陪着笑小心翼翼道:“琬竹素来不喜循规蹈矩,恐怕……先前就趁乱与那位公子下船了罢。”

她人精得很,见巡视之人冷哼一声,面色却有些发红,心思怕是早飘到了方才那屋中情景去,顿时了然。

“大爷,若琬竹有消息了,妾身必然如实交代。”她笑得眯起眼,“好不容易登上这画舫一回,可得及时享乐呀,恰巧我这边有几位温婉可人的姑娘……”

……

屋中,江葵听谈话声逐渐远去,这才松了口气,直起身子。

可方才喝了些酒,她视野有些模糊,脑中也如一片混沌浆糊,手臂软趴趴的,竟然没支撑住,软倒在顾芸秋怀里。

她眯着朦胧醉眼,仔细瞧着顾芸秋,忽然发觉这小将军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脸颊虽然还是红的,却直勾勾地望着她,眼中情绪不明。

江葵弯了弯嘴角,指尖抚过顾芸秋酡红的侧颊,轻轻捏了一把。

脸真软。

醉意蔓延,她胆子也大了几分,索性没骨头似的伏在顾芸秋身上,贴近她耳朵,接着方才的戏继续演下去。

只是,这次多了个调戏性的称谓。

“将军……”她轻声唤着,“将军可喜欢这样?”

顾芸秋眸色漆黑,呼吸声重了几分,抬起手扶在江葵腰侧,不动声色地将她桎梏在怀里。

江葵未曾察觉,醉意倒愈发上头了,她眯着眼,装作被欺负似的小声啜泣,“将军……”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顾芸秋压在身下,手腕被紧紧牵制住,疼痛让她略微清醒几分。

顾芸秋吐息炙热,喃喃叫着她的名字,倏然俯身,撬开齿关,以唇堵住了她余下的所有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顾芸秋荣获大澜最佳女演员奖!

大家521快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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