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十三年,冬至,下了一夜的雪。
第二日的南靖京城内银装素裹,深红色城墙上积雪覆平,亦落满庭庭深院,地白风色凛,雪意寒凉。
太阳初起,雪花凝成晶莹清脆而欲滴的泪珠,闪耀着清晨的第一缕曙光。
这对地处南方的大靖朝来说可实属是件稀罕事,坊市间早早就有一众孩童们伴着冰糖葫芦的叫卖声迫不及待地出来玩雪。
此时镇国将军府门前大开,只见有不少仆人正在扫雪,他们倒不觉得劳累,个个脸上都挂着笑容,神采奕奕。
再看府内丫鬟们一边打扫着门楣也是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最近这到了冬至,郡主嫌冷也不爱出门玩了。日子乏味没什么新鲜事儿,不过还好皇后娘娘这么些年可算是有喜了,这可是咱们将军府的大喜事呀。”丫?云晴一边擦着连廊柱一边心不在焉的说道。
另一个丫鬟阳歌听了这话,放下手中的活计满脸愤懑接道:“说来就气,咱们的皇后娘娘可是镇国将军的掌上明珠,与当今陛下青梅竹马,只可惜那哲贵妃都诞下太子十八载了,而娘娘竟然时至今日才得了子嗣。”
她将抹布恨恨地甩到柱子上,小圆脸气得鼓囔囔的说道:“就是上天太过妒忌咱们娘娘家世显赫又是难得的绝色佳人罢了。”
云睛赶紧拉过阳歌,噤声道:“这些不是咱们该议论的,咱们只管恭喜大将军和皇后娘娘,跟着沾沾喜气就好了,小心别让旁人听去了。”她又扯了扯阳歌的手肘:“好了,郡主该醒了,咱们先去服侍。”
阳歌只好压制住自己那一开闸就停不住的话匣子,同云晴向庭院深处走去。
两位丫鬟行至祎安郡主闺阁,推门而入。
只见屋内女子端坐于铜镜前,一头墨丝顺着香肩流下。
肌肤如雪,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黛,鼻如斧刻,挺拔直立。
一对眼眸乌黑耀亮,一双杏眼圆睁坚毅有神,目光如炬,犹如一泓清澈透明的清泉水可以直视人的内心。
在晨光映照之下的叶芷绾看向二人,虽未施粉黛,却自有一番清雅高贵的飒爽英姿,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
二人不禁愣了下神,阳歌忍不住开口道:“皇后娘娘天姿国色,娇美动人。可谓天下第一美人,可奴婢认为咱们郡主与皇后娘娘相比却多了几分英气,举止之间尽不乏幽兰之姿,更多了些镇国将军家的气派,要不然先帝怎会破格封小姐为郡主呢。”
说完还拿胳膊肘碰了碰云晴,“你说对吧,云晴!”
还不等云晴说话,叶芷绾先行对着阳歌说道:“先帝封我为郡主,那是因为祖父与先帝情如亲兄弟,这是承了祖父与先帝爷爷的光。”
紧接着又换成了说教的口吻:“我既生在镇国将军家中,得祎安郡主的称号,切不可恃宠而骄,我需得争气不给祖父和咱们将军府身上的荣光丢人才是。再说了我又怎么能和姑母相比,你是没瞧见过姑母年轻时候的样子,有多少世家儿郎为看她一眼踏破将军府的门槛。以后这样骄纵的话莫要再提了。”
阳歌听后默默点了点头,手指在衣角上缠来缠去。
叶芷绾看她这个样子无奈的笑了笑,“以后记住就行了,好啦,快帮我梳洗打扮,今日陛下设宴庆祝姑母遇喜,可不能耽误了。你去将前几日姑母送我的金丝梅花云锦缎裙拿出来。”
阳歌听了这话又像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一路小跑地去拿缎裙。
一旁的云晴眸子闪了闪,来到叶芷绾身边为她上妆梳发。
一时辰后,叶芷绾头发分成两股,绾成环状,盘在头顶。
环状发髻间用一圈乳白色小花宝石固定,金色镶嵌珍珠的蝴蝶发钗落于两团发环正中。
面颊两边有几缕青丝附在耳边,一颦一动都尽显动人的少女气息。
再略施些粉黛胭脂,面颊微红,朱唇皓齿,倒让叶芷绾多了些明艳妩媚的味道。
再身着金丝梅花云锦缎裙,缎裙的裙摆、领口与袖口有着金丝滚边,拖地的雪白色与砖红色相间裙面染着一簇冬日红梅。
叶芷绾莞尔一笑,甚是诱人。
阳歌一边往火炉里换着煤炭一边痴痴的看着自家郡主,嘴上闲不下来对郡主的夸赞。
云睛无奈笑她,只觉得屋内干燥想着把门打开一点透透风,突然一阵寒风猛的吹来,一下子卷进火炉。
三人还没从寒风凛冽中缓过神来,叶芷绾的裙面上就被火星烧了个指甲大小的洞。
阳歌惊呼:“郡主,你的裙子!”
叶芷绾低头看去,眉头不禁一皱。
她急忙吩咐阳歌:“帮我去和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传话说我今日有事不去请安了。”
又转头向云晴说道:“云晴你再给我随便拿件衣裳,我骑马去城中的流光铺修补一下。”
叶芷绾此刻也顾不上什么大家闺秀的风范,脱下缎裙胡乱套上云晴递来的便衣就往外跑。
刚踏出房门的她转身撞上了一口结实的胸膛,来人正是镇国大将军叶苍十年前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叶昭行。
那年叶芷绾8岁,叶昭行9岁。
叶苍见他性子刚直,也是一副练武的骨骼,便把他留在府中与叶芷绾一同习武,并赐名叶昭行。
本想等他身体好些送去军中,谁知叶昭行提出想做郡主的贴身侍卫,叶苍想着自己这个宝贝孙女是个好动的性子,怕她会吃亏,就允了叶昭行这个差事。
他倒也勤恳习得一身好功夫,守护叶芷绾一守就是十年,直到现如今郡主上街方圆十里内的泼皮都是万不敢上前去胡闹的。
祎安郡主又自幼习武,平日里路见不平捉个贼人,顺手揍个欺压弱小的人就像玩一样,要是有郡主搞不定的,她身边的那个叶昭行一出马必是叫那人连滚带爬的逃走。
所以将军府这一带民风和谐,也不知道到底是县衙治理有方还是祎安郡主的功劳。
叶昭行皱眉看向叶芷绾,:“今日还要去宫里赴宴,郡主这一大早急急忙忙的要干什么去?”
叶芷绾绕开叶昭行一边跑一边喊:“我去流光铺,姑母给我的衣裳叫我弄坏了,我去修补。你不必跟来了,我去去就回。”
云晴在后边大喊:“郡主披风!”
叶昭行接过云晴手中的大红色鹿绒斗蓬追了出去。
镇国将军府门外,叶芷绾刚跨上马就被身后的叶昭行叫住,“郡主,披上斗篷,别染了风寒。”
紧接着他扬手将斗篷扔向叶芷绾。
叶芷绾回头接过披在身上嘴角上扬神气道:“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又岂会轻易生病?”
随后便策马昂首离去。
一袭白衣红袍背影再映上今日银色的大地,好像画中人来到人世间。
叶昭行看着郡主离开,晃了晃神,想起幼时第一次见到郡主,同样是冬日,他身形单薄,郡主身着一身红衣,小脸通红冲着他憨笑,自那以后叶昭行的生活里只有叶芷绾。
他的心里也只想着报答叶家。
这十年光景里也让他明白原来在这世间除了战乱、死人,和永远食不果腹的日子还能有如此美好的人和事。
最终叶昭行在门前停顿了一会还是跟去了。
叶芷绾行至流光铺,幸好绣娘手中无活,要不然来时路上她都想好豪掷千金让那绣娘先给她织补。
绣娘手巧无比,叶芷绾盯着看了一会,回想到以前被父亲逼着学了一阵子女红,手指不知被扎了多少次,想起那段往事她瞬间被阴影笼罩,于是起身离开前往隔壁鸾凤堂瞧瞧首饰。
她刚进门便看到一个西域样貌的女子在瞧玉佩,那店主竟把平日里卖十两银子的物件五十两卖给那个西域女子,还说大靖太子也佩戴此玉佩。
叶芷绾冷笑一声:“我怎不知太子哥哥有此玉佩啊。”
此话一出,店家有些面露难堪,看向来人只觉得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便硬着口气道:“你又是谁?那当朝太子可是常从我这里买东西,皇宫里不少物件可都是我鸾凤堂的货!你不懂可不要瞎说!”
叶芷绾眉毛一挑:“我是谁?中秋时我才从你家定了大批首饰给我大靖将士夫人们做礼,还是你亲自上门去送去将军府,不记得了?”
听了这话店家眼睛转了一圈,愣了两秒,随即扑通一声跪地磕头:“是在下眼拙不知是将军府的祎安郡主,在下该死,不该用太子名讳卖东西!”
叶芷绾漫步走到他身旁说道:“那你见这位姑娘是西域人,随意哄骗物价就对了?”
“这,这这...…”
“在下再也不敢了,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求郡主开恩啊!”
“哼,我大靖要都是你如此奸商,脸面何在?天下如今太平,大靖能有今日祥和又是多少将士换来的一时平安?要不然岂能有你在此做奸商的机会?与你这种商人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再有一次你这店就别想要了!”
说罢叶芷绾拉起西域女子就大步往外走,出门她才看清那西域女子长得甚是可人,身上带有淡淡的药草香味,面上带着薄薄一层湖蓝色面纱,眼含春水仿佛可以摄人心魄。
那女子连连道谢,汉话说得极为不错,说自己名为阿依幕,亲人在南靖谋生前来探亲,并邀请叶芷绾前去亲人所开酒楼一坐。
叶芷绾推脱今日之事不过是自己份内。可阿依幕执意要邀,叶芷绾只好说明日定去赴约。
谁知就在两人拉扯之间那个阿依幕突然从怀中撒出一把迷香,叶芷绾眯着眼睛看向阿依幕,她丝毫没有刚才那种人见犹怜的样子,只冷冷得看向叶芷绾。
随后叶芷绾身子一软便逐渐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