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出 江畔独步寻花

吃过早饭,小姑用她那沙哑的嗓子(品尝羹汤时烫的)欢声唱着“……东边牧马、西边牧羊……”到新玛特上班去了。

婆婆高高兴兴地上早市去买菜。真的,今儿早起来婆婆特高兴,因为我做的羹汤正对她的胃口,她可乐意喝了。婆婆高兴,我也欢喜。

我喜不自禁地收拾餐桌。

我老公正在卫生间里解溲,忽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主人,主人,来电话啦!主人,主人,来电话啦!主人来电话啦!你咋还不接电话呀?快接电话呀——!来电话啦——!快点儿接电话呀——!你想累死我呀?明天爱他妈谁当铃声谁当铃声,我他妈不当啦!主人,主人,来电话啦!……”

“老婆,快把手机递给我!”老公忍不住在卫生间里喊道。

这时,我正在厨房洗碗。听到喊叫,我急忙答应一声,赶紧用抹布把手上沾着“白猫”泡沫儿的水擦干净。然后,我跑到客厅沙发前,拿起手机……

电话是甄子虚他们公司总经理曲直打来的。

曲直既是我老公的上司也是我老公的老同学,他俩的交情特深厚。因此,彼此说话总是连诌带侃,不分上下。

经理兼老同学先祝我老公新婚快乐,然后直言不讳地问他拥抱娇妻的感觉如何?

我老公那棱角分明的嘴唇里美滋滋地蹦出三个字:

“甜!爽!!累!!!”

声音特大,好像想让全国人民都听到似的。听得我不禁满脸热扑扑地直发烫。我心的话,老公啊老公,你可挺大方的,把心里话都说出去了。你就不能把那个“累”字省略掉?听得人家怪臊得慌的!

这时,我的手机也“嘀铃铃”响了起来。

是短信。

我急忙打开一看,是白白发来的,只见彩屏上共有10个汉字:

新婚快乐,早生贵子!白白。

白白是我的高中同学,她姓白,名白——两个白字连起来正好儿是一句英语。

白白长得特靓,小脸蛋儿就跟她的名字一样,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谁见了都说她像白雪公主。从我认识白白的那天起,她始终都是学习尖子。现在白白正在北大念书。因为要考研,学习紧张,白白没时间前来参加我的婚礼,她就通过邮政特快专递,事先给我送了一份贺礼。

我看罢白白的短信,心里不禁暖洋洋地感到十分幸福。古语说,来而不往非礼也。立刻,我给白白回了个短信:

谢谢,我很快乐!吴明仕。

对对对,吴明仕就是我。我叫吴明仕。

我的名字是我爹给我起的。据说,当年我爹为了给我起这个名字,他煞费苦心,消耗了很多脑细胞。

我爹虽然没念过多少书,可是却挺识字,不论是报纸还是书信他都能看明白了。因此,人送外号“大明白”。

不怕你笑话,我爹是个官儿迷,他特想当官儿。过去俺村子有生产队时,我爹总想当个生产队长或大队主任啥的。可是,我爹官运不亨通,当时无论他怎么挠抓就是当不了官儿。

后来,直到生产队解体时,我爹才突然醒悟过来:他之所以没有当上官儿,那是因为他名字叫得不好。

我爹名叫吴用。你听听这名字!“吴用”啊“无用”——既然他没有用,那人家还咋能用他当官儿呀?

我爹明白过来之后,就把希望寄托在了下一代的身上。于是,我一出生,他就给我起了“吴明仕”这么个官味儿十足的名字。

可惜呀,我爹虽然煞费苦心,如今看来,他的希望注定要破灭了。

我给白白发完短信,又回到厨房接着洗碗。

这时,只见婆婆神色匆匆地拎着几个装得鼓溜溜的方便袋走进厨房对我说:

“明仕,你把这些菜都拾掇到冰箱里去吧,妈没空儿收拾,《大长今》都演上了,我得赶紧去看!”

婆婆是个韩剧迷。凡是韩剧——不论是正在热播还是热劲儿放凉了再回炉重播,只要是韩剧,她就必看无疑,哪怕那部韩剧她已经看过100遍了呢,她也会兴趣盎然地接着看第101遍。

婆婆急忙撂下东西,转身去看《大长今》。我看着她那像个孩子似的样子,觉得挺有意思,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我洗完碗筷,先把婆婆买来的一些青虾和一块猪肉放到冰箱冷冻柜里。然后,我又把一捆儿小白菜、几根胡萝卜、两个紫茄子和六个通红通红的“富士”苹果都清洗干净了,再一 一冷藏起来。

我走到客厅。只见婆婆坐在沙发上,面对电视机,正十分友好地冲着长今微笑呢。她看见我,就眉开眼笑地说:

“明仕,你知道妈为啥乐意看长今吗?因为呀,妈老觉着你就是长今!真的,妈不白话。长今长得俊,你也长得俊;长今会做汤,你也会做汤!”

我听了婆婆的赞誉,心里虽然感到非常惬意,可也觉得有些羞愧难当,我就轻声叫道:

“妈,看你把人家给夸得多难为情啊?”

婆婆就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对我说:

“明仕,快坐妈这儿来。”

我答应一声,坐到婆婆的身边,和她一起看《大长今》。

说句心里话,我也挺喜欢《大长今》这部电视剧。但是,因为我早已看过一遍了,就不想再浪费时间看第二遍。

我坐下刚看一会儿,广告就上来了。谢天谢地!我借这机会站起来,走进了我和老公的卧室。

老公正趴在柔软的席梦思双人床上,津津有味地翻看着一本名叫《新婚指南》的书。这时,见我进来,他就笑着对我说:

“老婆,我不能再抽烟了!”

我吃了一惊,问为啥?

他站起身,一手搂住我的腰肢,一手搂着我的脖子,把嘴凑到我的耳边儿,吹着热气儿悄声说:

“书上说了,抽烟喝酒都会影响‘种子’的质量!老婆,我要把最饱满、最优质的‘种子’播进你的‘沃土’里!”

我的脸腾地一下滚热起来!我真后悔多此一问。我明白老公说那话是啥意思?看来,他是真的想让我生个聪明可爱的小宝宝啊!难怪这几天晚上他总是那么卖力气地往我身体里“投资”,那不光是因为他贪图享受,更主要的是,他还肩负着传宗接代的使命呢。

我已经三天没有下楼了,忽然我想到外面去溜达溜达。于是,我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打扮了一番之后,换上一身儿“迷你”套装……

我下楼来到外面。

眼下虽然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但是,因为我们这座楼盘是刚刚开发的,小区里只有用彩砖铺好的人行道,应该绿化的地方都还没有绿化。所以,小区里显得光秃秃地十分萧条,缺少大自然的绿色生气。

尽管如此,我还是感到心情特舒畅。

我沐浴在明媚的春光里。

我在小区的彩砖人行道上漫步。

忽然迎面吹来一阵春风,风里带着温馨的花香。

我的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我一边闻着花香,一边四处撒目。可是,我把整个小区都看到了,也没有发现哪儿有鲜花。

我感到挺纳闷儿,没有鲜花,哪儿来的花香呢?我有好奇心。我想,反正现在没啥事儿,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顺着香味儿去探个究竟,直当是散步好了。

春风是从东面吹过来的。

我迎着春风向东走去。

我走出小区,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大片平房。我知道,那是马上就要动迁的棚户区。我发现有一条小路通向那里。

那条路是土路。

也许是因为我出生在农村的缘故吧?我对土路感到十分亲切。我快步走上了那条土路。

我走在土路上,看见了路旁破土而出的片片小草儿;

我走在土路上,发现路旁有好多车轱辘菜正在努力冒出;

我走在土路上,感到花香越来越浓郁扑鼻;

我走在土路上,看见有很多小蜜蜂正朝着前面的一个方向飞;还有成双成对的蝴蝶,也都翩翩起舞向前飞……

我兴奋不已地沿着土路走进了棚户区的一条小巷。

走着走着,我的兴奋劲儿忽然消失了。我发觉自己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因为我分明看见,再往前走十几步就无路可走了。

我正要转身返回,却又不禁大吃一惊——因为我又分明看见,一个小男孩儿,在我认为无路可走的地方,就像从墙壁里钻出来似的,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小男孩儿抱着一盆鲜花,从我的身边跑了过去。

我先是一愣,随后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我快步向小巷的尽头处走去。果然不出所料:等我走过八、九步之后,我就看见了“死”胡同的活口——原来它是陡然改变方向了。

我顺着胡同一拐弯儿,再往前看时,哇,我的两眼不禁突然为之一亮!

只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敞开的塑料大棚,特大特大,那里面满是盛开的鲜花。那些鲜花五颜六色、姹紫嫣红地正在散发着浓郁扑鼻的芳香。我在眼花缭乱的同时,感到香气直沁心脾……

我长出一口气,稳住心神再仔细一看,原来,不光是那个大棚里充满了争奇斗艳的鲜花,大棚外面的小径两旁,也都摆满了花盆,每个花盆里都有旺盛的绿叶和怒放的花朵——那些花朵簇拥在一起,何止是千朵万朵呀?它们一朵挨一朵就像花的海洋,以至把支撑它们的翠绿枝条都给活生生地压低了。

在那万花丛中,有无数的小蜜蜂正在辛勤地采蜜;还有左一对、右一对色彩绚丽的大蝴蝶,正翩翩飞舞着在尽情地戏耍……

“啊,真美呀!”我情不自禁地大声说。

我的话音未落,忽然花丛中站起一个中年妇女。我见了,不禁一愣,心想,那不是“花王”黄四娘吗?哦,原来她的花圃就在这里呀!

黄四娘是我们这个城市里的养花个体户,被人称为“花王”。

黄四娘养花儿的事迹登过报纸,上过电视,去年还被市妇联评为“三八红旗手”呢。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黄四娘是个名人。

黄四娘养的花卉不光千娇百艳地格外鲜活水灵,而且还种类繁多,有的花卉新品种还是她亲手培育出来的呢!她培育的“香雪牡丹”和“望夫草”已经申请专利了。据说,沈阳世博园里就有她培育的花卉。

我见黄四娘正打量我呢,我就急忙快步上前,笑着跟她打招呼:

“黄四娘,你好!今天你咋没去花市卖花儿呀?”

黄四娘见我认识她,不禁挺惊讶地反问道:

“你是……”

“怎么?黄四娘,你忘了吗?上个礼拜天,我买过你的花儿呀!”我笑着对她说。

黄四娘这才笑着一点头。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新嫁娘!上礼拜天儿你到花市,从我那儿买了一盆百合花,说是往新房里摆。”说到这儿,黄四娘脸上的笑容忽然不见了,她叹了口气说,“新嫁娘,你问我今儿个咋没去卖花儿呀?跟你说实话,这两天我心情郁闷啊,哪儿还有心思去花市?”

我一听,忙说:

“黄四娘,你花儿养得这么好,朵朵都光彩灿烂,你应该开心才对呀,怎么会郁闷呢?”

黄四娘又叹了口气:

“唉!这不明摆着嘛,咱这棚户区眼瞅着就要动迁了。你说,到时候儿所有的房子都拆除了,我这花圃还能保得住吗?”

“保不住怕啥?黄四娘,就你这花圃,到时候儿,开发公司至少得给你50万块钱的损失费呀!”我安慰她说。

哪知,黄四娘却说:

“那又怎么样?就算给我100万,我也不乐意动迁哪!你想,他给我的钱那是死钱儿,花一个少一个;我这养花儿的钱可是活钱呀,就像井里那水似的,到多咱也用不没!

新嫁娘,你不知道,我家一年的开消可大啦,我儿子正搁M国留学呢!

M国,那可是高消费的地方!吃的可贵啦,甭说吃肯德鸡、吃加州牛肉面,就是吃一顿秫米干饭水豆腐,也得花好多M元!

新嫁娘,不瞒你说,我儿子那吃饭钱和学杂费啥的,可都是从这花圃里出的呀!”

黄四娘正说到这儿,忽然有只黄莺飞来,落到花丛中的一个高枝上,自由自在地“恰恰”欢叫起来。

黄四娘一听,气不打一处来。

“恰恰恰!‘恰恰’啥?”她十分生气地挥手叫道,“去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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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杜甫《江畔独步寻花》诗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

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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