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先生!前线大捷!”伴随着一阵脚踩雪地发出的吱呀声,青年激动的声音由远及近。
忽地,军帐厚重的帘门被人一把掀开,一个身穿赤黑铠甲的高大影子钻进了帐内;与他一同进帐的,还有凛冽的寒风与零星的几点雪沫。
来人正是诸葛玉寰。
十年时光转瞬即逝。当年身高还只到陆琛胸口、乖乖被陆琛揽腰抱在怀中遨游天际的那个少年,此时已经如同生于北地的那些只需几场春雨便能拔地而起的白杨树一般快速地长大,甚至已经比陆琛高出了大半头。
在经历了无数次出生入死的战役、手下所掌势力的版图已经渐渐扩大至九州大地后,当年与陆琛初见时残留的那一丝稚嫩已经从诸葛玉寰的脸上被彻底抹去,只留下那副被血与火淬炼后愈发英气的面容,和全身掩于甲胄之下的、伤痕累累的疤痕。
最凶险的一次,陷于敌军阵中的他只差一点就会被敌人枭首;不过,因他躲闪得及时,那利刃没能斩下他的脑袋,只在他的右侧眉骨处留下了一道半指长的伤痕、将他的右眉一切两断。
当然有陆琛在旁和天命之子的光环傍身,但凡不是当场爆死,诸葛玉寰总是会一次次化险为夷的。只是,当陆琛提出帮他消除身上的那些新旧伤疤时,青年却选择了拒绝。
“这可是这天下赠予我的勋章。”轻轻抚过眉间的旧伤,诸葛玉寰看着面前正在亲手为他治疗的白衣仙人,目光无比柔和。
自某次为诸葛玉寰治伤的医生中混入了敌方买通的奸细,将伤药换成了毒药、差点害了他的性命后,以后他每次受伤,陆琛都会亲力亲为地用来自上界的药物为他医治。
陆琛为他上药的时候,两人就会靠得格外近,近到诸葛玉寰只要一抬手就可以将那如月般的仙人揽入怀中。
只是,微微垂眸掩去目光中的那些杂乱的情愫,他每次都会将心中的冲动压下,只在陆琛面前扮演好一个无比乖巧的徒弟形象。
就像诸葛玉寰也永远不会告诉他的好师尊,本就不擅长撒娇的他为了享受这短暂的与陆琛公事以外的独处时光,甚至会故意在战场上受一些看起来严重实则并不伤及身体根本的皮肉伤,就是为了多看几次陆琛为他上药时微微皱起的眉头、多听几次散去冷清气息的白衣仙人的口中责怪。
而后,将那些陆琛亲手处理过的伤痕保留在身上。这是
病态的。这是不对的。这并不是一个徒弟该对师尊产生的情绪。
——在人间界,师徒间的感情是绝对的禁忌。对此,自小在人间界长大的诸葛玉寰自然心知肚明;可十年的时光已经足够让那枚少年慕艾的心动种子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生长为不受控制的蓬勃毒草。
“我自会在那人面前将这副好徒弟的面孔装一辈子,但至于我心中如何想他,这总归是属于我的自由罢?”最后,诸葛玉寰自我开解道。
他确实装得好极了,至少陆琛从未怀疑过他竟然会对自己怀有别样的感情。
只是,在某些方面,诸葛玉寰也有他独有的坚持。那便是他对陆琛的称呼。
自与陆琛相遇的那一天起,到被陆琛收为门下弟子的今日,诸葛玉寰从未喊过陆琛一句师父。他只会喊他,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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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先生!你看,这是前线发来的捷报……”携带着一身风雪冷冽的气息,诸葛玉寰走进帐内。
常年执掌三军,他的身上自然而然地沾染了极重的杀伐气;被鲜血一次次浸透的那具黑色重甲无论怎样清洗都难以洗清上面的血腥味道,披在他那具压迫力极强的身体上,再搭配他棕黄色的双眸,让诸葛玉寰看起来仿佛一只巨大的黑色野兽。
然而,在端坐于帐内的那个白衣青年面前,这只野兽乖乖地俯首坐下,如同寻回犬一般将手中的军情递交。
此时已经是深夜,数十个铜制烛台上摇曳的橙红火光驱散了帐中的黑暗,与那熊熊燃烧的炉火一起散发出让人昏昏欲睡的暖意。
不过诸葛玉寰明白,以他这位师尊当前的筑基巅峰修为,已经完全辟谷,且终日无需睡眠;正因如此,他才会在收到军情后便立刻前来打扰。
时间并未在陆琛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仍穿着那件终年不染凡尘的单薄白衣,身旁燃着那枝散发出寺庙香火与檀香混合气味的线香,散发出袅袅青烟;一柄缀有漂亮璎珞编织而成的剑穗的佩剑静静地被摆放在堆满公文的桌角软垫上。
陆琛应该是一个比较念旧的人。目光扫过帐内的摆设,诸葛玉寰默默地想。
那线香的味道便是那年于雪夜荒庙中年少的诸葛玉寰在陆琛怀中闻到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任何改变。
在这期间,征战四方的诸葛玉寰也曾为
陆琛搜罗来各种不同口味的香薰、企图在那人身上留下不同的味道,但对方收下后却从未使用过它们。
至于桌角那柄被好好保存的长剑,诸葛玉寰也从未见到陆琛使用过它。
陆琛的武器是一把黑红色的魔剑、出剑必饮血,在那个落雪之夜诸葛玉寰就已经亲眼得见;可这柄总是被陆琛贴身携带的长剑,他却从未见过其出鞘的模样。
也许那柄剑已经破损,无法使用。诸葛玉寰想。可即便如此,陆琛也没有将其丢弃,仍然对它十分珍视。
只是,这位年轻的将军看不到是,此时的帐内除了他和陆琛之外,还有一个半透明的灵体正静静地端坐于桌案之前,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一身白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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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现在也没有什么需要陆琛拔剑的场合了。
不。不如说,在收下诸葛玉寰为徒后,陆琛便再也没有亲自插手人间界内的纷争。
”这片人间终究要在生活于此处的人民手中重新焕发出生机才好。”在为诸葛玉寰讲解那所谓的屠龙之术的间隙,白衣的仙人如此说道。
令诸葛玉寰感到无比惊讶的是,无论是治国安民还是排兵布阵,这天下的一切事情似乎就没有陆琛不知道的;凡是他问出口的问题,总能在陆琛那里得到答案。
甚至,当他问起陆琛自身的来历时,那人也对他毫无保留地告知;包括他身为天命之子的身份、三界内的诸多秘辛和那些伺机灭世的域外天魔。
比起自己身为天命之子的既定命运和域外天魔的存在,诸葛玉寰反倒对陆琛竟然是个魔修这点更为惊讶。
”怎么?是反悔认下一个魔修做师尊了吗?”当时,看到他愣住的模样,那人半开玩笑地说道。
”不会。”年仅十七岁的诸葛玉寰的话语中却毫无玩笑之意,看向陆琛的目光中满是认真, ”如果先生是魔头,那我自然也就是个小魔头了。”
”啊……这倒也不必。”听闻此言,陆琛笑着摇头, “我当年转修魔道是有着【不得不为之的原因】,你却不必如此。”
自始至终,陆琛传授给诸葛玉寰的修行功法都是来自于剑阁的正统剑道典籍,
和魔道毫不相干。
而且,诸葛玉寰也确实于剑道一脉很有天赋,只短短十年便已经达到炼气巅峰、距离筑基只差—步之遥;想毕等他进入修真界后,剑阁也会乐意收下这位修行速度一日千里的仙人转世之人。
世人大多心存偏见,即便是那九天之上的仙人也不能免俗。
一旦修了魔道,哪怕修道者本身一心向善,也会难免会被他人戴着有色眼镜看待,对他的行为加以各种解读。
对此,陆琛已经深有体会,自然不会让自己这个三世以来唯一的徒弟再尝一遍这其中的苦楚。
可对陆琛做出的回答,诸葛玉寰却是十分认真的。
他是真的想要随陆琛一同修魔,与陆琛并肩站在同一立场、无论好坏都一起承担。
反正他的手中也已经沾染了不少鲜血,修道修魔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同。
甚至,哪怕已经得知陆琛实为魔修,但在诸葛玉寰的眼中,这世界却没有第二个人比陆琛有资格称之为仙人——
在那些修真界的所谓仙人对陷于水深火热的人间界避之不及的时候,只有陆琛选择了下界沾染诸多因果,
可以说,在人间界的诸多生民眼中,陆琛就是这世间唯一的真仙。
——那些遍布九州各地的剑仙生祠已经表明了一切,胜过万语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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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对于陆琛坦诚告知的、之所以收他为徒就是因为他天命之子的身份这点,诸葛玉寰心中也并无愤懑,相反,他只为此感到庆幸和感激——庆幸感激于因此自己才能与陆琛相遇。
毕竟,之前他们可是身处于不同的世界,无论怎么看都是两个不相干的、没有机会凑到一起的人;如无这命定的契机,必然会就此错过,甚至阴阳两隔。
而且这个世界中持有天命的人也并非只有诸葛玉寰一个,可陆琛却仍然坚定地在诸多选项中选择了他。
于是,为了证明陆琛当年的选择没错,少年修炼起来愈发勤奋,征战拼鲨时也更加不惜性命。
随着对屠龙术的研习逐渐精进,诸葛玉寰也在渐渐从一位只擅长领兵作战的将军向着既会识人、也会用人的治国者的角色转变。
转修剑术的他得到了陆琛的倾囊相授,这十年,死于他剑下的各色蛟龙已经数不胜数
,与之相对的,则是愈发太平的九州大地。
而诸葛玉寰今日收到的这份前线捷报,则是意味着他们一直以来做出的努力即将收获成功的果实,四散分裂的人间界重归一统的曙光已经近在眼前。
现在,那年盘桓于少年头顶的硕大金龙已经庞大到覆盖了整个九州之地的天空,曾经他仅有的四个爪子竟也变成了五个。
诸葛玉寰明白,这是意味着他已经拥有了执掌天下的资格。
可是,他同样知道,在最后一条蛟龙亡于他的利刃之下之时,便是他亲手将头顶的巨龙斩落之日。
——习得屠龙之术者,自然要斩尽这世上所有的龙,哪怕那只龙是他自己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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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你能做到吗?”在教习屠龙术的第一堂课上,陆琛便已经将此事对他坦言告知,”如果无法接受,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
“徒儿愿做。”那时的他,回答地暂定截铁。如果这就是陆琛的愿望的话,诸葛玉寰自然会将之做到最好。
看着正在军情的陆琛,结束脑中回想的诸葛玉寰目光中露出微微的笑意;因一时间被成功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他竟忘记了修为达到此世上限的陆琛根本不惧酷暑严寒,试图解下身后的披风为眼前之人披在身上——
自然,这片披风终究没能靠近陆琛。
这边的诸葛玉寰刚刚探手,那边的一抹白影便飞快地从陆琛的肩头闪过,向着他飞扑了过来。
”嘶——!”红色的披风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诸葛玉寰看着自己手背上的五道血痕倒抽了一口凉气,
于此同时,那抹白影也稳稳地落于这位年轻将军面前的地面、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挑衅般地舔了舔前爪上沾染的血迹。
方才,这只浑身没有一丝杂毛的毛绒绒生物就一直安静地盘在陆琛的肩膀上,如同一条雪白的皮草围脖,连诸葛玉寰都被它的伪装骗过。
但它终究不是毫无生命的皮草制品。
而是一只有着一双左金右蓝异瞳的白色大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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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玉寰第一次见到这只大猫,正是在那个与陆琛相遇的雪夜破庙之中。
不知道
是不是被庙中炖煮肉汤的香味吸引,这只突然出现的白猫于风雪之中窜出、如一支离弦的箭一般闯入了寺庙,乍一亮相就踢翻了诸葛玉寰手中的汤碗。
”……你!”要知道,这锅肉汤中被陆琛放入了诸多来自修真界的珍稀食材、用各种灵药搭配灵兽肉炖煮,只喝一碗便已经让诸葛玉寰和他的下属们身上的伤好了大半;因此,看到这只白猫竟然让碗中所剩一半的肉汤洒了一地,年青气盛的少年在心疼之余也对此颇为恼火。
当即,少年便和这只大猫打成一团。你追我赶之下,闹得这间本就不太宽敞的小庙中瞬间便是一片尘土飞扬。
令人惊讶的是,在争斗之中,那只猫咪竟然占了上风、将诸葛玉寰的脸都抓得遍布爪印;即便是其余的五位军士一同上场都没将它抓住。
最后,还是陆琛亲自出手制止了这场闹剧。
施了一个除尘决将庙内的飞尘瞬间压下,白衣的仙人提着大猫的后颈颇有些哭笑不得。
那猫长得实在是大,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圆头圆脑、一身长毛蓬松无比;单是被陆琛提在手里,它的后肢竟然也能够到地面,着实是好长一条。
“呼……呼!”喘着粗气、满脸血痕的诸葛玉寰眼眶通红,盯着那猫咪实是压不下心中的那口恶气。
可是,那刚刚还顽劣无比的猫儿在陆琛手中却立刻变得无比乖顺,甚至谄媚地发出咪咪喵喵的叫声,躺在地上露出腹部、用大尾巴环绕住陆琛的手臂,属实是变脸如翻书的典范。
于是,它不仅被心软的仙人放过,还得到了一碗特意被凉过降温的肉汤。
“瞎,不要和一只猫咪过不去啊?”虽然也被陆琛亲手治疗了脸上的伤痕,手中也被塞了一碗新盛好的汤,但看着那只垂头舔舐肉汤的白猫,年仅十六的诸葛玉寰还是深感郁闷。
特别是,在陆琛看不见的视觉死角中,那只猫咪竟然忽然抬头,十分人性化地对他露出了一个鄙视的眼神时——
就很气人。
诸葛玉寰握紧了双拳,在心中暗暗发誓,早晚有一天会把这只大猫做成毛绒皮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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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那一日少年立下的皮草制作志向至今都未能实现。整整十年,那只猫儿就此就黏上了陆琛,时刻跟在陆琛左右、寸步不离。
r />明明按照人间界的猫咪寿命来说它本该已经上了年纪,可它的那一身毛发却仍然一如当年初见时的那般溜光水滑,行动也敏捷得完全看不出丝毫的老态;哪怕诸葛玉寰已经修道有成、修为达到练气也捉不到这白猫的一根毫毛,让这位年轻的小将军一度怀疑人生,甚至心中产生了这猫是否会是精怪妖魔降世的猜测。
而且,这猫十分护主,任何想要靠近陆琛的人都要提防它从某处突然窜出、在自己身上留下抓痕或四个血洞。
特别是一开始就与它不对付的诸葛玉寰,更是得到了这只猫咪额外的关照——
看着自己手背上的血痕,此时修为已经半步筑基的诸葛玉寰眯起眼睛,抄起腰间的佩剑便和那猫儿战作一团。
因自己实力的增长而信心大增,今日诸葛玉寰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在先生面前取得胜利、一血前耻,找回之前被那猫咪吊打的场子。
听到耳畔杂乱的声响,陆琛终于将目光从手中的军情上移开,看向在帐篷里打得火热的一人一猫,不由得摇了摇头。
当前的战局中,已经达到练气巅峰的诸葛玉寰还是在被那只猫儿压着打。
对此,陆琛完全没有感到意外——
只因为,那只猫本身的修为已经达到了与陆琛相同、乃是人间界上限的筑基期巅峰。更别提,它虽然看起来只是只小猫咪,内里却套着一个百岁魔修的灵魂呢?
默默地看了眼那猫咪头顶的那列黄色好感进度条下显示出的宋隗舟的名字,陆琛深感无语:以合体中期的修为经验来下界欺负一个练气期的小朋友,感情您也不嫌丢人。还有,那边的那个正在看乐子的系统,快别再录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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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此同时,修真界位于北荒魔域的魔宫·藏书阁中,一身红袍的魔教之主看着那位不请自来的白发副教主,放下了手中正在的玉简。
人间界度过的十年,放在修真界中却只是短短的十天。
所以,下界的那只白猫和面前的这位白发魔修,到底哪个才是宋隗舟的真身呢?看着面前的魔修,被陆琛留在修真界中、与本体感官互通的分身微微眯起了眼睛。在人间界看惯了这位的猫咪形态,现在看到他的人形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今晚阁下也是夜巡魔域途中口渴,所以来这里讨一杯冷茶吗?”心中腹
诽、面上不显,陆琛还是操控分身为对方倒了一杯已经提前晾好的清茶——
许是本体是猫咪的缘故,哪怕化为人形后,宋隗舟都不喜欢太烫的食物;即便身为合体中期修士的他早就已经水火不侵,更别提这小小的滚茶热度了。
”多谢。”宋隗舟也不客气,坐在陆琛对面的靠椅上,接过茶杯一饮而尽,也不怕陆琛在茶水中给他额外加点料。
许是此时外面正在下雨的缘故,当白发魔修靠过来的时候,陆琛闻到了对方身上沾染的一丝魔域雨水独有的淡淡水腥味。
最近,隔三差五这人就会找借口来藏书阁中与自己偶遇;或是讨一杯凉茶,或是托词兴致上来了突然想要找人手谈一局,总之,陆琛能够察觉到对方那时不时假装无意间扫过来的、暗中观察自己的目光。
这一点也和猫儿一样。
还有。
看到窗棱外被闪电瞬间划亮的的沉云,在雷声响起的那一刻,陆琛毫不意外地发现对方的身体微微僵硬了—刻。
就连害怕打雷这一点也—样。
雷声之中,红衣的教主的声音突然随之响起,让宋隗舟刚刚回缓的身体再一次僵住。
“恕我冒昧,”他说,“敢问,宋副教主可是身负妖族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